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凝视 第4章 第 4 章

海城市中心，一家高级咖啡馆的隐秘包间内。

柳亦繁团队的紧急会议已经持续了半个小时。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压。

“疯了！这人绝对是个疯子！”柳亦繁的经纪人杨薇，一个四十岁上下、以精明强悍著称的女人，把平板电脑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

屏幕上显示着关于周平安及其安平电池厂的有限公开信息，以及苏影通过正式渠道发来的、措辞谨慎却内容惊人的项目接洽函。

“一个做电池的，要砸几个亿给亦繁拍一部可能永不公映的电影？美其名曰‘定格青春’？”

杨薇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和不屑，“这剧本我见过太多了！要么是钱多得烧包、异想天开的超级粉丝，用这种极端方式追星；要么就是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洗钱？做局？拉亦繁下水给他镀金？哪一种都是巨坑！天大的坑！”

宣传总监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谨慎：“薇姐说的风险确实存在。而且，‘保存青春’这个说法，本身就极易被媒体和大众曲解，对亦繁的形象非常不利。很容易被贴上‘过气’、‘焦虑衰老’的标签，或者引发更不堪的猜测。”

团队的法律顾问点了点头：“从法律层面，这种非商业、无明确目标的巨额投资协议，权责极其模糊，潜在风险巨大。如果项目中途出现问题，纠纷会非常棘手。”

几乎所有人持一边倒的反对意见。这是基于娱乐圈生存本能的第一反应——对任何超出常规、来历不明的“厚礼”保持最高警惕。

柳亦繁坐在主位，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装，素颜，脸上带着一丝熬夜拍戏的疲惫。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小勺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目光落在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杨薇看向她，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坚决：“亦繁，我知道最近那部戏口碑不好，你心里有落差。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病急乱投医。这个周平安，背景太奇怪了。我们必须拒绝，而且要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任何幻想。”

柳亦繁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团队每一张写满担忧和反对的脸。她轻轻叹了口气，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

“薇姐，各位，你们的担心，我都明白，也很感激。”她顿了顿，“说实话，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被冒犯了。”

她微微蹙眉，似乎在寻找准确的词语：“感觉像被人当成了一个……即将过期的精美瓷器，有人想趁包装还漂亮的时候，赶紧花钱封存起来。这让我很不舒服。”

团队成员纷纷点头，这正是他们担忧的核心。

“但是，”柳亦繁话锋一转，眼神里透出一丝困惑，“如果真像资料显示的，这个周平安是个正经的科技公司老板，不是那种胡来的暴发户。他花几个亿，就为了……满足一个粉丝的收藏癖？这逻辑上说不通。而且，他提出的不是直接找我，而是先找了导演，要方案？”

她点开平板，屏幕上出现了陈景、吴桐、林娜三份截然不同的方案摘要标题——《光影圣殿：论绝对纯粹美学空间的构建》、《感官革命：基于实时渲染与动态捕捉的终极影像实验》、《时间褶皱：一次关于记忆、表演与真实性的对话录》。

“陈景，我知道他，以前很有名，后来……好像消失了。吴桐，技术狂人。林娜，纪录片大神。”柳亦繁的指尖划过三个名字，“能让这三个八竿子打不着、而且都极其骄傲的人，同时为一个‘疯狂’的项目拿出方案本身，就说明这件事，可能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杨薇忍不住插话：“亦繁，方案再好，也是空中楼阁！关键是这个项目本身的性质……”

“性质是由人定义的，薇姐。”柳亦繁打断她，目光重新变得清晰和坚定，“如果我们连对方到底想干什么、能干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凭猜测和恐惧一口回绝，这是不是也是一种不专业？”

她环视众人，语气带着她这个级别艺人罕见的冷静和决断力：“我承认，我对自己现在的状态有焦虑。我不想一直拍那些自己都看不下去的戏。我渴望能遇到真正有挑战、能留下来的作品。这个机会，无论它看起来多怪异，多危险，它背后代表的资源和无条件支持创作的态度，是我们在正常商业体系里永远找不到的。”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拒绝，很容易。但拒绝之后呢？继续在烂片里打转，等待下一个不知在哪里的‘好机会’？”

“我的意见是，”柳亦繁总结道，“不见得马上答应。但我们必须先接触一下，如果他们的想法真的能打动我，如果合同能确保我们的主导权和安全性……”

她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明确。她要的，不是一个施舍者，而是一个能提供无限弹药的“合伙人”，项目的艺术灵魂，必须由她和她认可的导演来掌控。

杨薇看着柳亦繁眼中许久未见的、那种对表演本身的光芒，知道再劝无用。她了解柳亦繁，平时随和，但一旦触及艺术追求的核心，她比谁都倔强。

“好吧。”杨薇妥协了，但职业本能让她立刻进入风险控制模式，“接触可以，但必须按最严格的流程来。我们先和苏影那边建立正式沟通渠道，要求对方提供更详细的资信证明和项目计划书……”

团队立刻从“是否拒绝”转向了“如何安全地接触”，高效地运转起来。

柳亦繁重新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她眼中闪烁。

周平安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匪夷所思的计划，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已不仅仅是反感，更是一种混杂着警惕、好奇和一丝微弱……期待的巨大波澜。

她很好奇，那个神秘的电池老板，和这三个顶尖的“疯子”导演，究竟能拼凑出一个怎样的“琥珀”，来封装她这稍纵即逝的青春。

过来两天，周平安接到了苏影的电话。

“周总，柳亦繁工作室那边有初步反馈了。”苏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干练，“他们没有直接拒绝，但提出了非常严格的前置沟通条件，要求我们先提供详细的资信和项目计划，并明确表示最终的艺术主导权必须在柳小姐认可的导演手中。”

周平安听着苏影的汇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表情，他沉思片刻，开口道：

“告诉她们，一切按最正规的商业流程来。她们要的资信证明、项目计划书，我们全力配合提供，确保信息的真实、透明。同时，转告她们：我理解并尊重她们的谨慎。”

他顿了顿，语气平稳地继续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未来可行的技术方案：

“至于更长远的合作模式，我有一个初步构想，可以作为我们诚意的背书供她们参考：如果项目理念能达成一致，我们可以探讨由柳小姐方面主导，成立一家专项的项目公司。她可以持有控股权，确保艺术决策的独立性。我方负责根据预算需求注资，资金用途接受审计，确保每一分钱都用于影片创作本身。”

最后，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

“并且，请务必明确转达我最核心的一点：对于这家公司以及这部电影，我个人的诉求只有‘拍出这部电影’，不参与任何后续运营，不要求任何形式的经济回报。所有的权益，都可以通过条款锁定，归于项目本身或柳小姐本人。”

“所以，现阶段我们的首要任务是，请她们基于专业判断，先审视陈景、吴桐、林娜三位导演的方案。一切，都应始于对创作本身的认可。”

苏影将周平安的完整表态，一字不差地转达给了柳亦繁团队。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即使是见多识广的杨薇，也彻底失语了。资信证明、项目计划书这些常规流程可以理解，但“成立公司、让出控股权、无限注资、且不求任何经济回报”这一连串组合拳，已经完全超出了商业谈判的范畴。

“苏总，”杨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专业性的平稳，“我需要确认一下我的理解：周总的意思是，他投入数亿资金，唯一的目的就是完成这部电影的创作，至于这部电影产生的任何版权、发行等所有衍生权益，他都无意获取？”

“是的，杨总。周总的核心诉求就是‘拍出这部电影’。具体的权益分配，可以在确保项目艺术主导权归柳小姐方的前提下，通过法律条款详细约定。”苏影的回答清晰而肯定。

挂断电话后，柳亦繁团队的紧急会议再次召开，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和……诡异。

“这太反常了。”法律顾问率先开口，眉头紧锁，“违背基本的商业逻辑。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必须假设背后有极高风险。”

宣传总监李锐点头附和：“动机完全无法理解。舆论风险极高，很容易被解读为某种不正当关系或洗钱行为。”

杨薇总结道：“从纯商业和公关角度，我的建议是婉拒。这个项目的好处虚无缥缈，但潜在风险是实实在在的。”

所有人都看向一直安静听着的柳亦繁。她微微蹙着眉，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咖啡杯的杯耳，似乎没在分析风险，而是在……感受着什么。

“薇姐，”她终于抬起头，眼神有些困惑，但很清澈，“法律上，如果我们把合同签得死死的，能把所有的权益，都牢牢抓在我们自己手里吗？能做到就算他以后反悔，也拿不走任何东西吗？”

“理论上可以，”法律顾问谨慎地回答，“但前提是他愿意签这样一份‘不平等条约’。”

“那就去谈这样一份合同。”柳亦繁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让他签。”

团队成员都愣住了。

柳亦繁看向窗外，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轻了些：“我不管他到底怎么想的。我也不懂你们说的那些风险。但是……‘不求任何经济回报’，‘只为了拍出这部电影’……”她重复着这两句话，转过头，目光扫过众人，“有几个投资人敢说这话？有几个？”

她顿了顿，说出了最核心的直觉判断：“他敢开这个口，我们就敢接。”

接着，她目光扫过面露忧色的团队成员，突然抛出一个轻描淡写却致命的问题：

“我问你们，如果现在换个位置，是别的女明星拿到了这个项目的邀请，你们觉得，我会不会愿意去和她争一争这个主演的机会？”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杨薇等人哑口无言。答案是不言自明的——这样一个由超一线资金保驾护航、艺术主导权完全归于演员、目标纯粹到极致的项目，将是行业内所有顶尖女星挤破头也要争夺的梦幻资源。它所代表的机遇，远远超过了所有能被量化的风险。

柳亦繁没有等待他们的回答，她的决断已然清晰：

“所以，别再盯着风险看了。现在，是我们拿到了这张门票。另外……”

她的目光落在平板电脑上三位导演的名字上，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许久未见的、纯粹属于演员的好奇和渴望：

“我要先看看那三个导演的本事。如果他们的方案是垃圾，一切免谈。如果……如果真的能打动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明确。

杨薇立刻明白了柳亦繁的心意。老板不是在做商业判断，而是在凭一种近乎赌博的直觉和艺术家的任性做决定。作为经纪人，她的任务就是在老板任性的前提下，把风险降到最低。

“我明白了。”杨薇瞬间进入执行状态，“法律团队立刻开始起草最苛刻的权益保护合同框架。我去亲自核实对方资信。亦繁，你先看方案。”

会议结束。柳亦繁独自留在会议室，拿起平板，点开了第一份方案。她的决策过程很简单：周平安的“疯狂”承诺，为她排除了资本的干扰，创造了一个纯粹看作品说话的机会。

她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眼前这三个导演，谁的想法，值得她赌上时间和声誉去冒险？

至于周平安是谁，为什么这么做，在她这里，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