他话语中似有哀怨之情,云涟想到上次不欢而散的局面,以及接下来对他有所求的想法,便没法硬气了,只抿了抿唇道。
“你我之间,即便积年未见,又哪里会影响彼此的情感。”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连绪闻言顿了一顿,本该举起的棋子在指间停滞了许久,良久,他目光闪烁,唇翕动着,似乎有些忧恼,道如此最好。
二人不再言语,将这局棋下完。
云涟道。
“你怎会来此,我记得以前你不是说只愿偏安一隅,乔居自家小院就够了。”
“只是恰巧有些事要来。”
连绪清癯两颊,广袖飘扬,低垂着眼道。
经年未见,他的容貌却好似一如从前,未有其他变化。
云涟不禁想起第一次遇见连绪时,他可是比现在要冰冷许多。
当初她路经扬州,与人起了冲突,却不想意外闯入他人小院,仇家人多势众,云涟那时虽武功练得不错,却也做不到全身而退,那就不免受了些许伤,她无意打扰小院主人,碰巧又下了雨,只是想暂借此处避雨,待恢复后便离开。
小院荒芜,又无奴仆,云涟自觉给小院主人带来了麻烦,就随手将小院清理了番以作借他宝地暂歇的报酬。
夜晚的时候,云涟能望见屋子里点了灯,但她却从未靠近过。
云涟和小院主人虽身处一处,却默契地从未相见,保持着这份平衡。
然而在云涟欲走的那天,在那个静悄悄的夜晚,她却察觉了湖水的动静。
习武之人向来耳聪目明,云涟几乎是刹那间便察觉到有人落了水。
今夜本是个雷雨天,又是深夜时分,湖水处又离她歇息处很远,平日里这个时候云涟也早已入睡,可偏偏那天云涟没有入睡,可偏偏让她听见了,于是她循声过去。
在那湖水中,有坠水的青年,他青色的衣袖浮在水面上,宛如大片大片的水草,青年鸦黑的发如同丝网般铺开,他仰面闭眸,仿佛早已死去多时。
云涟心道这下好了,她将他救下,恰好还了这段日子的打扰,于是她不假思索地跳上去,双臂攀着他的腰身,将他带到岸上。
云涟并不是医者,也不精药理,只是凭借曾经所见生疏地按压着他的腹部,也许是那人命不当绝,竟真起了用。
青年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云涟同他四目相对,只是惊异的是,这双眼里轻飘飘的什么都没有,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被救下的感激,那双宛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她,像一面澄澈的水镜。
她救了他,他却面容冷淡,好像并不怎么感激。
他呛出几口水,身子弯下,背着手捂着嘴,发出剧烈的咳嗽,他的面容惨白,又因方才激烈的动作时两颊涌现出不正常的潮红。
直到青年的咳嗽声终于停止,他一手捂着嘴,一边看着她说。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云涟道。
“本也要走了。”
云涟直直地看着他,好像没什么好遮拦的,
少女的容貌在月光下看得不甚清楚,他只能望见她一双盈盈双眸,那双眼睛看着他,蓦然迸发欢欣来。
她拍拍手道:“幸好你没死,不然我可就白救人了。”
她望着自己湿漉漉的衣袍。叹气。
好似有些忧恼地道。
“好不容易将衣服弄干,现在又回到原点了。”
他的目光移转到她湿透的衣袍上,却没有任何亵渎的意味,好似只是单纯的看着,像看一片叶一颗草。
他据理力争。
“阁下将我的小院弄得全是血。”
这说的是云涟在对敌时不慎将血肉溅在他的家中。
他指责的语气显而易见,云涟也只好努力道。
“那——抱歉。”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好似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出。
“不……”
青年不再看她,低下头说。
“你救了我,将先前一切抵消,现在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你走吧。”
云涟望着他仍是苍白的唇,望着他**的发,忍不住问道。
“就是此时,就是此刻?”
青年不语,点头,背过身去,等待着她的离去,他在心里想或许就像她来时那般悄无声息。
可当他转身回看时,却发现她没有走,仍在原地。
“你……”
他瞳孔骤缩,心中一惊,好像在看一道难题。
云涟却十分自然地接过他的话说。
“我不能走。”
他抿了抿唇,夜风冰凉,打在他湿透衣袍上,带来刺骨般寒意,他却置若罔闻,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她。
云涟看着他,骤然笑出。
“至少不是现在。”
她的视线停留在他双膝上,方才她抱着他上岸时她就发现了,他的双腿并无知觉。
“你要是在我把你救下后,就这般轻易死了,我岂不是白白下水一趟。”
少女眼波流转,含笑看他。
青年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的目光对上她笑盈盈的眼睛,眼里是微不可闻的愣怔,片刻后,他手背放松,面上好像仍然非常淡然。
如同冰玉般的男子淡淡道。
“那就多谢姑娘好意。”
此地布置虽雅致,却偏远,更无奴仆,云涟几乎是不知道他一个双腿残疾的人是怎般度过的了。
云涟想,他那看起来的一身气度也不像无名之辈。
不过,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云涟与他互通了名姓,得知了青年名叫连绪,除此之外,她再无问及其他。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为何双腿有疾却无奴仆,双腿是如何残疾的,诸如此类的事,她一句都没有问。
二人衣物皆湿,连绪告诉她将他放在一旁轮椅上即可,云涟却不顾青年的挣扎,将他抱起,少女乌黑的湿发淋在他露出的脖颈上,随着走动时不时扫到他脸上,他的身子陡然一僵。
“云姑娘,你……云涟!将我放下!”
在连绪过往的人生中,他从未遇见云涟这样的人,或者说是这样的姑娘,他几乎是有点咬牙切齿了,世人多好女子贤淑,即使是江湖女子,也少有这般专橫的性子。
云涟支着脑袋听他从一开始的淡然到后来忍无可忍的恼羞成怒。她百无聊懒地将衣物放下,心想他还是这般看着脸上有些气血顺眼些,她这般想的时候全然没想到他脸色的绯红上被她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