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
雪纷纷扬扬,下得很大,周围一片银装素裹。
雪地上有很多小孩子,脸上挂着红,兴奋地抓起雪,将雪揉成一团,往其他小孩身上砸去。
雪球被砸得稀碎,落在青年脚边。
青年身上穿着狐裘,昳丽的面容看起来似乎带着些冷,但气质却看起来格外温和。
宴无悰垂眸,看着那些玩闹的小孩子,抿了抿唇,蹲下身,指尖触上冰冷的雪。
他伸手,生疏地学着那些小孩将雪揉成一团,朝不远处的空地砸去。
雪球没有砸到空地,但却砸到了朝着这边跑来的人。
宴无悰仰起头,就看见萧拂砚朝他跑过来。
下一瞬,宴无悰就被人扑倒在雪地上,不冷,脑袋被萧拂砚护住了,没有碰到雪。
宴无悰听见了萧拂砚低低地笑了声,滚烫的呼吸拂过他的发。
宴无悰微微一顿,冰冷的手心就被塞进来一团热乎乎的东西。
是萧拂砚刚刚揣在怀里的烤红薯。
烤红薯被烤得金黄,外面一层看起来脆硬,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宴无悰垂眸,看着手中的烤红薯:“你刚刚说的事情,就是买它?”
那日,萧拂砚醒后,宴无悰将那些事务推给了宴掷,两人直接来了北国。
刚刚萧拂砚跟在他旁边,忽然说有事,让宴无悰在这里等着他,宴无悰还以为萧拂砚临阵脱逃了。
因为前两天不知道为什么,萧拂砚无论如何都不太愿意来北国,他好不容易才说动对方的。
没想到是去买烤红薯了。
萧拂砚低头,在宴无悰唇边轻轻啄了一口,问:“不喜欢?”
他明明看见对方看了好几眼那个卖烤红薯的小贩。
宴无悰正准备摇头,忽地看见不远处的两个小孩蹬着小腿凑过来,一脸的紧张。
“哥哥,你们是在雪地上打架吗?”
小孩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娘亲说不能和人家打架的,衣服会脏掉。”
宴无悰一顿,反应过来两人是什么姿势,眼眸都微微瞪圆了些。
萧拂砚化出个幕篱,指尖一压,给宴无悰戴上挡着,他被这小孩认真的语气逗得笑了出来,抬起头,看向小孩:“我们在玩呢。”
小孩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们两个,盯了一会,才觉得自己可能是误会了,又迈着小腿跑走。
萧拂砚转过头,目光落在宴无悰身上,盯着对方脖颈处的薄红,舔了舔唇,笑了笑:“走了。”
宴无悰微微侧头,用幕篱遮住自己,推开萧拂砚站起来,不语。
萧拂砚知道宴无悰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凑上去低声哄人:“我错了,以后不这样了。”
宴无悰扭过头,还是没说话,但是萧拂砚知道宴无悰现在没有不开心,是有些不好意思。
宴无悰目光落在白皑皑的雪地上。
记忆忽地飘得很远很远,他忽然想起来了自己之前给萧拂砚的那个小雪人。
他蹲下身,将幕篱撩开,将手里的烤红薯塞给萧拂砚,抬起手,生疏地将雪捧起,揉成一个雪球。
宴无悰做的很认真,指尖被雪的温度冰得发红,一个大雪球和一个小雪球出现在雪地上。
萧拂砚一愣,反应过来宴无悰想做什么。
他将烤红薯揣到兜里,低头朝宴无悰道:“我去拿个东西,卿卿在这里等着我。”
宴无悰抬起眸看了萧拂砚一眼,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宴无悰低头调整雪人的身体,在不圆的地方又加了点雪,让它看起来更圆些。
宴无悰差不多搞好了,这才抬起头,抬起头,就见萧拂砚匆匆往这里走过来,手上还拿着什么。
萧拂砚在宴无悰身侧站定后蹲下身,张开手。
手心中静静躺着两枚蘸了墨的黑色鹅软石,两根小树枝,还有一个小小的削得尖尖的胡萝卜。
宴无悰一顿,抬起眼,就撞进了萧拂砚满含笑意的眼中。
心脏不自主失序,宴无悰朝萧拂砚微微笑了笑,将两个雪球拼在一起,塞到萧拂砚另一只手上。
“你来。”宴无悰道, “别歪了。”
萧拂砚扬起唇角,凑近,温热的呼吸打在宴无悰脸颊,让宴无悰不自主躲了躲。
萧拂砚语气有些轻佻,“没歪有什么奖励么?”
宴无悰的耳后漫起一层薄红,他抿了抿唇:“你拼好再说。”
萧拂砚笑了笑,垂眸,小心翼翼地给雪人点上鼻子和眼睛,又插上两根干枯的树枝。
小雪人静静躺在萧拂砚手心里,圆溜溜的眼睛似乎拥有了灵魂,看起来可爱至极。
宴无悰的唇角难得扬起。
“我的奖励呢?”萧拂砚低声问,献宝似的将雪人捧到宴无悰面前,“我没拼歪。”
语气带着得意和自豪。
宴无悰抿了抿唇,抬眸看着萧拂砚,犹豫片刻,拉住萧拂砚的腰封,迫使对方低头。
萧拂砚顺从地弯下腰,将脸凑过去。
一个带着凉意的吻落在了萧拂砚唇角。
下一瞬,腰封被宴无悰松开,宴无悰正准备退一步,却被人用一只手箍住腰,无法动弹。
宴无悰的眼眸微微睁大了些。
滚烫的气息贴近,混着熟悉至极的气味,将宴无悰的脸颊燎起淡淡的粉。
萧拂砚轻笑了声,咬了咬对方的唇:“晚上再补?”
宴无悰没说话,只是扭头往前面走。
萧拂砚闷闷笑了声,跟在宴无悰身侧,给人剥了烤红薯,递到对方嘴边,又捉住宴无悰的手,给人暖手。
宴无悰盯着面前的烤红薯,几瞬后,终于是败下阵来,低头去咬。
怀中的玉简忽地震动了下。
萧拂砚低头拿出来,只见上面散发着光芒,写着几个字:酉时,客栈见。
宴无悰盯着那几个字,萧拂砚先一步解释:“是父亲发来的消息。”
萧拂砚现在为了区分宴掷和萧安的称呼,唤宴掷父亲,唤萧安爹。
宴无悰有些疑惑:“父亲来了?”
萧拂砚也一头雾水,“应该是。”
倏然,宴无悰感受到身后扑来一阵疾风,下一瞬,一个人就挂在了他身上。
“师兄!”越淞扬起唇角,虎牙露出来。
宴无悰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萧拂砚黑着脸将越淞扒了下来。
越淞朝萧拂砚翻了个白眼。
“师弟怎的来了?”宴无悰转过头,朝越淞看过去。
宴无悰却看见了另一个人,是君渊,君渊手上提着很多东西,是一大堆话本子,他跟在越淞后面。
宴无悰的目光落在君渊上,喊:“师兄。”
君渊朝他微微笑了笑:“师弟。”
越淞挨着宴无悰,走在宴无悰的左侧,仰起脸:“听说师兄来北国玩了,我也想来看看,就拉着君渊师兄也过来了。”
说起这事,越淞悄咪咪凑到宴无悰耳边,偷偷吐槽:“师尊也来了,他准许全宗都休息两日的时候,我以为师尊他大发慈悲了,没想到是他自己想来。”
宴无悰被越淞的语气逗得有些想笑,两人挨着往前走,萧拂砚和君渊被剩在了后面。
萧拂砚一直看君渊不顺眼,特别是现在。
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来,来碍他的眼么?
萧拂砚转过头,看向君渊,就见君渊的视线一直落在前面。
萧拂砚顺着视线看过去,居然发现君渊的目光是落在越淞身上的。
萧拂砚的目光又移到君渊身上,肆意地打量着对方,忽然眼尖地发现了君渊藏在衣领的脖颈深处,隐隐约约露出来一点印子,像是牙印。
萧拂砚眯了眯眸,忽地轻轻笑了。
他哪里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君渊此刻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萧拂砚。
萧拂砚嗤笑了声,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眉微微一挑。
“你们两个……”
萧拂砚语气轻飘飘,语气带着幸灾乐祸,“……还没在一起吧。”
像越淞那种,没心没肺,八百年都开不窍,看样子是君渊单相思。
单相思好啊。
君渊不爽,他就开心。
闻言,君渊天天挂着的笑容难得下去了,眼眸微冷。
萧拂砚看明白了君渊的那个眼神,和他之前刚刚知晓自己喜欢宴无悰之后,自己怎么都勾不到人的时候一样。
一样不爽。
萧拂砚眼神没有闪躲,只是直直地对上君渊的眼神,抬起手朝君渊勾了勾手指,难得愿意对君渊一笑,似乎是敌人之间统一了战线:“来,我告诉你怎么把他哄走。”
君渊定定看他几眼,凑过去。
片刻,萧拂砚心情很好地往前面走,追上宴无悰和越淞,挤到两人中间,自然地将手搭在宴无悰腰上,侧头朝宴无悰低语。
“我刚刚听人说北边有一家特别好吃的酒馆,他们家的酒酿圆子很好吃,我们去尝尝?”
说着,萧拂砚揽着对方的腰,将越淞挡死,一边引着宴无悰往北边走。
宴无悰扭过头:“我和师弟说声。”
“不用,我说了。”萧拂砚凑近对方的脸颊,偷了个吻。
另一边,君渊接替宴无悰原来的位置,指着不远处,别扭生疏道:“他们说那家书馆有很多新的话本子。”
越淞一听,眼睛都亮了,想要转过头去喊宴无悰,告诉宴无悰自己去瞧瞧,却被君渊挡住了视线:“我刚刚和他们说了。”
越淞喔了声,蹦蹦跳跳朝那家书馆走过去。
萧拂砚转过头,看见两人离去的身影,满意了,带着人去了酒馆。
——
酉时,客栈。
客栈的砖瓦已经看不见了,层层的雪堆在上面,一望过去,格外萧瑟。
但客栈内却格外热闹,红灯笼挂得哪里都是,亮堂堂的。
宴无悰和萧拂砚走到宴掷告诉他们的厢房门口,正欲推开门,却见房门从里面被打开。
一人站在他们面前,眼角有着细纹,脸轮廓和萧拂砚十分相似,那人眼眸带着笑,朝宴无悰道:“小宴来了?”
说着,他转过头去,朝厢房里面道:“他们来了。”
宴无悰倒是一愣。
他知道萧安被找回来这件事,但这么久,他和萧安其实都没有真正见过一面。
宴无悰忽然有些局促,不知道作何反应,手心都出了些汗。
“岳父。”宴无悰想了想,才憋出这两个字。
萧安嗯了一声,见宴无悰没进来,拉住对方:“小宴和我还是第一次见吧,别紧张,想吃点什么?”
萧拂砚面不改色拍开萧安的手,自己牵上,“我来给他点。”
宴无悰的目光落在萧安身上,萧安被萧拂砚拍开后也装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往不远处的颜贞静身上靠。
“你儿子打我,都说该生个姑娘,姑娘多可爱啊。”
颜贞静哼声:“你的种,还敢嫌?”
萧安前些日子想起来了之前的事,接受良好,之前和颜贞静相处还颇有些少年的羞涩,现在完全是厚脸皮老夫老妻模式。
颜贞静朝宴无悰笑:“无悰,快来快来,小越他们今晚不与我们一起,他说要去逛逛。”
宴无悰应声,看着萧安这副模样有些怔愣,总觉得这幅场景在哪里看见过,但是又想不起来。
萧拂砚熟练地给宴无悰点了喜欢的吃的,然后又拉着宴无悰落座。
宴掷坐在旁边,目光落在宴无悰身上,唇微微抿起,但那双眼眸却泄露了一丝笑意。
宴无悰试图在记忆里翻出来上一次宴掷带着笑是什么时候,记忆模糊,他看不清。
可此刻,他忽地又看清了。
怔了一瞬,宴无悰弯起唇角,朝宴掷微微一笑。
宴掷也是一愣,他抿起唇,转过头,轻轻吸了一口气:“我让人上几壶酒。”
宴无悰看着宴掷匆匆离开的背影,踏出门那刻,他好像看见了对方抬起手,似乎是在眼角处擦了擦。
宴无悰微微一顿,但没一会,宴掷又回来了,他面色依旧严肃,宴无悰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想窥出什么不对劲。
没看出来。
许是眼睛进沙子了?
客栈的人将酒端来,颜贞静一把将萧安推开,接过倒上,就开始招呼几人喝酒。
“尝尝?我打听过了,这家的酒一绝。”
颜贞静眼眸弯弯,将酒杯推向几人,又拿着自己的酒杯,朝宴掷举起:“来来来,咱们喝两杯?”
宴掷也跟着举起酒杯,将酒液一饮而尽。
宴无悰没看其他人,他盯着桌上的吃食,正欲去夹,一块桃片糕便抵到了他唇边。
宴无悰张口咬下,转头看向萧拂砚,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小声道:“雪人你可收好了?”
萧拂砚眉微微一挑,笑了笑:“收好了,才想起来?”
萧拂砚自然早早就收到了,施了法,不会化,现在正好好地放在储物戒里。
两人去那家酒馆时,雪人就一直在萧拂砚手上,本以为是宴无悰放心自己,还暗自开心了一阵,没成想是对方忘了。
宴无悰含糊嗯了声,有些心虚。
萧拂砚哼了声,似乎在表示自己的不满。
他探手,牵住对方微冷的手往自己怀里揣,又低头小声道:“你一点都不在乎它。”
宴无悰被萧拂砚质问地心虚极了,偷偷挪开视线,压低声音正声道:“我没有。”
萧拂砚从储物戒中拿出小雪人,他贴心地寻了个金丝楠木的盒子,用灵力好好放着,扭头朝宴无悰讨要奖励:“奖励。”
宴无悰视线扫过面前喝高了的几人,不自在:“晚点。”
萧拂砚收好小雪人,知道对方脸皮薄,也没在这个时候强求。
毕竟关上房门,不还是任他亲?
萧拂砚满意了,扭头就见自家亲娘在扒自己小时候黑料。
颜贞静喝高了,整个人摇摇晃晃,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跟宴掷吐槽。
“你可不知道,养这萧拂砚长这么大还真不容易,小时候天天花钱大手大脚,花孔雀似的天天买这买那,我扣了他的银子,他就把我的托人买的糖拿去买了换银子,然后还拿去喂他的猫,我差点就打他了,没舍得,打了他爹。”
萧安的回忆飘远,面容扭曲:“原来这就是你打我的理由吗?”
不舍得打儿子,就拿他出气。
颜贞静瞪眼:“什么叫理由,当初谁口口声声说一定是个姑娘,你告诉我,怎么就是个儿子了?难不成怪我的肚子不争气?”
萧安连忙讨饶:“我的种不争气,我的错。”
不远处的萧拂砚脸一黑。
不是,到底在骂谁啊。
颜贞静哼了声,满意了,接着道:“当初萧安花了重金去买了一把剑,结果萧安出去处理事情,我出去逛灯会,他就拿着那把剑乱砍府里的柱子,砍了柱子就去砸石头,回家,剑被劈坏了口,府里也塌了。”
萧拂砚忍不住了:“娘!”
他还要不要脸了!
萧拂砚说着就气势汹汹拉着宴无悰出去,扭头却撞进了宴无悰含着些许笑意的眼眸里。
萧拂砚面色黑了又青,青了又红,最后选择捂住对方耳朵,语气威胁:“不准听。”
简直幼稚死了。
宴无悰垂下眼,遮住眼底的笑意,“没听。”
萧拂砚耳后的红褪了点,松开捂着对方耳朵的手,脚尖轻点,拦腰将人抱起往屋顶飞。
雪纷飞,轻落在两人头上。
萧拂砚将人抱到屋顶,两人坐在瓦片上的层层积雪上。
雪如柳絮,在空中飞扬,忽地一声,远处亮起了烟火,直直地往天空上蹿去,在雪夜中炸开,散落下点点星雨。
火光落入两人双眸,眸中点上光,像是细碎的星河。
宴无悰一怔,转头看向萧拂砚。
恰巧对上萧拂砚一直望着他的直邃双眸。
“你让人放的?”宴无悰问。
萧拂砚贴近宴无悰,将对方发上的雪扫落,他轻轻笑:“怎么样?好不好看?”
“嗯。”宴无悰肯定道:“好看。”
萧拂砚嘴角轻扬,手指轻点自己的脸侧,“奖励。”
一个吻轻轻落在脸侧,温热的温度混着雪的冰冷,带起一片麻意,让萧拂砚心脏狂跳。
宴无悰笑了,血眸映着萧拂砚的模样,似要望到永远。
“看,雪。”宴无悰弯起唇角。
“嗯,看雪。”
又是一个轻吻。
雪絮纷飞,不远处火树银花,视线相撞中,雪落了两人一头,一眼望到了白头。
万难已过,那迟到十七年的约定,最后在这个雪夜中实现。
发丝轻扬交错,手腕上系着的红绳与雪相衬,雪落瞬间,时间定格,只剩两人永恒的视线。
爱意不绝。
—【正文完】—
2025年10月1日22:21分,我确认我正文完结。
我一直在哭。
原本定的5200好像讲不完他们的爱意,那就5420吧。
我是爱你也不错。
小萧小宴,苦尽甘来了,以后请幸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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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雪(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