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挂在东方,街市上熙熙攘攘。
沈砚书与陈实刚从一家银铺出来,站在街边有些茫然。
一连问了几家,都对那根素银簪子毫无印象。
“沈大哥?陈实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惊讶从身后传来。
两人回头,只见苏小荷正挎着小布包,跑到跟前,“你们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你们在衙门查卷宗呢。”
沈砚书晃了晃手里的簪子,“出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通过这簪子,查出死者身份。”
“你呢?八字的事有消息了?”
苏小荷眼睛一亮,一看便收获颇丰,“正要去衙门找你们说呢。我问了三个不同的算命先生。”
她顿了顿,神色凝重,“都说这三个八字,是万中无一的极阴命格。”
沈砚书与陈实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你们这边呢?”苏小荷好奇地看向沈砚书手中的簪子,“这簪子可有什么线索?”
沈砚书无奈地摇头:“问了几家,都说不认得。样式太普通,实在无从查起。”
苏小荷伸出手:“给我瞧瞧。”
她接过簪子,对着阳光仔细端详,指尖在簪身上轻轻摩挲,忽然停在某处,“等等……”
“怎么了?”陈实凑近问道。
苏小荷将簪尾转向他们,指着一处极细微的刻痕,“这个标记……像是城西玲珑阁的。他们家的银器,都会在不起眼处刻一朵小小的梅花。”
沈砚书接过簪子仔细一看,簪尾果然刻着个米粒大小的梅花印记,若不细看,几乎与普通划痕无异。
沈砚书唇角一勾,重新燃起斗志,“走,去玲珑阁。”
玲珑阁内熏香袅袅,掌柜的双手捧着那根银簪,对着光仔细端详了许久,“这确实是在小店定制的银器。”
“几位官爷稍候。”他转身从柜台后取出一本厚厚的账册,小心翼翼地翻找起来,“凡是在小店打造的银器,无论大小,皆会登记在册。”
沈砚书微微颔首,静静等候在那。站在另一侧的苏小荷也紧张地攥紧了衣袖。
“找到了。”掌柜指着账册上的一行小字,“三月前,确实有位客人订了这支簪子,是位郑公子。”
沈砚书一只手压在柜台上,“掌柜可还记得订制这簪子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掌柜拧起眉头,“官爷,小老儿这铺子一天要接待几十位客人,实在是……”
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账册上那行小字时,忽然顿住,恍然道,
“我想起来了,那位客人穿着颇为寒酸,但出手的玉料却是上好的和田玉,就是用那块玉换的这支簪子。”
“玉?”沈砚书立即追问,“那玉现在何处?可有什么特征?”
掌柜从柜台深处取出一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块温润无瑕的白玉,“便是这块了,当时那位郑公子非要打簪子。这玉料虽好,却没什么特别的纹饰或印记。”
沈砚书接过白玉仔细端详,果然如掌柜所说,玉质虽佳,刻的却是普通纹样。
三人走出银铺,苏小荷忍不住轻声叹息,“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三人在街边面摊坐了快一个时辰,面前的阳春面早已糊成了团。
苏小荷无精打采地搅着碗里的面条,“这下可如何是好?”
陈实用筷子戳戳碗底,眉头紧锁,“那位郑公子既然用美玉换银簪,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说不定是送给相好的姑娘。”
正说着,远处传来喧天的锣鼓声。
一支披红挂彩的送嫁队伍缓缓行来,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引得街边百姓纷纷驻足围观。
可沈砚书三人连头都懒得抬,破案线索断了,哪还有心思看热闹。
面摊老板一边下面,一边与熟客闲聊,
“瞧瞧,这是城东孙家嫁女儿,这排场,真不愧是茶商世家……”
沈砚书原本无精打采地搅着面条,忽然想到什么似的。
他放下筷子,“摊主,这两日可还有什么喜事?特别是前日?”
老板烧着开水,随口道,“黄道吉日就这么几个,哪里就日日娶妻婚嫁。”
说到这,顿在那,连滚开的水都忘了管,“还真有,前日,钦天监监正大人府上办的喜事。还有个算命先生在我面摊说,那日不宜婚嫁,可是,钦天监监正选的日子能不好?我看,那个算命先生是江湖骗子。”
沈砚书猛地站起身,“钦天监娶的女子可姓柳?”
“不是不是,”老板连连摆手,“是翰林院编修徐大人家嫁女儿呢!许给了钦天监监正,听说还是皇上赐的婚。”
话音未落,桌上扔下几个铜板,三人早不见了踪影,
“走,去徐府看看。”
三人来到徐府门前,只见朱门紧闭,全然不似刚办过喜事的人家。
沈砚书上前叩门,向开门的小厮亮出腰牌,“应天府办案,前来问话。”
小厮不敢怠慢,进门询问,不多时,便将三人迎进去。
徐编修在书房写字,脸色不太好看,“几位衙差有何贵干?”
手里的狼毫笔始终没停,只淡淡抬眼扫视他们一圈。
沈砚书拱手道,“听闻府上前日有喜事,不知是哪位姑娘出嫁?可有人暴毙?”
话未说完,徐编修便冷声打断,“小女确实出嫁,但府上一切安好,不曾有人暴毙。几位若是道喜,徐某心领,若是办案,还请去别处。”
“敢问府上可有一位闺名带‘柳’的小姐?”陈实追问道。
徐编修脸色骤变,直接拂袖转身,“送客!”
三人被毫不客气地请出了徐府。
“这徐编修反应未免太大了。”苏小荷小声道。
“他不说,自有人想告诉我们。”沈砚书示意街角几个束手磕着瓜子的妇人。
沈砚书独自一人走过去,亮出腰牌,正要询问,可百姓一见那亮晃晃的腰牌,个个讳莫如深,连连摆手说不知。
“这样问不出什么。”苏小荷灵机一动,“沈大哥,陈实哥,你们先去前面茶摊等我。”
约莫一炷香后,苏小荷匆匆回来,水都来不及喝,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打听到的消息全吐出来,
“打听清楚了。徐府有两位小姐,大小姐惠娘,二小姐柳娘。原先柳娘许给了姓郑的一个官员家,后来郑家没落,徐府便想悔婚,街坊都见过好几次徐府家丁把郑公子赶出门。”
她喝了口茶,继续道,“前些日子,钦天监监正不知怎的看上了柳娘,非要娶她,婚事办得特别急。”
“还有蹊跷的,”苏小荷声音更低了,“有人说徐府出嫁那日迟了一个时辰发轿,当晚还有人看见当晚徐府小厮偷偷往外运东西,这么长、这么大一个物件。”
她比划了一个约莫一人长的尺寸。
“更奇怪的是,以往惠娘每日都要出门一趟采买邻居家的菜,自从柳娘出嫁后,这几日竟再未露面。”
沈砚书闻言,啧啧称赞,“没想到你这丫头还挺厉害,整日埋首案卷倒是屈才了。”
话音刚落,苏小荷正要谦虚两句,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茶盏,茶水溅了沈砚书一身。
沈砚书几乎是跳开的。
“对、对不起!沈大哥!”苏小荷慌忙掏出手帕。
沈砚书看着胸前这片狼藉,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帕子随意擦两下,“罢了罢了,习惯了。”
沈砚书赶紧找理由把苏小荷支开,“苏小荷,你,你画工好,你把郑姓男子的相貌细细画下来,咱们拿到玲珑阁,让掌柜认认。”
“好嘞。”苏小荷得到新任务蹦蹦跳跳跑远。
沈砚书换了个桌子坐下,“这个苏小荷,真不知是碰见倒霉,还是身怀绝技。”
几个人拿着苏小荷的画作回到玲珑阁,掌柜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这位公子!”
“死者身份总算确定了。”陈实松了口气。
苏小荷却眉头紧锁:“若柳娘已死,那嫁进钦天监监□□的会是谁?”
他们几个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惠娘!”
还好苏小荷同时画下了柳娘和惠娘的画像。
看着画中温婉清秀的女子,他当机立断,“我今夜就去钦天监监□□一探究竟。”
陈实急忙拉住他,“沈捕快且慢,明日就是三朝回门,徐府小姐定会回府。我们不如就在这徐府外守着,看看回来的究竟是柳娘,还是惠娘?”
沈砚书略一沉吟,终是点头:“也好,那就等明日。”
陈实长舒口气,“还是陆昭了解他,临走前叮嘱我看着他点,不然又不知道闯出多大的祸。”
“你说什么?”沈砚书瞪他。
陈实慌忙摆手,“没事没事,我是说,对亏了你,咱们明天要破案了。”
第二日一早,三人便早早候在徐府对面的茶楼雅间。
从清晨到正午,徐府门前始终冷冷清清,连个寻常的宾客都不见。
日头渐高,已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可钦天监监正的轿辇始终未见踪影。
苏小荷焦急地频频探头,“这都过了吉时了,怎么还没来?”
陈实沉吟道,“三朝回门是大事,按理说不该延误。”
沈砚书盯着徐府那扇始终紧闭的朱门,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
“只有一种解释,徐府早知道,今日不会有人回门。”
离开徐府后,沈砚书独自穿街过巷,径直来到钦天监监□□邸附近。
他放慢脚步,目光扫过附近,最终落在一个蜷在墙根下打盹的乞丐身上。
沈砚书不紧不慢地踱过去,一枚碎银精准地落入乞丐破旧的碗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乞丐惊醒的瞬间,他已一脚踏在对方身侧的墙壁上,俯身将人笼罩在阴影里。
“打听个事儿。”他唇边虽噙着三分漫不经心,却有十足的压迫感,“这府上今日,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那乞丐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慑住,攥紧碗里的银子,结结巴巴道,“官、官爷明鉴,小的,小的就是突然在这打盹。”
闻言,沈砚书把那两碎银拿回来,把玩着腰间佩刀,“是吗?我再问最后一遍,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乞丐被吓得眼珠子打转,连忙道,“小的,小的,想起来了,官爷,想起来了,清早就瞧见他们府上灯火通明,车马进出了好几趟,像是要办什么大事,听、听门房说,今晚监正大人要带新夫人去南风馆赴宴。”
沈砚书缓缓直起身,收回长腿,又将那两碎银抛回去,“赏你了。”
他转身走向街角,“南风馆,这位监正大人,倒是很会挑地方。”
是夜,南风馆前灯火辉煌,丝竹之声隐约可闻。
沈砚书与陈实刚走近,便被两个身形魁梧的护院拦下。
“二位留步,今日南风馆包场,须得出示请柬。”
沈砚书随手抛出一袋沉甸甸的银钱,笑得散漫,“够不够当请柬?”
那护院看都不看便将钱袋扔回,语气冷硬,“只要请柬。”
沈砚书与陈实对视一眼,默契地退到暗处。
“看来这钦天监监正防得挺严。”陈实低声道。
沈砚书唇角一勾,指了指后巷,“走,换个路子。”
二人绕至南风馆后门,恰见一个伙计从门外搬新鲜蔬菜,沈砚书悄无声息地靠近,手起掌落,那人便软软倒下。他利落地将人拖到暗处,换上那身靛蓝色伙计服饰。
“你在外接应。”沈砚书整了整衣领,对陈实说,“若一炷香后我没出来,便去衙门调人。”
说罢,他抱起一颗新鲜大白菜,低头敛目,混入了南风馆后院。
南风馆内别有洞天。
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白玉铺地,金丝为幔,四处悬着鲛绡纱帐,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梨花香。廊下侍立的皆是清秀少年,手执玉壶步履轻盈。
沈砚书又混进侍酒的男侍里,垂首端着托盘,沿着回廊疾步而行,目光敏锐地扫视四周。
越往深处,守卫越发严密,几乎五步一岗。
他闪身躲进一处假山阴影,正听见前方雅间外传来谄媚的逢迎,
“陆大人到了?您里边请。”
陆大人?
只见雅间珠帘轻晃,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青衫玉带,身姿挺拔如松。那人微微侧首,露出半张清冷侧脸,
不是陆昭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砚书屏息凝神,透过假山的缝隙死死盯住那道身影。
只见陆昭整了整衣冠,竟朝着主位上一个看不大清容颜的人屈膝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脊梁,此刻弯折出卑微的弧度。
“干爹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这声音温顺得刺耳,与平日里那个冷冽如冰的陆昭判若两人。
沈砚书攥紧了手中的托盘,指节泛白。
更让他心头震动的是,陆昭跪行上前,亲自为那老者斟茶。
那人轻笑,随手将一块玉佩掷在地上,“赏。”
陆昭竟是毫不犹豫地俯身去捡,指尖刚触及冰冷的玉佩时,
“哐当!”
酒壶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廊下格外刺耳。
珠帘内外,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来。
陆昭拾玉佩的动作僵在半空,缓缓抬头,只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暗处的沈砚书。
四目相对的刹那,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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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思诡·人皮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