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他没碰我……”
公玉卿壮着胆子戳了一下凌霄的手心,撤回时,被逮了个正着……
凌霄握紧他的食指,没有回头看他,照故虎视眈眈盯着凤婹。
这下轮到公玉卿慌乱了,又念及在万悲寺古蟾宫中所见,心猿意马刚冒出的小萌芽,又萎靡缩回……
……
江亦姝浓睫缠泪,她向前一步,罗诗婴便后退三步。
“……你为什么要帮我挡?”她声音颤抖,不依不饶,势必要对罗诗婴本人问个所以然来……
伶舟荔菲隔岸观火,很想替罗诗婴说一句:他为了阻止凌霄和凤婹在魔宫内打起来,波及到江亦姝,罗诗婴不想让平白之人无故受伤,才帮你一个凡人挡了一下。
这是冠冕堂皇的说法,可伶舟荔菲咬住了唇,维系沉默才是最佳抉择……
“诗婴……你说话……”江亦姝只等她一个答复。
罗诗婴语气毫无波动:
“今夜殿堂上的事都与你无关,你该回去了。”
“……”
殿堂上的人都各忙各的,最繁碌的无疑是伶舟荔菲……
一排贴禁的杯盏搁在玉案上,他挨个倒半指深的滚烫茶水烫杯,浊去污渍,再斟茶。
环视一圈,周围人各忙各的,似乎都无暇品茶……有需自取罢。
……
极具看点的还是江亦姝,她对罗诗婴哽咽道:“不回去……你说清楚,你为什么要帮我挡……”
被纠缠之人不耐其烦:“顺手。”
“我不信!这明明是出自于你的本心……绝对不可能是顺手的事!”
罗诗婴:“……”她不懂江亦姝为何偏偏要说出来,藏匿于心不好么……
“你不是顺手……”江亦姝仍在纠结“顺手”的问题,她渴望对方亲口说出来,对自己还有私心,留有旧情。
两人僵持一阵,江亦姝没能称愿……
罗诗婴起初不打算给予她太温情的眼神,可见江亦俗实在哭得太可怜,目光炙热,令她避之不及……
她与江亦姝相望,连她都未曾发觉自己的眼色似月光冷清,却足以照亮一塘秋水。
狠下心来,分出几缕神……
……
茕茕孑立默默无言的白薝待机长漫,终于抬起眼,大步流星走向江亦姝身旁,拉了一下江亦姝的手臂,“你该回去了。”
“滚!!!”
江亦姝吼天吼地,甩手时过于用力,手背一下子拍在白薝脸上……
一道红印烙下,白薝脸上火辣辣地,目眐心骇。
罗诗婴不禁一怔,隐隐约约感到侧脸上有蜂尾在叮……
“……”
江亦姝现今的情绪愈发不稳定,在躁狂发作与抑郁发作之间极端波动……偶尔还自言自语、梦境频繁、常常望向、出现幻觉、思维混乱、逻辑不清。
恍如鬼神附体……直言“精神分裂”。
……
伶舟荔菲与罗诗婴对视一眼,立刻会意,他用法力在空中纂下金字——
“江亦姝,回去睡觉。”
江亦姝再次将怒气发泄给别人……
“睡你妈!!!”
伶舟荔菲算到自己一定会被她当出气筒,可他没想到江亦姝会骂得这么脏……
他若无其事一杯接一杯,有秩序地饮用玉案上,鳞次栉比杯盏中的大红袍,抬颚时,杯口遮住嘴,他小声嘀咕道:
“你太粗鲁了……”
江亦姝发过火之后,浑身舒缓多了,脸上戾气不减,眼睛却哭得通红,比多个时辰前在古蟾宫,孤伶伶跌坐哭泣的公玉卿更为惨淡……
“诗婴……你带我走罢,求求你了…… 我在这里过得一点都不好,他们都虐待我……”
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有几句真话,几句假话,罗诗婴都清楚。
伶舟荔菲莫名被人安上一口黑锅,掀不开……
罗诗婴出声:“你在撒谎。”
江亦姝:“没有……他们逼我种地,逼我喝农药,要毒死我……”
“……”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凤婹不嫌多事,插嘴:“嚯……这么过分!尊上,是您干的吗?”
伶舟荔菲:“……”是个屁啊是,江亦姝血口喷人胡邹蛮缠的本领真是一流……
公玉卿听见这话也忍不住皱眉,他晃了晃自己的食指,凌霄的手连着一起动。
“师尊,江师妹所言当真?”他踮起脚尖凑近凌霄耳旁轻问……
凌霄耳廓拂来热气,他顿道:“别叫这个……”
“是真的吗?”江师妹竟在魔宫受了这么多委屈……
凌霄不耐烦,质问:“跟你有什关系。”
“……”公玉卿不啃声了,看来凌霄还是对他冰心一片,淡薄无情。
……
“诗婴,我想回芊雪殿……”
江亦姝对罗诗婴穷追不舍,后者就快抵上冰凉墙面了……
罗诗婴神情微变,“喝农药?”
先不说“农药”的乌龙,哪次种菜,不是江亦姝在一旁观望,顶多浇两下水,翻土施肥都是她“分神术”的傀儡——白薝收官的?
江亦姝说恳求多次不想喝药,她便依着对方去了。如今却说自己在魔宫被虐待,被逼种地,连喝“农药”都出来了……
她从前怎未了解江亦姝城府深沉,虚言欺人,矫言伪行 。
“……”
“诗婴……”
“你再撒谎。”再撒谎打晕装袋沉海。
江亦姝能明显感受到罗诗婴两次说她撒谎的咬字不一样,可她为了获得罗诗婴的怜悯不惜一切编造谎言——
“诗婴,他们都不待见我……特别是他!”她指向伶舟荔菲,“让我端茶倒水,随时随地都对我大呼小叫的……”
“他是哑巴。”罗诗婴截断她的污蔑。
“……”
伶舟荔菲哑巴吃黄连,有苦还得靠罗诗婴阐释……
公玉卿有些许质疑他江师妹语言的真实性了……
……
江亦姝正了正脸色,“他……他当我种地,还苛刻我的饮食。”
罗诗婴静静看她扭曲了一堆事实,待她说完的最后一秒,江亦姝身后的白薝蓦地暴起——
劈向江亦姝的后颈……
再将人圈在臂弯,带回小院。
……
小菜园内,番柿通红,摇摇欲坠。
……
——魔宫大殿。
凌霄与凤婹对峙良久,谁也不肯退让……最终伶舟荔菲让凤婹退下,凤婹不得不听……
他走时,伶舟荔菲让凤婹把门带上,这下无人打扰了。
殿堂上还剩四人,既然凤婹已离去,公玉卿的手指一直被凌霄握着,很不自然……
他想抽回手指,凌霄反而给了他一记眼神……这是本能反应。
凌霄喜欢绝对掌握,控制自己身边一切事物,不得反抗,公玉卿在内。
……
他后知后觉自己还握着公玉卿,不动声色松开……
这样处理的结果便是:只有公玉卿拧巴,凌霄给他的态度晦涩不明,他不敢过多揣测……
而凌霄泰然自若,如同是公玉卿主动把手指塞在他手心一般……不过确实是他先戳的,但他没想更近一步。
只有凌霄腼颜天壤,强留人家不让走……
……
“说说棂兮门的事罢,”罗诗婴开口,“是明着来,还是暗着来。”
行云宗已大致猜透,棂兮门用“渡神术”潜入青鸣山,若不是在给他们下战帖,即是想打入行云宗内部,让仙界糜沸蚁动,混乱局势……
更深一些,连行云宗都入侵了,还怕魔宫的人?怕魔尊伶舟荔菲吗?
棂兮门为魔门宗派,尽管有“渡魂术”作为令人闻风丧胆的秘术,却临于魔宫之下,处处被压一头,如何能遂意?
……
“他们敢来阴我们,我们也暗着来,还回去。”凌霄道。
他提起茶壶,不像是有茶水的重量……
“给我,再烧一壶。我刚刚倒好了,你们都不喝,是不是还得等我抱着喂啊……”伶舟荔菲怨言。
他这话没得到回应,自觉烧茶去了……
一边用钳子拈茶叶,一边道:
“‘渡神术’是棂兮门的秘法无疑,但人证物证都不在,他们不认栽怎么办?”
凌霄:“那就明着来,让他们不认也得认。”
“……”
罗诗婴:“可他们并未对行云宗造成实质性伤害,甚而一丝威胁也无。”
仙魔两界休战万年,凌霄此法不可取……
若行云宗主动出手,必天下大乱。
凌霄不禁唏嘘:“他们没造成伤害,还不是江亦姝因为你而争风吃醋,不惜出手杀死被‘神渡’的傀儡,棂兮门出手不及罢了。”
“……”
一提到江亦姝,罗诗婴的心又沉下来。
“公玉卿,”她呼唤坐在凌霄身旁的人,“你去万悲寺十个时辰,做了什么?”
公玉卿茫然,还未在心里编造出一个完美答案,他吐出两字,“……许愿。”
“什么愿要许十个时辰?”凌霄提起公玉卿的事就来气,说好了只是去转转,结果离开自己后徒弟便认不到时辰了……
公玉卿小声说:“这样才有诚心……”
凌霄:“你许的什么愿?”
公玉卿:“说不来就不灵了……”
“哼……”凌霄撇头一笑,“那寺庙本身就不灵。”
“喂,别说我魔界万悲寺坏话!”伶舟荔菲不乐意了,及时反驳凌霄,还不忘批判对方一局,“你许个天马行空的愿,谁想帮你实现。”
“……”
凌霄冷漠道:“回去再收拾你。”
不言而喻,这句话是针对公玉卿的。
……
罗诗婴道:“我并不想开战,所有明日去棂兮门一趟,先谈判罢。”
伶舟荔菲提出疑问:“他们要是不听人话呢?”
谈判讲究双方愿意,他们到人家宗门口,届时被拦在外头,再布个杀阵,岂不来个瓮中捉鳖?
罗诗婴:“……不是还有你这个魔尊吗?”
“若要我出马,明日定然来不及……后日,差不多。”
“行……”
伶舟荔菲望向公玉卿,“小卿也去吗?”
凌霄:“他不去。”
公玉卿:“我要去。”
“……”
殿内一片死寂。
凌霄重重“啧”一声,是在质问公玉卿,他怒视对方:“你去做什么!”
公玉卿年轻,加上心中对凌霄的敬仰,莫名胆怯……
若换作江亦姝,她必定立即躺下死死握住自己师尊的脚腕,矫揉造作:“要去要去就要去!让我去嘛……”
可公玉卿永远不会模仿她的肆无忌惮,只能露出一副无辜眼,再当个喑人……
“你别这么凶……”伶舟荔菲替他打抱不平。
从前的公玉卿唯唯诺诺,凌霄说往东他不敢往西……而今,公玉卿胆壮心雄,铁下心来——
“我要去。”
“噼啪——”一声,陶瓷破碎之声……紧接着殷红鲜血滴滴答答落在玉案上。
“师尊!”公玉卿急切前去查看凌霄的手,被后者轻巧避开……
公玉卿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反观凌霄,摊开手掌,任凭鲜血流在玉案上,再沿着案边滑落在地……
伶舟荔菲:“……“他的昆山黄玉案……
“……”
“凌喭喭,你又在闹什么别扭。”
罗诗婴一眼看穿他的小把戏,冷讥热嘲道。
伶舟荔菲见势一唱一和:
“还不包扎吗?待会儿愈合了。”
“……”
可这招着实对公玉卿有用,他做出退让:
“师尊……我不去了,你别伤害自己。”
凌霄垂目凝视自己的伤口,漫不经心询问:“真不去了?”
公玉卿:“嗯,不去了。”
之后凌霄纵然公玉卿随意察看他的手,怎么捏都无所谓……用淡盐水清理伤口后,公玉卿幸运他只是最外层的皮肤被碎瓷片划伤了,当时杯中茶水也不烫,没被烫起泡……
……
“我有个想法越来越强烈了……”伶舟荔菲在公玉卿给凌霄擦碘酒之时开口。
罗诗婴追问:“什么想法?”
“江亦姝和凌霄脾气性格很像,而你跟小卿脾性符合……”
凌霄讥嘲道:“哪里像?”
“暴躁、使性惯气、傲世轻物、狡诈无理……”
伶舟荔菲一一列举,换来的仅是凌霄的不屑一瞅……
公玉卿好奇问道:“……伶舟前辈,那请问为何我和罗仙尊相似?”
伶舟荔菲抿嘴笑,晾了公玉卿好几息,视线在其师尊身上停留,咬音咂字:
“你俩一个比一个拧巴。”
“……”罗诗婴预感不妙。
公玉卿不解,他与罗仙尊之间为何用“拧巴”来形容;伶舟前辈说自己时为何要盯着师尊……
“你应该还不知道罢,”伶舟荔菲颇有兴致,夸夸其谈,“这些天芊雪看似在青鸣山,但她捏造了一个分.身,时时刻刻守在江亦姝身边一个月,却不承认那就是她,还在演着戏呢……”
“……”
罗诗婴觉得她也该碎一个杯子,让伶舟荔菲不再大嘴巴……她的腿在桌下,蓄力碰了一下伶舟荔菲的膝盖。
“诶……你撞我干什么?”伶舟荔菲斥责,“你还给那个分.身取名叫什么……‘白薝’?”
“不正是白色栀子花吗……也就是江亦姝书读少了没参悟!”他嘟囔着,眼底还带着几分怨气……是在恨罗诗婴撞他那一下,膝盖骨被撞得生疼……明日肯定会发青。
罗诗婴失语片刻,“她知道……”
“……”
“……罗仙尊?”公玉卿还没理解,江亦姝被逐出行云宗,表面上毫不念旧,他还为此悲伤一阵……
结果现在有人告诉他……江亦姝在青鸣后山栀子林自毁心境后,在魔界从头到位被罗诗婴捏造的分.身照顾……
公玉卿思路盘根错节……罗仙尊不是不爱江亦姝了吗。
罗诗婴瞧他冥思苦想,忍不住告诉他:
“最后一点情义,练了‘元境分神术’,照顾她走完此生。”
“元境分神术”,能以一身分出几身,几十身,乃至无穷尽身身。得黄帝虎中丹之术,术成服之。能分形散影,坐在立亡。
修炼达至“无心”境界,即可在元神境中,分离出拥有独立意识的灵体作为分神,远程操控分神独立行动。
可至数十人,皆如己身,隐之显之,皆自有口诀,此所谓分形之道……守一兼修明镜,其镜道成。
在分神化成形体后,用灵力改变他的外貌,音色,形态……当分.身收到伤害时,主体会收到轻微影响,能时刻观察分.身这边的一切情况。
……
凌霄见罗诗婴说话间还在端着,不考虑后果揶揄道:
“也不知道是芊雪殿的哪位剑修,练了‘分神术’四个月,唉……”
芊雪殿如今除了罗诗婴,还有哪位剑修?
……不指名道姓的点名,更加侮.辱。
“……”罗诗婴给他一个犀利的眼神,“也不晓得是何原因,不欺命还不化剑灵……”
凌霄:“……”寻衅滋事代价深重。
公玉卿:“罗仙尊当初,为何要骗江……亦姝,似霜殿已焚?”
当然是欺骗傻子的……凌霄暗诌。
罗诗婴思量道:“想让她不要再回到青鸣山,不要再回到仙界来。”
……
魔宫大殿聊得热火朝天,小菜园旁静谧得鸦默雀静……
江亦姝在小榻上昏睡,直至丑时,她惊醒了。
睁眼便是白薝丑恶的幂篱……
江亦姝现在对那人已无任何滤镜,只想让对方快快远离,看着就令人作呕……
罗诗婴在魔宫内,她无论如何也忍不住老实呆着,哪也不去……
“你要做什么?”白薝扶了一把江亦姝。
江亦姝切齿,“找她……”
“她不想见你。”
“……滚!”
江亦姝这次没再咒骂,而是直接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