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凝视 第1章 第 1 章

海城，一间租来的公寓里。戴小驿刚卸完妆，镜子里映出一张难掩疲惫却依旧精致的脸。今天的拍摄并不顺利，客户挑剔，竞争激烈，回到这间小小的公寓，才能喘口气。

这一年多，她过得并不轻松。当初那个让她毅然离开容城、离开周平安的“不错机会”，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模特邀约，一块入行的敲门砖。

它并非不可抗拒，海城也不是非来不可。她最终选择前来，与其说是被机会吸引，不如说是将其视为一个象征性的行动——一次对舒适区的逃离，一场向自己发起的证明。

她至今都记得自己当时对闺蜜说出那句话时的决心：“我知道留下很安全，周平安是能给我很优渥的生活。但我想在我还年轻的时候，去看看自己一个人能活成什么样。”

如今，在这间安静的公寓里，她有时也会问自己，当初的决定究竟对不对。

那个叫周平安的男人聪明得像一座遥不可及的山峰，在他身边，她总觉得自己像个漂亮的摆设，和他并不活在一个世界。那种无处不在的智力压迫感，比海城生存竞争的现实压力更让她窒息。

她拿起那部旧手机，屏保还是容城的风景。她不是没想过联系他，但每次打字到最后又都删掉。说什么呢？诉苦吗？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那无异于承认自己的失败。

问候吗？又显得多余而尴尬。

手机在午后嘈杂的片场响起时，戴小驿正被摄影师要求反复调整一个姿势。

她瞥见屏幕上闪烁的“周平安”三个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呼吸都漏了半拍。她示意休息，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连着深呼吸了两次才接通。

“喂？”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没藏好的慌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传来那个她以为早已淡忘、此刻却轻易搅乱她心绪的声音，语气有些迟疑，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是我。我来海城了。”

“……海城？”戴小驿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容城，周平安，这些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你……怎么突然来了？”

“处理点事。”周平安的回答简单直接，甚至有点干巴，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放低了些：“你……现在方便吗？想和你见一面，喝杯咖啡。”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征询。戴小驿的心防软了一角：“……好。地方我发你。”

一小时后，戴小驿推开了一家隐蔽咖啡馆的门。周平安已经坐在最里面的卡座，窗外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僵硬的坐姿。

他仍然穿着那件她买的夹克，已经有点磨损了。见她进来，立刻站起身，动作甚至有些仓促。

戴小驿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难得的窘迫，自己之前那点紧张反而奇异地消散了。“平安。”她轻轻叫了一声，语气是自己都没预料到的平和。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周平安的目光不知该落在何处，最终定格在桌上的纸巾盒。他像是终于想起什么，将一个简洁的纸袋有些笨拙地推过桌面。

“这个……给你带的。”

戴小驿疑惑地打开，看到里面是威华领航版三折叠的皓白色包装盒，她愣住了，抬头看他，有些诧异：“这……你怎么弄到的？这手机现在根本买不到。”

“内部渠道，这里边的电池是我厂里做的。”周平安端像是在炫耀，语气又显得有些生硬和直白：“没…没别的意思。就觉得这皓白色的质感，和…和你的气质很搭。”

他越说声音越轻，最后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递给戴小驿的皓白，是他独自在样品间犹豫片刻后，下意识抽出了这一部。这其中细微的差别，他自己都未必能清晰解释，更像是一种笨拙的、属于她一个人的区分。

戴小驿的手指轻轻抚过纯白盒面上冰凉的Logo。这份礼物过于突然，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这份迟疑，让周平安心里掠过一丝强烈的忐忑。他立刻后悔了，觉得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送这种东西显得又土又蠢，她可能根本不喜欢。

他看着她，下意识地想用解决问题的方式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问出的却是一个干瘪的问题：“你呢？在…在海城这一年多，一切还顺利吗？

戴小驿端起咖啡，借氤氲的热气掩饰表情。“挺好的呀，”她语气刻意轻快，眼神却飘向窗外，“机会挺多的，就是竞争也大，慢慢来呗。”

她试图展现一种驾驭自如的成熟，但那略显夸张的尾音和下意识用指尖快速敲打桌面的动作，泄露了她的底气不足。

周平安“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他只是觉得，她嘴里那个“挺好的”世界，和她眉眼间藏不住的倦色，怎么都拼接不到一起。

沉默再次降临。这次，戴小驿先开了口，声音低了些，那层强撑的明朗褪去了一点：“就是……有时候会觉得挺累的。”

这话像是不小心溜出来的，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慌乱地找补：“不过也正常啦，刚入行都这样，熬过去就好了！”

她用力点了下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却不太自然。

周平安看着她这副明明很疲惫却还要给自己喊“加油”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没说什么安慰的大道理，只是非常安静地、认真地看着她，又是轻轻“嗯”了一声。

这声简单的回应，没有评判，没有说教，反而像是一个安全的容器，接纳了她刚才不小心流露出的脆弱。

戴小驿看着他平静的眼神，心里那点因失言而起的慌乱，竟也慢慢平复下来。

就在这时，戴小驿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是助理提醒她返回片场的时间到了。她看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职业性的紧迫感，夹杂着些许歉意。

她抬起头，语气变得务实而快速：“我得回片场了，晚上还有一组拍摄。”

“好，工作要紧。”周平安立刻了表示理解。

戴小驿迅速收拾好东西，拿起那个装着手机的纸袋，真诚地说：“这个，真的谢谢你。”

她的感谢里带着匆忙，却也真挚。

“能用上就行。”周平安点点头，也站起身。

两人快步走到咖啡馆门口。

午后阳光正好，戴小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在推开玻璃门前停下脚步，转过头，语速很快但眼神明亮：“对了，明天下午我在城东‘云裳’中心有场秀。”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点临时的、不那么正式的邀请意味：“你要是有空……可以来看看。”

“有空。我去。”周平安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

“那明天见！时间地址我一会微信你。”戴小驿朝他匆匆挥了下手，脸上绽出一个介于职业笑容和真实开心之间的表情，随即转身，小跑着汇入街边的人流，赶赴她的下一段工作。

周平安站在原地，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那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他回到座位，桌上的咖啡还是热着的。

戴小驿几乎是踩着点冲回片场的，气息还有些微喘。

“哟，小驿，这么着急忙慌的，约会去啦？”一个相熟的模特同事看着她泛红的脸颊，打趣道。

“哪有！”戴小驿下意识反驳，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

她像是终于憋不住一个天大的秘密，带着点显摆的意味，从纸袋里掏出那个皓白色的手机盒，在同事眼前晃了晃，“看！这是什么？”

“天！领航版？！还是皓白色的！”同事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声音里满是羡慕和不可思议，“你从哪里搞到的？这现在有钱都买不到啊！”

“嘿嘿，厉害吧！”戴小驿脸上的疲惫被一种纯粹的、属于小女孩得到心爱礼物般的得意取代。

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手机冰凉的质感，之前和周平安相处时那份复杂的情绪，此刻都被这简单的快乐冲淡了。

“快说！到底哪来的？”同事催促着，满是好奇。

戴小驿眨了眨眼，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暗藏小聪明的语气说道：“哦，这个啊……是我哥的一个朋友，正好有内部渠道，顺道给我带的。”

“你哥朋友对你可真够意思！”同事语气里不无羡慕。

戴小驿只是笑了笑，没有再接话。她把新手机小心翼翼地收好，心里那点因为周平安突然出现带来的慌乱和感伤，似乎也被这具象的礼物和一点点虚荣的满足感悄悄抚平了。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专业模特的表情，走向灯光聚集的拍摄区。

只是在转身的刹那，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更复杂的光彩。那光彩里，有对过往的些许怀念，也有对明天即将到来的、那个来自“哥哥的朋友”的观看，生出的一丝隐秘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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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关于时装发布会门票的请求，从威华终端CEO徐舟那里，被轻描淡写地转到了威华（海城）宣传部负责人苏影的手上。

“安平的周平安周总，想去看看‘云裳’的发布会，你帮忙安排一下。”

苏影放下电话，目光在日程表上“云裳”那行停顿片刻。这场发布会在海城时装周日程里颇受瞩目，主角是位新锐设计师，时间安排在下午。

她与周平安素未谋面，但CEO徐舟亲自打来的这个电话，其分量不言自明。

她沉吟片刻，亲自拨通了电话。铃声只响了两下便被接起。

“周总您好，我是威华海城的苏影。”她的声音透过电波，清晰而干练。

“苏总您好。”电话那头传来周平安的声音，平稳，直接，没有寒暄。

“发布会的事徐总已交代。邀请函已备好，是头排的位置。”她稍作停顿，语气自然地切入正题，理由充分且令人难以拒绝：“另外，这场发布会的品牌方与我也相熟，我下午正好也要过去露个面。如果您不介意，我们可以一同前往，我也顺便为您引引路，介绍一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并非犹豫，更像是某种确认。随即，周平稳静的声音传来，干脆利落：“好。麻烦苏总了。”

“您客气，下午见。”

海城初冬的午后，阳光淡白。周平安提前十分钟到达秀场外，他仍然穿着那件半旧的休闲夹克，和周围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不过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这次来海城，他就没带适合这类场合的衣服。

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路边。车门开启，一位身着炭灰色精纺羊毛大衣的女子利落下车，正是威华在海城的部门负责人苏影。她目光一扫，便精准地穿过人群，走向周平安，步伐沉稳从容。

“周总？我是苏影。”她伸出手，笑容得体，既不热络也不疏远。

“苏总，幸会。”周平安与她握手，力道实在，时间恰好，“麻烦你专门跑一趟。”他话语简洁，感谢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您太客气，分内的事。”苏影侧身做引导状，递过一张邀请函，“我们进去吧，位置在前面。”

周平安接过，点头道：“好。”

两人在工作人员引导下入场落座头排。秀尚未开始，场內光线明亮，充斥着低语声。苏影环视四周，自然地开启话题：“周总对时装秀感兴趣？”

周平安的目光落在空无一人的T台上，回答得坦率直接，甚至有些期待：“来看个朋友。”

苏影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不再多问，只微微一笑。恰在此时，场內广播提示，主灯光瞬间熄灭，空间陷入刻意营造的黑暗，只有T台化为光的通道。强劲的音乐响起，发布会正式开始。

当戴小驿随着音乐节奏出现在光影中时，周平安的背脊几不可察地挺直了些许，专注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苏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气场这细微的变化。

秀场结束，灯光复亮。周平安和苏影随人流起身。

“周总稍等，我去和品牌方打个招呼。”苏影说道。

“请便。”周平安颔首，目光已望向后台方向。

不多时，戴小驿换回便装，匆匆从后台出来，脸上带着未卸的妆和细汗，眼神急切地搜寻着。看到周平安，她眼睛一亮，小跑到他面前。

“平安！你真的来了！我刚才就看到你了。”语气里是压不住的雀跃。

“嗯，”周平安看着她，眼神温和，“走得很好。”

这时，苏影适时返回。周平安便为两人引荐，语气比刚才显得更积极：“苏总，这是戴小驿，我一个老朋友的妹妹，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就在他说出“看着长大的”这句话时，戴小驿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她迅速低头抿嘴掩饰，但再抬眼时，眼神里还是没藏住那点心照不宣的狭促笑意。

周平安接收到她的目光，脸上表情未变，眼神却快速闪过一丝尴尬，甚至还带点不好意思。

苏影将两人这细微的互动尽收眼底，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笑意，却不点破。她递上名片，对戴小驿说：“戴小姐台风很稳，表现力也好，希望以后有合作机会。”

“谢谢苏总！我会努力的！”戴小驿双手接过名片，态度恭敬。

就在这时，戴小驿的经纪人李莉满脸笑容地快步走了过来。她显然早已注意到戴小驿在与重要人物交谈。

“小驿，表现太棒了！”李莉先夸了一句，随即目光转向周平安和苏影，态度热情而谦逊：“两位老师好，我是小驿的经纪人李莉。非常感谢你们来支持小驿！”

周平安对这类突如其来的社交应酬显得有些生疏，只是微微点头致意。苏影则熟练地接过话头，与李莉交换了名片，并客气地称赞了戴小驿的专业表现。

苏影和李姐先后借故离开，留出空间。戴小驿这才小声对周平安说：“平安，谢谢你。”眼神亮晶晶的。

周平安看着她，只是平常地嘱咐了一句：“机会不错，好好把握。”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非常自然地帮她拂开额前一丝被汗沾湿的头发。“去收拾一下吧，门口等你。”

戴小驿脸一热，低头“嗯”了一声，转身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