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脚踹开殿门,带着满身戾气闯入内室。白玉秋正对镜梳妆,被他惊得手一抖,玉梳险些落在妆台上。
不待她开口,太子已厉声将殿内侍从尽数屏退,“出去!通通出去!给孤把门守好了!”
见四下已无人,太子强压怒火,咬牙切齿道,“白玉秋!你真当这皇城根下没有王法了么?”
太子妃强自镇定,起身相迎,“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
太子不欲多费唇舌,将一叠文书狠狠摔在案几上,“自己看!匪首供词、匪徒身世,查得明明白白——你竟敢动用京营的人!”
见事情败露,白玉秋索性破罐破破摔,“不过是要杀你那破落户小青梅,我派了足足的人手,谁料会撞上楚王与宁国公主的车驾……”
“你恶毒便罢了,没想到还愚蠢至极!”太子怒极反笑,“这世上哪来这么多巧合!”
白玉秋是瑞国公府长房嫡长女,母亲还是郡主,真正的金枝玉叶,她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当即反唇相讥,“我又蠢又毒?那你呢?侧妃侍妾一房接一房地抬进门,个个出身高贵,当谁瞧不出你的心思?偏偏这么多美人你不惦记,就念着那个破落户张家小姐!还费心帮她叔叔周旋!”
“张家与孤的外祖家是世交,我岂能不保?”太子冷笑,“盟友落难不出手相助,日后谁还敢投在我门下?”
他逼近一步,压低声线,“太子妃!若不是孤行使监国之权将此事压下,一旦捅到父皇面前——你白家败落得只会比张家更惨!”
“这不是没出事嘛……”白玉秋犹自嘴硬。
太子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只觉疲惫。这太子妃家世是好,就是太好,好得让她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哪怕刺杀的是楚王,孤尚能周旋一二,可那宁国公主也在!”
“不过是个公主罢了,父皇再宠还能越过你这个太子去?”
“有封地的公主你见过几个?那是明懿皇后留下的唯一骨血!我们兄弟几个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宁国公主一根手指头!”太子苦笑,“她身边有父皇安排的人,父皇此刻想必已经知晓了。”
白玉秋这才慌了神,“父皇正在清修,未必……”
“痴人说梦!”太子打断她,语气忽然软了下来。他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玉秋你记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父皇即位近三十载,母后,我,你,无一不是他的臣子,无一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心念一转,忽问,“你为何突然想起刺杀张家小姐?”
白玉秋嘟囔道,“不过是些女儿家的醋意……你这东宫就是个虎狼窝,吃的穿的比不上家里就罢了,规矩还多。那些妾室个个盯着我的位置,连母后都说原本属意张三小姐做太子妃,言谈间对她颇为欣赏……”
“母后说的?”太子眼神骤冷,“果然如此。”
见他神色狰狞,白玉秋不由瑟缩了一下,她从未见过太子这般模样。
“太子妃,孤接下来的话你要牢牢记住。”
太子一字一句道,“只要你还是一日太子妃,你我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的母家、宫中帝后,乃至将来的孩子,都要排在孤之后。同样,孤也会将你置于所有人之前。”
“唯有夫妻,只有夫妻,才是真正的利益共同体。”
见太子妃似有所悟,他继续点拨,“母后在算计你,你可曾察觉?”
“母后为何要算计我?”
“方才不是说了?你我才是一体。”
太子叹息,“这世上从无巧合。你想想,为何五弟六妹这么些年都没想过出宫去红叶寺供灯,偏偏要在张小姐上山祈福时去供灯?”
“是母后安排?”白玉秋不可置信。
“你家世显赫,而孤的外家如今连你口中的破落户张家都不如。”太子冷笑,“你如今落下这么大个把柄在她手中,日后岂能不矮她一头?”
“至于曾属意张三小姐做太子妃之事,你入东宫这么久,为何近日才听母后提起?她若真疼惜张家小姐,为何不在其与楚王解除婚约时收为义女?如今让人落得被皇家两次退婚、无人敢娶的境地,这就是她所谓的疼爱?”
太子最后一声嗤笑,在寂静的殿宇中格外清晰,“怪道是母后坐稳了皇后宝座。他二人,谋算至深,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白玉秋怔怔地望着太子,温情脉脉的面纱被揭下,她首次看见了天家富贵下的危机四伏。
“殿下……”她下意识地攥紧太子的衣袖,指尖微微发颤,“那现在该如何是好?父皇若是知晓……”
“父皇在等。”太子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等一个态度,等一个交代。”
他扶着她在榻边坐下,语气沉着,“幸而这回没有酿成大错,尚有转圜余地。你即刻修书一封回国公府,让你父亲亲自去张府赔礼——不是走个过场,要带着真金白银,带着诚意去。”
白玉秋咬了咬唇:“我白家何等门第,去向那张家……”
“糊涂!”太子厉声打断,“张老大人尚在,谁也不知他与父皇还有几分香火情。他为官多年,朝中友人门生不计其数,那张氏兄妹如今也在楚王与宁国公主面前挂了号。你当真以为这只是小女儿间的恩怨?”
见她不语,太子俯身逼近,一字一句道,“你若还想坐稳这太子妃之位,就收起你的骄纵,学会审时度势。”
他面露狠厉,“莫要忘了,皇家不能休妻,但可以病逝。你若闯下大祸,连我也保不得你!”
白玉秋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丈夫。片刻后,她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坚定道,“是,我这就让父亲备重礼登门致歉。那......楚王与宁国公主那边,可要有所表示?”
“嗯。”太子神色稍霁,反问道,“你觉得该如何?”
白玉秋略一思忖,很快答道,“张家是苦主,需登门致歉。楚王与公主却不必。正好楚王纳侧妃,宁国公主正在择婿,我可以皇嫂的名义,为楚王与侧妃备礼,再为公主添妆。”
太子颔首,“不错。太子妃乃未来国母,不该囿于儿女私情。你我不只是夫妻,更是最紧密的盟友。”
白玉秋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太子的真面目。虽说今日惊吓不小,但嫁入东宫后始终悬着的一颗心,反倒落到了实处。
她很快适应了角色,“还有母后那边......”太子妃有些犯难,她毕竟是国母,又是婆母。
太子冷笑,“既然母后喜欢暗中布局,我们便顺着她演。你明日照常请安,只当今日什么都不曾发生。她要你妒,你便做出妒态;她要你急,你便显得焦急。且看她下一步要如何走。”
他起身走动几步,背手凝望着宫灯,柔和的光晕落在眼底,连带着声音也飘渺了几分,“这东宫看似风光,实则是个龙潭虎穴。若想在此安身立命,乃至更进一步,从今以后,你我需得步步为营,一刻松懈不得。”
至于……张家小姐,佳人再难得,况且不入天家,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白玉秋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心口发沉,不由想起出嫁时母亲的叮嘱,“玉儿,皇家不比寻常人家,切记谨言、慎行。”
她这才明白,自己从前终究太过天真。
“殿下,”她轻声唤道,第一次用如此柔顺的语气说道,“臣妾......明白了。”
太子转身,见她低眉顺目的模样,轻舒一口气。
他走回太子妃身边,执起她的手,“玉秋,记住,在这深宫之中,你我可以相争,可以相怨,但绝不能相害。因为——”
他的目光如炬,直直看进她眼底,“若我倒下,你也必将万劫不复。”
殿外更鼓声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白玉秋抬头,正对上太子深沉的眼眸。此刻她终于明白——自踏进东宫的那一天起,便已坠入权力的罗网,再无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