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与船长 第6章 Chapter 06

军训结束的倒数第二天，他们千盼万盼，甚至用上了各种神秘祈雨手段，终于盼来一场小雨。

徐舒兴奋得伸手接雨点：“这下肯定站不了军姿了吧？”

姜音面不改色，嘴唇翕动：“教官，教官，斜后方。”

徐舒没听清：“你说什么？”

“第二排第五个抬胳膊那个女生！那么喜欢抬胳膊，其他人休息，你在这抬十分钟胳膊！”

姜音闭了闭眼。

其他人纷纷投来好奇而感激的目光，徐舒身体一抖，发出悲伤的鸣叫：“不——！教官，下雨了还要站军姿啊？”

“雨又不大，刚好可以磨练你们的意志力，什么也别说了，再磨蹭加五分钟。”

徐舒面如死灰，只能接受惩罚。

幸好教官也没想为难，过了两三分钟就让徐舒把胳膊放下，原地解散了。

雨越下越大，姜音摸了摸帽檐，已经湿透。

有的同学趁休息去储物柜取了雨伞，不一会越来越多的同学打起伞，颜色各异，深绿色的人造草坪上开出花花绿绿的花。

姜音没带伞，徐舒揉捏着酸痛的胳膊说：“你找个地方避雨，我带了，现在去拿。”

姜音说：“我陪你去。”

徐舒摇头：“不用，我快去快回。”

话音刚落，广播通知军训暂停，下午等通知。

“万岁！！！”

“好耶！！！！”

“这场雨再下得更猛烈些吧！！”

一时间，操场爆发出喜悦的惊呼，有人担心撞到人特意将伞收起，一群十五六岁的高中生们如游鱼入海般兴奋地闯进雨幕，大家不约而同奔跑起来。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姜音全身湿透，脚步微停，不自觉屏息，用眼睛当成永恒相机记录下这一刻。

无数道飞驰的人影化作微风，她再度久违地，久违地，感受到自己活着。

一分钟后，姜音和徐舒被堵在食堂门口。

衣服闷潮，周围都是摩肩接踵的人流，姜音皱眉：“看这人流量，不知道要排多久的队。”

徐舒嘿嘿一笑：“要不，不吃食堂了？”

姜音猜到她有别的想法：“去哪？”

“校门口新开了一家关东煮店，听云云说可好吃了。”徐舒撒出卖萌手段，双手合十哀求，“去嘛去嘛，今天下雨，店里肯定没什么人。”

姜音点头：“那走吧。”

果不其然，这几日新开业总是人满为患的关东煮店今天还有好几个空座，一眼望去大部分是穿军装的新生，中间参杂了不同颜色校服的学生。

关东煮很快就端了上来，香气四溢，姜音吃饭速度快，吃完的时候徐舒才慢悠悠吃到一半。

等待同伴的间隙，姜音漫无目的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食客，她的视线定格在一个穿红白相间校服的男生身上。

和陈渡的校服一样。

姜音几乎是下意识地关注着那桌人的举动。

倏地，她似乎在那个男生话里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因为距离隔得远，她听不太清，于是起身到挑选炸串的冷冻柜旁边停留片刻，假装在犹豫吃什么。

“真要搞他啊？要不然还是别了吧。”

“我听说陈渡是个孤儿，家里就他自己，干起架来不要命的。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这么算了。”

“你们都不知道？陈渡上初中以后一直跟他大伯生活，结果前不久他大伯突然被车压死了，他伯母就把他赶出来了。不然他最近怎么不要命地赚钱呢？都成无家可归的丧家犬了。”

“这么可怜，那算了吧，这事儿我再去和黄哥说说。”

听清一切，姜音心脏密密得疼。

她想，难怪少年现在变得这么瘦了，他现在一个依靠都没有了。

该怎么办啊，陈渡。

-

这场雨越下越大，下午军训通知暂停。

姜音打伞出了校门，水珠被风吹得斜着往身上灌，她冷得发抖，视线仿佛被冰凉的雨水浸得模糊了，五颜六色的霓虹招牌只剩下一片莹莹的光点。

找到满记面馆，姜音收起伞走进去。

店内灯光昏黄温暖，在外忙活着的是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男生，他朝姜音走过来：“吃点什么？”

视线巡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姜音轻声说：“我找陈渡。”

“你找阿渡啊？”男生视线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明目张胆打量姜音片刻，“他今天不在。你是他同学？”

话音落下，男生认出姜音穿着的重高军训服，停顿两秒：“你找他有什么事儿吗？我可以代为转达。”

“不用了，谢谢。”姜音有些尴尬。

冲动到这里，姜音才发现即使见到陈渡她也做不了什么，她根本帮不到陈渡，能给予的只是口头上的安慰罢了。

想必他也不需要安慰。对于一个吃饱穿暖都快成问题的人来说，别人说的话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吧。

姜音抿了下唇：“他之前每天都来这儿吗？”

“几乎。放学点人流量大，他会来帮忙打打下手，这老板对他挺好，对我们都挺好。”

“那你知道他现在住哪吗？”

据徐舒那得来的情报，职高规模小，没修宿舍，学生都是走读。

男生笑了下：“我不知道你俩什么关系，也不好随便告诉你人家住哪啊。”

也是，姜音垂下目光，还是和他道了谢。

男生自我介绍：“我叫陈江佑，是满记面馆另一个帮工，也是陈渡好哥们儿。你呢？”

“我叫姜音。”

“你是重高新生，成绩肯定很好吧。”

姜音回答得很保守：“还可以。”

“害，别在我面前谦虚了，你们学校一本率九十几，随便一个‘还可以’就是重点大学的料子。我能问问你和陈渡怎么认识的吗？”

这才是他兜兜转转想问的重点吧……姜音识破一切，但觉得这事儿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三言两语如实交代。

陈江佑瞪大眼睛：“合着你是他小青梅啊？”

姜音怔住：“不算吧，我们好几年没见了。”

“算的算的，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他桃花债，这几天好多女生来打听陈渡，所以我刚才就谨慎了点儿。”

姜音沉默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陈江佑从桌上抄起一瓶花生露，动作麻利地用启瓶器启开，递给姜音：“喏。”

姜音受宠若惊，正想摆手拒绝，但已经打开了，只好接过：“谢谢。”

“你俩刚认识的时候多大？”

“七八岁。”

“那么小！”陈江佑惊叹，“那时候的陈渡什么样啊？”

姜音仔细回忆了一下，用吸管喝了一口花生露，甜丝丝的，嘴角不自觉漾出一丝笑意来：“很可爱，特别听话，像布娃娃似的。”

“嗬，我这辈子没想到这几个词儿能用来形容陈渡。”陈江佑啧啧两声，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就在这时，店门口帘子被人掀开，陈江佑连忙从吊儿郎当的样子站稳当，准备去迎客。

“谁讨论我呢？”

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脸同时出现在姜音视线里，她咬吸管的动作顿住，瞳孔缩了一下。

陈江佑随手抓了包纸抽往陈渡身上扔：“我草，你不是说你今天不来吗？”

陈渡侧身躲开，视线盯着怔着的姜音，眉头一皱：“店里有客人，别说脏话。”

陈江佑看了姜音一眼，秒懂，呸一声：“装货。”

陈渡哼笑，看见姜音手里拿着花生露：“好喝吗？”

陈江佑挺直脊背：“我请的。”

姜音下意识答：“好喝。”

陈渡瞥陈江佑一眼，幽幽说：“好喝也得付钱。”

姜音顿了顿，语气平静：“强买强卖，我要报警了。”

“噗嗤。”陈江佑笑出声。

陈渡也乐了，唇角上扬：“开个玩笑。”

姜音眼睛弯起来，也跟着他们笑。

可是笑着笑着，姜音忽然想起今天在关东煮听到的那些话。

笑容陡然僵住。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这个笑着的，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经历过的少年，忽然笑不出来了。

姜音鼻子隐隐发酸，赶忙别过脑袋咬吸管，不行，不能在这个时候哭。

陈渡问：“来找我有事儿吗？”

“没，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他没个正形地靠墙站，微微颔首看她，昏黄微光打在侧脸，把漂亮的五官衬托得格外立体：“哦，就是单纯想我了呗。”

姜音哽住，怒瞪他一眼，这人又开这种玩笑，合适吗？

察觉女孩的愠怒，陈渡变本加厉，朝她做了个鬼脸。

“你还敢对我做鬼脸？！”

姜音想都没想就疾步冲上去，假意挥舞着拳头，陈渡也不躲，只是懒洋洋收着下巴朝她笑。

逐渐逐渐，耳边像是听见时钟倒流的滴答声，她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在陈渡面前停下，抬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还在小学，那时她就总在陈渡故意挑衅她的时候冲上去教训他。

当时年纪尚小，无数次觉得度秒如年的日子转眼过去了一千多天，姜音一时竟忘记今夕是何年。

陈渡见女生站着不动，眉头一挑，有些诧异：“怎么不打了？”

姜音移开目光：“因为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