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静静地站在主卧门口,思绪游离,总觉得妈妈不太对劲儿。
他等了一会儿,在妈妈打开门后一个箭步冲了进去,环顾卧室,最终落在那个布袋上,布袋里的东西被掏出来了。
如歌抬手指着布袋:“妈,您把袋子里的东西藏哪儿了?”
“哪还用藏?”如梦走到床边,拉开床头柜,从里面取出一个带吊牌的、海绵很厚的胸罩,“妈妈逛街买了个胸罩,好不好看?”
“呃……”如歌尴尬了一秒,“好……好看。饭做好了,准备吃饭吧。”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如梦长舒了一口气,心说,还好今天下班看到路边的内衣店打折,买了个。
如歌离开主卧往厨房走,越想越不对劲。
虽然妈妈每次买新衣服和新鞋都会问他好不好看,但是因为他是男生,所以妈妈从不会问他胸罩好不好看。他总觉得妈妈刚才的提问太刻意了,仿佛是为了让他尴尬赶紧离开而故意说的。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胸罩放进布袋子里应该没那么鼓,刚才鼓起来的程度和妈妈之前装了演出服的样子更为接近。
妈妈不会又背着他接演出了吧?里面装着演出服?
两人吃饭期间,如歌给妈妈说了昨天学校发生的事,以及要在家待三天,7月18日吃过晚饭盛皓会开车来接他回学校。
然而妈妈对于他要在家休息三天再次表现出了震惊之色。
“妈,您不会背着我接演出了吧?怕我在家露馅?”如歌直白地问出心中所想,“你包里之前装的是不是演出服?”
“真没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疑!你要是不信就去妈妈屋里找,看有没有演出服?”
“您别以为您这么说,我就不会去。”如歌说完直接站起身来,快步走进主卧,打开衣柜翻找起来。
他认真地翻找了一会儿,没找到,不甘心,随即又把床头柜,甚至被子下面都找了,还是没有。
如梦忧心忡忡地盯着床铺,故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些:“我都说了没演出服,走吧,去吃饭,等会儿该凉了。”
如歌挠挠鬓角,跟着妈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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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两天半,如歌除了陪妈妈出去买菜或者下楼扔垃圾,其他时间都没有出过家门。
当天下午,盛皓又来了,还带来了换锁的师傅,给如歌家换了指纹密码锁,甚至厚着脸皮在如歌家蹭了晚饭才回家。
7月17日,时汐一大早便被林宴亲自送来,之后在如歌家玩了一天,直到天黑才被林宴接走。
7月18日,如歌在家学习,依然没出门,一直等到晚上8点多才提着行李箱和妈妈一起下了楼。
盛皓从车里下来,接过如歌的行李箱放进车里。
如歌这次回去肯定要抓紧排练改编后的舞蹈,应该没空回家,之后就和大家一起去剧组了。
他关心完妈妈便上了盛皓的车。
如梦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盛皓的车离开。
晚风拂过,吹乱了她鬓角的一缕碎发。
楼下昏黄的路灯,将她投射在地面上单薄的身影拉得纤长。
如梦等车尾彻底从视野中消失才转身进了楼道。
楼道昏黄的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层层亮起……
她形单影只地回到五楼空荡荡的家,走进卧室来到床边,跪在地上,把胳膊伸进床底下,将前天中午被她偷偷藏匿的灰蓝色短袖上衣和黑色裤子掏了出来。
如梦拍了拍上面沾上的浮灰,拿着衣服裤子走进卫生间,放进一个蓝色的洗脸盆里,随即打开水龙头接水,同时往里倒洗衣粉。
她将衣服揉出泡沫后,继续泡在盆里,转身离开了卫生间。
泡沫在吸顶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也将衣服布料上绣着的四个黑字——净亮保洁衬托着愈发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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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给这几天帮她替班的刘姐打了电话,表达感谢,让刘姐明天不用去上班了,她还班。
她挂了电话,又给组长打电话说家里的事忙完了,对组长表达了感谢。
如梦回到卫生间,开始洗衣服。
门外传来防盗门被拉开的声音。
如梦大惊失色,心说,不会是小歌忘拿东西折返回来了吧?
她急忙抓起她和如歌的毛巾按进盆里遮盖住衣服,随即快速平复情绪,从卫生间里出来,只见如歌和盛皓回来了。
“小歌,忘带东西了吗?”如梦问。
“没有。”如歌直奔主卧,随即趴在地上歪头查看床底,“咦?为什么没有演出服?”
他和盛皓开车走后,对盛皓提及这次回来妈妈的反常,总觉得妈妈在卧室藏东西了,但是他没找到。
两人一番商量后,如歌发现他忽略了床底,于是折返回来。
如梦走到卧室门口,见如歌正在看床底,偷偷松了口气,还好及时拿出来了。
“小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疑!妈妈都说了没有演出服。”
盛皓不方便进如梦的房间,默默地站在客厅听着母子俩的对话。
他看了眼连接客厅的阳台,晾衣杆上没有挂衣服,随即又扭头看向紧闭的卫生间门,沉思片刻,转身大步朝卫生间走去。
如梦用余光察觉到斜后方的动静,急忙转身喊道:“皓皓,你要去哪儿?”
她情急之下直接叫出来了以前对盛皓的称呼。
盛皓闻声当即加快了步伐,直接冲进了卫生间。
他看着洗手池里放着的脸盆,沉思几秒,随即将上面的毛巾捞出来放在一旁,正要伸手去捞下面的。
“皓皓!别捞!”如梦跑到卫生间门口,语气中带着恳求,“求你。”
盛皓没有停下来,直接将盆里沾着洗衣粉泡沫的衣服捞了出来,衣服上绣着的“净亮保洁”四个字赫然在目。
如歌也跑到了卫生间门口,看着盛皓手里的衣服,犹如遭受晴天霹雳,身体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颤。
净亮保洁……
他想过很多种妈妈这两天反常的可能性,唯独没想过是现在这种情况。
如歌身影摇晃地走进卫生间,抬手接过湿漉漉的衣服,任由洗衣粉水垂直流下,将脚上白色的板鞋打湿。
他感觉这件灰蓝色的短袖突然变得沉甸甸的,仿佛重如千钧。
泪水偷偷聚满眼眶,被他快速眨眼憋了回去。
“小歌……”如梦的声音中带着颤音,“妈妈就是过渡一下,等找到合适的工作就把这个辞了。”
如歌转过身来,抬手晃了下手里湿漉漉的工作服,用通红的眼睛看向妈妈:“你换工作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我怕你觉得我做保洁丢人就没敢说。”
“堂堂正正赚钱有什么丢人的!”如歌声音中带着哽咽,“为什么换工作?”
“吴经理嫌我年龄大,早就不想让我做了,正好我那次脚扭伤在家休息,他就以我旷工为由把我辞退了。”
“劳动法规定,公司不能在员工生病期间辞退员工,若要辞退需支付赔偿。”盛皓问道,“他给您赔偿了吗?”
如梦摇摇头:“那么小的舞团讲什么劳动法。”
“不行!我明天去找吴经理!”如歌义愤填膺地说,“就算不干了,也不能吃这个窝囊气!”
盛皓从如歌手里拿走湿漉漉的衣服,扔回盆里:“如如,你专心练舞,我让李律去处理。”
他说完看向如梦:“阿姨,如如说您有腰伤,保洁的工作其实很伤腰,您还是把这个工作辞了吧。”
“我真的就是过渡一下,等我找到合适的工作就辞。”
“妈,等下学期开学,学校就会发这次期末考试的一等奖学金,我这次的片酬有两万,足够支付我高三的所有费用和咱们的生活费,张老师还免除了我星途的学费,我大学期间可以赚钱养活您。”
如歌越说越激动:“您看看您经常动不动就腰疼得厉害,还不舍得去医院。您能不能在家歇歇,别再工作了!”
说完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哭了起来。
如梦见很少在他面前哭的儿子竟然哭了,顿时有些慌神,急忙说:“小歌,你别哭,妈妈把刘姐这两天替妈妈上的班还了就辞职。”
如歌点点头,将手伸到脸盆里开始洗衣服。
如梦要洗,被儿子赶了出去。
如歌帮妈妈洗完工作服,盛皓将衣服晾晒到阳台,两人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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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拉利812行驶在夜幕下……
如歌坐在副驾驶座上目光呆滞地直视前方。
车窗外高楼林立、灯光璀璨,一个个昏黄的路灯依次后退,将他映照在车窗上看上去有些忧郁的侧脸照得忽明忽暗。
泪水一遍遍划过他有些苍白的脸颊……
盛皓听到如歌的小声抽泣声,脸上写满了心疼。
他语气温柔地安慰道:“如如,别哭了,再哭明天眼睛该肿了。”
“我的姥姥姥爷在妈妈参加完艺考回来的路上出车祸去世了,妈妈强忍着失去双亲的悲痛,带着姥姥姥爷生前对她的厚望考上了舞蹈学院的芭蕾舞专业。
妈妈19岁那年拿到了全国大学生舞蹈比赛的冠军,妈妈本应有更好的前程,但是洪成杰那个人渣终生标记了妈妈,让妈妈怀上了我。
洪成杰要给妈妈一栋别墅、一辆跑车外加300万,对于一般人来说很多,对吧?有的人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如歌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哭腔。
“嗯,很多。”盛皓握着方向盘,用余光看了眼如歌,“如如,过去的事我们不要再提了好吗?”
“为什么不提!”如歌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妈妈本应站在聚光灯下璀璨闪耀,而不是在商场里、在露天广场上、甚至在夜场卖力地跳舞,只为赚钱养我!”
泪水又一次聚满眼眶,模糊了视线。
如歌声泪俱下地哭喊道:“妈妈当年就应该打掉我!拿着洪成杰给她的东西开启崭新的人生,而不是被我连累!”说完再次低声抽泣起来。
盛皓观察了下车外的路况,打右转向灯开始变道,最终将车停在路边。
他解开两人的安全带,转身凑近副驾驶座,伸手抓住如歌的胳膊,用力一拽,将如歌紧紧地拥入怀中。
“如如,想哭就哭,在我这儿不用憋着。”
如歌将脸埋在盛皓温柔的胸膛上放声痛哭起来,将内心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尽数宣泄。
“呜呜呜呜……我对不起妈妈!我恨那个人渣!我更恨我自己!是我连累了妈妈!”
声嘶力竭的哭声在封闭的车厢内不断回荡……
盛皓心如刀绞,温柔地轻拍着如歌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脊背,静静地陪着他,任由他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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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哭了一会儿,感觉哭得差不多了,才松开盛皓,抬眸看了眼窗外:“车停在这儿会不会罚钱?”
盛皓无奈地笑了下,屈起右手食指,刮了下如歌哭红的鼻子:“你怎么这么可爱!不会,交警下班了,没人贴条。”
“哦,那就好。”
盛皓抬手拭去如歌脸上的泪痕,纠结了下,试探性地说出他早就想对如歌说的话:“如如,你其实在现代舞方面比芭蕾舞更有天赋,你知道吗?”
如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突飞猛进,甚至遭到虞舟舟的嫉妒,自然明白这是天赋加努力带给他的。
他不明白盛皓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诚实地点点头:“我知道。”
“戏剧学院没有像舞蹈学院设置专门的芭蕾舞系,而是设置了舞剧系,现代舞、中国古典舞、芭蕾舞的考生报考戏剧学院都报舞剧系。舞剧系主要培养舞剧表演和舞剧编创能力的复合型人才。
你学习非常好,舞蹈跳得也好,如果高三还保持这个状态的话,高考提前批的第一志愿填报哪个学校,应该就会被那个学校录取。
我知道你想报考舞蹈学院的芭蕾舞专业,你有没有想过改报戏剧学院舞剧系的舞剧表演专业,往复合型人才上发展?”
如歌推开盛皓,重新靠回座椅靠背上,目视前方说:“不考虑。”
“但是你更擅长现代舞,甚至中国古典舞都比芭蕾舞学得快。舞蹈水平达到一定的高度后,天赋所带来的优势是努力无法弥补的,芭蕾舞真的不是你的最优选择。”
“我知道,但那又怎样!”如歌低着头,语气低沉地说,“这是妈妈未完成的梦想,是我欠她的……”
妈妈在他小时候就教他跳芭蕾舞,等他逐渐懂事后就寄希望他能考上舞蹈学院的芭蕾舞专业。
如歌知道妈妈和很多父母一样,将自己未完成的梦想转嫁到了孩子身上,对孩子予以厚望。
相比于芭蕾舞,他其实更喜欢跳现代舞和中国古典舞,但是那又怎样?
这是他欠妈妈的,是他内心永远无法抹去的内疚。
为了确保一定能够考上舞蹈学院的芭蕾舞专业,这些年来,他非常努力,文化课和专业课上不敢有丝毫懈怠。
就这样,他背负着妈妈赋予他的沉甸甸的梦想,要替妈妈走完妈妈曾经为了他放弃的那条路……
盛皓看着如歌情绪低落的样子,再次将如歌拥入怀中。
他嘴上温柔地说着:“好了好了,我们不聊这个了,还有一年呢,高考的事以后再说,好吗?”
心里却坚定地想着:不行,这件事一定要解决!
他想让如歌换专业不仅是为了如歌的前程,更重要的是如歌学了这个专业,对于如歌来说是一个永远卸不掉的枷锁,必然负重前行。
他希望他的如如开心,更希望他的如如在自己热爱的领域绽放光彩,走出属于自己的绚烂的人生!
这世上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哪怕如阿姨责怪他自私,为了如如,他也要义无反顾地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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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盛皓小心翼翼地打开卧室的门,看了眼如歌卧室的门缝,没有亮灯,如歌应该睡着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门口,换上鞋,缓慢地打开防盗门,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