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裳很喜欢前斋外的这个小花园,风吹过,一片芳草香。
很巧,来书院的第一天,她就头顶一个油纸包,和几个学子一起在小花园里受罚。
老夫子白须浅袍,仙风道骨,手拿一把长戒尺,表情严肃地看着他们。受罚的学子们手掌平举,谁悄悄动一下,戒尺直接打在手心上,一点都不含糊。
一排学子中,属秦裳立得直,站得正,像一棵挺拔的小松柏,衣领处还落了一只金色的蝴蝶。
老夫子扶扶额,觉得这只蝴蝶甚是碍眼。
他轻咳两声:“前斋禁食,你们可都知晓?”
秦裳一愣,然后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她新来的嘛,又没人给她讲这个规矩。
老夫子看着她,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你叫秦裳是吧?”
秦裳点点头。
“好,那就从你开始。”老夫子用戒尺一指,“法令、算术、书法、文才、政论,选一样,通过了就不罚了,如果答得不好,就去干七日的苦力。”
秦裳听得头都大了,她连字都不认识,哪里懂这些。
但她是赵憬带进来了,若是直接说自己什么都不会,不仅会受罚、被耻笑,还会连累他。
她的眼睛突然瞟向老夫子手上的那根戒尺上。
长度应该够了,硬度……
算了,试试吧。
秦裳出列,朝老夫子行了个礼:“先生,借你尺子一用。”
还没待老夫子反应,秦裳直接伸手,握住戒尺一端,然后突然用力一收,长戒尺就在她手中晃晃荡荡。
秦裳握住两端掰了掰,不太满意,很脆易折,她只能告诉自己要小心一些。
她找了块空旷的地,两脚岔开一划,将地面的碎石清理干净,然后行了一个抱拳礼:“我用戒尺代红缨枪,给大家耍一段。”
学子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个个目瞪口呆,连头上的油纸包掉了都顾不上。
华霜和冯肃臣最为胆大,直接拍手叫好。
前斋里的学子听得动静,无心念书,纷纷抻着脖子朝窗户外边望。
草长莺飞,秦裳跳跃在花丛中,手中的戒尺伸缩自如,时长时短,上下飞舞。几声风响,落花片片下,像下了一场五彩斑斓的花瓣雨。
她动作灵活利落,收放自如,嘴角还留着一抹自信的笑容,让人看了也不禁莞尔一笑。
最后一个动作,她从花丛中跳出来,回到原位。两腿一岔,一个标准的一字马。戒尺向前平举,尽头沾着一支含着晨露的小雏菊。
一片寂静,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
秦裳站起来,拍拍衣服,将戒尺向下戳进土里,然后抱拳行礼:“卖弄了。”
也许是用劲太大,戒尺又脆,直接从中段折了下来,成了两半。
老夫子气得吹胡子磨牙,直接背着手走了。
前斋里的学子眼见着夫子来了,赶忙低头装样子。还有几个意犹未尽,小声讨论:
“那个小姑娘什么来头啊,怎么跟外边杂耍似的。”
“那怎么了,我觉得她挺有趣。”
“可她什么都不会,怎么能跟赵憬一组?”
“我听说,是赵憬自己要求的。”
“啊?这……”
杜敬轩突然轻咳一声:“夫子来了。”
两人赶紧住嘴低头。
老夫子拉着脸,正了正衣冠,一想到被折断的戒尺和那群不省心的,心里的火突突往上冒。
本来他想着两两一组,互帮互助,让门门甲等的赵憬单出来,关静悟书斋里备试几日。
但赵憬提前遣了一封信过来,想找个友人过来陪同,他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还让人准备了衣服和住处。
南山书院在此地名声甚佳,但也有周边不少书院虎视眈眈。
年年科考,各大书院都暗中较量。谁家书院的学子入殿试得多,谁家书院学子进了前三甲,有没有得状元榜眼探花的……处处在比。
赵憬的友人,那必定是才情皆宜之辈,说不定是挖了哪家书院的墙角。
他兴冲冲过来看看,结果发现脸生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正抱着一块点心啃。
倒不是以貌取人,只是小丫头的眼睛里很澄澈纯粹,看上去呆呆傻傻,不怎么聪明的样子,模样倒是讨人喜欢。
他还抱着丝丝希望,小丫头藏拙,才不外露,想出题考考她。
结果她直接舞了一段,把他都给舞懵了,还把他用了二十多年的尺子弄成了两半……
不能想,一想就压不住火。
他不明白赵憬怎么跟她成了友人。
但既然人来了书院,束脩也给了,他也要担起一个夫子的责任,有气也只好先往肚子里咽。
他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指了指靠门坐着的杜敬轩:“把他们几个叫进来吧。”
杜敬轩应声,出去时还挑了挑眉,到他们面前更是猖狂:“你们几个可知道错了?”
冯肃臣瞪他一眼,转身直接走。
楚芃茵拉着懵懵糊糊的秦裳,看都不看他一眼。
秦裳握着两断戒尺,朝他挥了挥。
杜敬轩下意识地用袖子挡脸,然后气急败坏:“谁让你们回……啊!!!”
华霜毫不留情地踩在他的脚面上,还用力捻了捻。
“书院里怎么还有人在杀猪啊。”华霜故意四处望望,把旁边的杜敬轩当空气,一脸风轻云淡。随后,她快跑几步,然后扭头朝他做鬼脸。
“华霜,你给我等着!”杜敬轩抱着一只脚,咬牙切齿道。
*
受罚的人陆续进来,看了夫子一眼,主动站在了一排。
老夫子扫了一圈,看到秦裳大咧咧地拿着两半的戒尺,心上又是一抽。
他直接走到她面前,把戒尺夺过来:“是不是我不说,你就不知道把这碍眼的东西扔掉!”
秦裳想了想,对呀,她事事要听夫子的。
现在是一个表忠心的大好机会。
于是,她扬头,眼睛亮亮的,中气十足地答:“对!”
老夫子直接暴躁:“对什么对?!”
秦裳摸摸头,一脸不解。
怎么生气了?不明白。
老夫子脾气好奇怪。
她悄悄抬眼看看,然后抿了抿嘴,声音依旧洪亮:“对……对不起!”
旁边的人死死咬着嘴唇,生怕一个忍不住笑出声来。
道个歉也是理直气壮的。
好傻,好呆,好可爱。
老夫子背过身去,这小丫头简直就是上天派来折磨他这把老骨头的,生怕她一眨眼又闹出什么新花样来。
他手一扬,把两段戒尺扔到烛台上。
“你们都先回原位去,接下来按榜进行分组。两人一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秦裳一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瞬间觉得好有压力。
她是阿憬的后腿啊。
老夫子取了薄锦来,清了清嗓子:“榜首,赵憬。”
他顿了一下:“赵憬在书斋里闭读,过几日便会出来。他选的伙伴是秦裳姑娘……今日,秦裳犯了错,老夫罚你挑七日水桶填满后山大缸,你可愿意?”
秦裳点点头:“愿意的。”
她不识字不认书,正好可以找点事做,也不会显得那般无用。
老夫子见她还算乖巧,慢慢舒出一口气:“我赠你一套笔墨纸砚,闲时可去静悟书斋里找本感兴趣的书读。这里是书院,重礼重教,切不可把你身上的市井气带来。”
秦裳愣住,突然抬起胳膊闻了闻,一脸单纯:“市井气是什么?”
老夫子无奈地扯扯嘴角,示意她把东西拿下去,懒得再同她解释什么。
秦裳笑呵呵地捧着笔墨坐下,很是喜欢,轻轻用手指碰了又碰。
老夫子低头继续念:“榜二,冯肃臣。”
秦裳偏头看看,是那个眼睛细长上挑的公子,样貌风流,眉心一点,笑起来像是狐狸成了精。
秦裳对这模样很抵触,毕竟秦栩也是细长眼,总是被人背地里骂狡诈刻薄。
冯肃臣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嘴角弯弯,愈发像个狐狸:“楚同窗,是否愿意与在下一组?”
楚同窗?楚姓在南山书院可不常见,唯楚芃茵一人。
楚芃茵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耳根泛着红。她看了一眼华霜,然后朝冯肃臣行了一个礼:“我已经……”
“等一下。”华霜突然拉拉她的衣角,小声道,“我有更好的人选了,你们两个挺合适的,一个榜二,一个榜三,别错过机会了。”
楚芃茵抿抿嘴唇,脸颊粉扑扑的,看向冯肃臣:“那……那我们一组。”
华霜笑了笑。
真好,君子成人之美。
老夫子见他们商量好了,用笔在名单上标记了一下。
华霜是榜五,她四处瞧瞧,看看有什么好人选。
突然,她和杜敬轩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她立刻瞪了回去,然后收回目光端正好,杜敬轩则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勾唇。
老夫子放下毛笔:“楚芃茵是榜三,榜四,杜敬轩。”
秦裳可记住了他,告状精,还有些老学究的古板气,华霜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但如果单单看脸,杜敬轩剑眉星目,宽额挺鼻,算是芸芸中的佼佼者。
杜敬轩站起来,学着刚刚冯肃臣,语气真诚:“华同学,是否愿意与在下一组?”
周围的学子有的惊讶,有的捂嘴笑。
谁不知道华霜和杜敬轩是一对天生的冤家!
华霜直接站了起来,态度明确:“我不愿意!”
杜敬轩挑挑眉:“怎么,我比你上一名,你很有压力?”
华霜磨了磨后槽牙:“且等日后!”
老夫子深吸一口气,把毛笔一撂:“行了,我觉得你们两个一组不妥。一个榜四,一个榜五,对其他学子来说不太公平。”
两人同时愣住。
这次倒是默契得很:“为什么他们可以?”
他们指的是冯肃臣和楚芃茵。
“那我们也一组!”华霜想都没想就说出口。
老夫子点点头,圈上两人的名字。
杜敬轩憋着笑,华霜认命般坐回蒲团上。
应该是中计了。
坏老头!!!
裳裳实在是太可爱啦
我一边码字一边咧嘴笑,嘿嘿嘿[害羞][害羞][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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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