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寻手中的茶盏“咔”地裂开一道缝,他看着那个浑身浴血的男人抱着同样血染衣袍的郁千惆,一步步踏碎不夜宫的白玉地砖,每一次足音都像是沉重的丧钟。男人身后,倒伏的侍卫如同被狂风摧折的秋日芦苇,无声诉说着来者一路杀伐的惨烈。
“元承霄!”司徒寻拂开珠帘,声音里淬着冰碴,“你不夜宫也敢闯?”
元承霄抬起头,那双昔日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猩红一片,翻涌着近乎毁灭的癫狂。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冷静,都已被怀中人微弱的生机燃烧殆尽。“救他。”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话音未落,他膝弯一沉,竟硬生生跪了下去,身下的青石地砖应声碎裂,碎石飞溅。“任何条件,我都应你。”
司徒寻的目光掠过郁千惆腹间那暗红血纹,瞳孔微颤:"生机全无,怎么救?"
“你背后那人能颠倒阴阳!”元承霄猛地抬头,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混杂着血污和嘲讽,“我一向不屑求你…如今跪也跪了,司徒宫主可还满意?”那笑容里,是支离破碎的尊严和走投无路的疯狂。费离远在千里之外,根本来不及!
珠帘被风吹得叮当乱响。司徒寻想起今晨收到的密信——"郁千惆若不死,提头来见"。他俯身拾起元承霄跌落的长剑,剑柄还残留着握痕的温度。
"我很想帮你。"司徒寻将剑尖抵上自己咽喉,"但若救他,我活不过今夜子时!”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殿中。元承霄身体猛地一颤,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愤怒和……某种骤然清晰的明悟。他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司徒寻,不再是看着一个冷酷的阻拦者,而是像要穿透皮囊,看清其下隐藏的所有算计与挣扎。
跪地的屈辱、走投无路的疯狂,如同潮水般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点的锐利。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
“原来,你不是不能救,”元承霄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司徒寻的心防上,“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我答应你,你若救他,我非但保你无恙,更可护你远走高飞,永远摆脱这黄金牢笼,回复自由之身!”此言如惊雷炸响!
司徒寻瞳孔骤缩,脸上那副视死如归的冷漠面具终于出现裂痕。自由之身……这四个字,对他而言,重逾千斤!是他深埋心底、甚至不敢轻易触碰的奢望。
元承霄看着他剧烈闪烁的眼神,知道自己终于押对了筹码——这位权势滔天的司徒宫主,骨子里也不过是个渴望挣脱提线的囚徒。
“好!好一个元承霄!” 司徒寻忽然低笑起来,那笑容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压抑多年终见曙光的诡异畅快,嘴角勾起一抹孤注一掷的弧度,“你总算看清了这盘棋!”
笑声未落,他眼神骤然一凛,周身气势陡变,再无半分犹豫。他猛地转身,对着殿外阴影处厉声喝道:“所有人,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内殿百步之内,违令者,格杀勿论!”
脚步声迅速远去,大殿陷入一片死寂。
司徒寻回过头,目光落在郁千惆苍白的脸上,又看向元承霄,沉声道:“跟我来!”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引着元承霄,快步走向大殿深处那扇隐蔽的、通往内室的暗门。
沉重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一切窥探与危险暂时隔绝在外。内室之中,灯火通明,药香弥漫,真正的生死博弈,此刻才刚要开始。
司徒寻双手奉上药丸:“我没有真正的解药,这‘续命护心丹’仅保他十二时辰……他中的是‘碧落黄泉引’,真正的解药……在我背后那人手中。不过他的内伤……筋脉尽碎,怕是一个时辰都撑不过去……”
元承霄劈手夺过药丸,指尖触到郁千惆冰凉的唇瓣时,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四年前那个雨夜,正是他亲手将郁千惆的自尊碾碎,何曾有过半分雪中送药的温情?他捏开郁千惆下颌,将药丸含入口中化开,俯身抵开那片寒冷的唇齿,以最直接的方式将药液渡入喉间。
苦涩弥漫的瞬间,元承霄感到一阵尖锐的痛楚——非是精疲力尽的无力,而是源于深不见底的悔恨。他运功疏导药力,真气过处,郁千惆脖颈浮现蛛网般的青纹,宛如他们此生的羁绊,也像是对他过去的残酷讽刺。
“够了!”司徒寻按住他因过度运功而颤抖的手,“你再这样下去,会先他而死!”
元承霄不管不顾,更握紧了郁千惆掌心。他必须用自身霸道内力强行锁住一线生机,并且不能间断,需要源源不断的内力涌入方能维持。虽然此法凶险至极,对施为者损耗极大,且如同走钢丝,稍有不慎,两人都会顷刻毙命。但若不如此,他的千惆确实连一盏茶都撑不住!四年前他夺走了这个人的一切,如今若能以命相偿,或许是命运唯一的公正。
司徒寻蓦然出手,伸掌抵住郁千惆另一侧面,也以自己真气贯入护其心脉,并道:“你休息一下吧,我来。”
司徒寻的真气如一道温润的暖流,汇入郁千惆几近枯竭的经脉。元承霄感受到那股外力的支撑,紧绷的心神稍弛,一股强烈的疲惫感瞬间席卷而来。他深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若再强撑,非但救不了千惆,两人都会葬身于此。
他深深看了一眼面色依旧苍白如纸的郁千惆,终于缓缓撤掌,盘膝坐于一旁,竭力调息,以求最快速度恢复些许内力。
司徒寻感受到元承霄内力的撤回,以及对方毫不掩饰的信任,心中滋味复杂。他一面维持着真气输送,一面侧耳倾听殿外的厮杀声。那喊杀声与兵刃撞击声由远及近,显然,元承霄手下的人马正在步步紧逼,而自己这方的守卫已渐呈败象。
“元公子,”司徒寻忽然开口,声音在喧嚣中显得异常清晰,“我必会助你拿到真正的解药!”
元承霄虽在调息,神智却清明,他未睁眼,只应声道:“好!那么我必会践诺。只要千惆无恙,我保你平安离开中原。”
殿外厮杀声如潮水般涌来,兵刃相击的锐响混杂着梁柱倒塌的轰鸣。司徒寻望向窗外映天的火光,唇角泛起苦笑——他经营半生的不夜宫,此刻正化作一片火海。
"不必忧心。"元承霄将郁千惆往怀中拢了拢,"我吩咐过部下,尽量少伤人命。"玄色衣袖拂过郁千惆苍白的脸颊,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和:"这宫里多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趁此机会放他们自由罢。"
司徒寻怔了怔,忽然低笑出声:"元公子这话,明是说与我听,实则是说给某个人听的吧?"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昏迷的郁千惆,"可惜他现在听不见。"
元承霄沉默片刻。怀中人微弱的呼吸拂过他衣襟,像四年前那个雪夜,少年攥着他衣袖说"元承霄,别再造杀孽"时的气息。他最终只是轻声道:"是他教会我,冤冤相报何时了。"
司徒寻望着这对纠缠半生的冤家,忽然想起郁千惆被强灌迷药时,曾无意识地喃喃过同一个名字。他摇头轻叹:"一个拼了命地逃,一个豁出命地追。你们这般相互折磨,倒不如当初..."
殿门轰然洞开,龙见影逆光而立的身影带着肃杀之气骤然出现。他目光如电,直刺司徒寻,语气讥讽:“元承霄,你聪明一世,却不知真正要害千惆的,正是这位看似相助的司徒宫主!”
元承霄见是龙见影,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掌风骤起。却被龙见影下一句话定在原地:“你想不想救千惆的命?”
“你若有解药,何必等到此刻?”元承霄强压怒火,手臂却仍护着怀中气息奄奄的郁千惆。
龙见影侧身让开,两名暗卫押着个五花大绑的人踏入殿内。当那人抬起脸时,元承霄瞳孔骤缩——竟是本该葬身火海的卫云!
“经我严刑拷问,”龙见影冷眼扫过司徒寻,“刺伤千惆的匕首是司徒寻所赠,剧毒也是他亲手调配。否则以千惆的警觉,怎会对卫云毫无防备?”
司徒寻在众人逼视下竟露出个诡异的微笑:“不错,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他迎着元承霄暴涨的杀意,忽然掀开衣袖,露出手臂上溃烂的毒疮,“但若我真要杀他,何必减轻剂量,我也是逼不得已,而且我已做了救他的准备,否则何必拼了命奉上这珍贵的药物,给你们争取了三天的时间去解救他?”“照你这么说,我们反倒该感激你了?”元承霄冷笑。
司徒寻摇头:“你不知道我背后的主人何其强大,违抗者,轻则死无全尸,重则满门遭殃!我岂敢不从?”
元承霄嗤笑:“你这是脚踏两条船,想在夹缝中求生!”
龙见影适时插话:“现在有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只是……要委屈一下元公子配合演一场戏。”
“怎么说?”元承霄皱眉。
龙见影随即压低声音,将心中筹谋的全盘计划细细道出。元承霄听罢,虽神色凝重,却觉此计虽险,却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径。为了救郁千惆,元承霄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决心一闯,绝不皱一下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