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遥城始终没等来援兵。
约定之日到来的那天晚上谁都没有睡安稳,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林木木出了门,抬头就看见了房顶上坐着一人。
“不睡觉跑这里干什么?”林木木冲着上面喊。
“喝酒啊!”季时也喊了回去,问她:“一起吗?”
林木木搭把梯子爬了上去,中间还不忘揶揄他:“我家的房顶你倒是爬得顺手。”
季时勾起唇:“别家的房顶不一定,这个确实顺手。”
林木木走到他旁边,这才看清了他喝的什么酒,顿时气上心头,顺道给了他一脚,“好啊你!我珍藏的酒都被你给扒出来了!”
季时嘶了一声,吃痛缩回了脚,“你这人好没意思,以后还不一定能喝到呢,还不如趁早喝了算了。”
林木木坐在了他旁边:“怎么,不是还要打赌来着?这么快就认输了?”
“才不认输,只不过世事无常,有备无患嘛。”
季时双手撑着向后仰头,望着天上稀疏的星星,问她:“你说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林木木如实答道:“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换一个。”
季时撇撇嘴,“那就换一个,换个什么呢……”
他沉默了会,像在斟酌该不该说出口:“当初……你为什么不愿意救我师娘?”
林木木的动作瞬间顿住,好一会,才试着开口问:“你在怪我吗?”
季时摇摇头:“没有,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但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笃定救不了她,我想听听原因。”
他上半身前倾,离林木木又更近了些,黑暗中看不清情绪。
林木木看着他,似乎在犹豫。但当晚风吹散酒气的那一刻,她突然垂眸莞尔一笑,仿佛释然。
“小的时候,我偶然发现了自己的能力,便以为自此能救下所有人。”
她沉默了会,接着说:“十六岁那年,我们全家遭遇毒手,父亲身死,母亲为护我被人一剑刺入心口。我拖着她,一路躲藏,拼命用尽我所有灵力去救她,她却让我放弃,说根本没用的。
我不信,我几乎用尽所有灵力,就这么生生吊着她的命,直到三天过去,她还是在我怀里断了气。我这才突然意识到,我的灵力只是让她多痛苦了三天,除此之外,别无用处。”
“季时,”她转头去看旁边的人,“人有的时候太执拗,只会害了旁人。”
季时有些惊讶:“这些事,你从未同我说过。”
林木木笑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徒增烦恼而已,人总要向前看的不是吗?”
“对,该向前看。”季时抬头猛灌了一口酒,被辣得连连咳嗽。
“那你有想问的问题吗?我保证,知无不言。”季时又问。
“有。”
“什么?”
“你喜欢我吗?”
噗的一声,还未入喉的酒被全部喷了出来。
季时满脸震惊地看着林木木,不可置信又问了一次:“你……你说什么?”
林木木丝毫不慌,撑着手慢慢像他靠近,一字一句道:“我说,我喜欢你。”
“你……你你你,”季时显然有些语无伦次,说了句:“这种玩笑可不好笑。”
林木木挑眉:“谁说我开玩笑了?不是你说的吗,明天可能就等不到了,我非要今晚说出来。”
她回忆道:“初遇你时,我就觉得你这人很不一般,心思简直纯净得可怜,总让人想忍不住欺负你。后来,我又看见你遭遇了那些事,忍不住为你心疼。我这才发现,原来我的心早就被你带着走了,季时,你就真的一点不喜欢我吗?”
林木木看着他,眼睛在黑暗里也显得透彻清亮,仿佛能把人心看出来。
季时咽了咽口水,心虚垂眸道:“你一个姑娘家。”
“姑娘家怎么了?”林木木把话抢了过来:“你可别告诉我姑娘家应该矜持,在我这里可没这个词,我喜欢你就是要说出来,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行,行了!行了!”季时赶忙过去捂住她的嘴,低着头无奈:“我……知道了。”
林木木呜呜两声,话有些听不清楚,大概是:“就只是知道了?”
话音震得季时掌心发麻,他慢慢松开了手,认真对她道:“……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就告诉你我的心思。”
林木木莞尔一笑:“好,就这么说定了。”
季时也跟着笑起来,抬头看,天光乍现。
……
敌军也倒是准时,几乎是天刚亮,城墙上的鼓就敲了起来,咚咚作响,震得人心里发颤。
季时携着林木木上了城楼,可雾太大,看不清远处的人。
季时道:“吩咐下去,准备好弓箭,巨石,沸水,一旦敌军强攻,不要留手。”
林木木有些犹豫,问他:“这都是些老法子,对付普通人尚可,但他们都是有修为的,未必可行。”
季时笑看向她:“跟着白师兄这么久,我也总该学会些什么。”
林木木:“你的意思是?”
季时直接道:“敌多我寡,直接打肯定是不行的。我早在城外设了阵法,只是待阵法开启,我们双方的修为都会被暂时封闭,这些老法子反而更有用。”
林木木明白了过来,这些个修士都有灵力,御剑飞行不在话下。若是强攻,再高的城墙也形同虚设,只有将他们的修为全都压制,城墙才能挡住人,双方的差距也能尽可能减小。
她往后看去,城中许多百姓跑了出来,帮忙支锅烧水,搬运石头。他们大多失了亲人,此刻只想报仇,不愿意再坐以待毙。
忽而一阵尖锐声,一支箭朝他们射过来,季时徒手接过,将箭反手扔了回去。不用怀疑,这样的距离,说明敌军已经到城墙下了。
下面的带头人开始喊话:“城楼上站着的谁啊!怎么不下来让小爷好好瞧瞧?”
季时紧紧蹙眉:“这声音?”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环绕,他立马转身下了城楼。
“哎?”林木木抓紧跟上去:“季时候你等等我!”
城门开了又合,季时带着一众人站在城门前,这才看清了面前的人。
那人骑在马背上,却身形懒散,歪歪扭扭。
“梅郝世?”季时念出他的名字,只觉得不可置信。
“你……何时跟临邑门同流合污了?”
梅郝世嗤笑一声,“同流合污?只是阵营不同便叫同流合污了?那你又算是什么名门正派啊?”
季时严正神色,对他道:“之前你在长锦山作威作福也就罢了,如今你加入临邑门我也不同你计较,可你何苦为难这些百姓!”
梅郝世眼神冰冷地扫过他身后那些人,漫不经心的神态仿佛在看一群蚂蚁。
“这些人的命又不值钱,杀了便杀了,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你!”季时差点拿剑冲上去,被身边的林木木及时拉住。
林木木觉得不对劲,梅郝世这个人她见过,虽说确实是个人渣,可屠城这样的事不像是他一个人能想出来的,他身后必定还有人指使。
而这人,之前跟随的是姜檐。
“别跟小爷废话了,”梅郝世又对他喊:“小爷可不想听你在这教我什么大道理,我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弃城而逃,看在昔日同门的份上,小爷我饶你一条性命;要么,就跟这群人一起死!”
看着季时不为所动,梅郝世更得意了些,笑着向前弓着身子,问他:“怎么样啊,季大师兄,选哪个?”
“我选你死!”季时猛地冲上去。
梅郝世抬手示意身后人别动,他要同季时堂堂正正比试一次。
马蹄贱起滚滚灰尘,尘土飞扬间,季时突然出现在梅郝世面前。
他并没正面跟他对上,而是单手撑地,绕地一圈,借力将无名剑刺在了马腿上。
黑马嘶鸣一声,瞬间倒地。
梅郝世落地翻滚两圈又迅速拿起剑向季时跑过来。季时拔出剑,接下了他的第一招。
两人剑抵着剑,四目相对,暗暗较劲。
梅郝世勾起唇角,道:“好你个季时,连师尊赏我的千里马都敢杀,你就不怕我真宰了你!”
季时反问道:“你干的这些事,师尊知道吗?”
梅郝世:“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你还真以为他在乎你?他从来没把你当回事!”
梅郝世将剑一提,把季时弹飞出去,季时用剑稳住了身形,接住他狠辣的招式。
不得不说,梅郝世这个人看着没有正行,但修为从未落下,季时对上他并不能完全压制,只能徐徐图之。
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好一阵,梅郝世像是意识到什么了一般,突然站定原地不动,看着季时。
“好啊,我竟被你耍了,”梅郝世缓慢后退:“拖延时间是吧,我偏不会如你的意!”
季时眼见这招没用,也没打算留手,三步并两步跑了上去,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干什么!”梅郝世大喊。
季时抓住了他的右手,猛地使力将人拽了回来,摔在了地上。
梅郝世还没起身,就看见剑的冷光已经到了眼前,他一个翻滚,躲开了这致命一剑,而后也顾不得什么了,连滚带爬回到了自己的队伍里。
“你疯了!”梅郝世喊叫着:“杀!都给我杀了!一个都不许留!”
这一群人领命而去,季时魏然立在对面,相较于浩浩汤汤一群人,显得无比渺小。
“木木,接着!”他忽然用力把无名剑扔给了身后的人。
林木木立刻明白,趁敌军还没飞过城墙,将剑插在阵眼中,双手起诀催动阵法。
只听一阵尖锐声,伴着呼啸而过的狂风,无数御剑飞行的修士雨点一般纷纷落下,砸在了城门前。
青遥城的守卫趁机而上,双方都没了灵力傍身,只能短兵相接,刀剑之声不绝于耳。
“你……!”梅郝世瞪大眼睛:“这是什么妖法!”
季时随手捡了一把地上的剑,死死盯着人群中的梅郝世,他要这人的命。
“来……来人!”梅郝世被吓得腿发软,一下子坐在了地上,随意抓了两边的人,喊道:“快拦住他!”
季时借助身体的灵活,穿过重重阻碍,来到梅郝世面前,奋力将剑刺过去。
一股阻力从剑柄传过来,混合着血腥味,这把剑确实穿过了一个人的身体。
但他睁眼却看见完好无损的梅郝世,还有一个被他抓过来挡剑的修士。
季时将剑拔出来,还欲再刺,耳边却传来轻轻的一声:“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