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姝气愤填膺找白薝理论了一番——
“谁允许你乱动我房间布局的?”
白薝不以为意,理直气壮道:“我跟你打过招呼了,不会留任何尖锐,或是有危险的物件在你房内。”
江亦姝:“所以你就把我桌子角削成圆的?”
“非为削,而是用内力震为齑粉。”
“……”
江亦姝不愿与她多言,明明是炎炎夏日,不为寒冬怠惰,江亦姝却昏昏欲睡,日日**卧榻鼾眠,恍如蛇类冬眠。
这不,用完早膳,她又倒回榻上了……
眸眼惺忪,即将意识模糊时,一股浓烈恶臭自鼻息萦绕,涌入头脑……
江亦姝反应过来是白薝同她昨日对汤药的抵抗充耳不闻,固执己见按时端来了琥珀盅。
……这烂盅怎么就摔不破呢!
江亦姝心底怒骂,她一把扯过锦被,蒙住了脑袋,侧过身,一只耳朵压在枕上,另一只用手紧紧捂住,谋算着装聋作哑……
“江亦姝,你该喝药了。”白薝不温不慢将琥珀盅搁在床柜上,两只手指捏住对方攥紧的被子,往下拉了拉……
纹丝不动。
“睡着的人,手是不会有这么大力气的。”她善意提醒,不过在江亦姝耳里听来好似在宣战。
“再不起来我要灌你了。”
江亦姝非但不起,还装模作样打起了鼾……
白薝:“……”又把她当傻子。
江亦姝一届凡人,终究抵不过白薝——
锦被倏然被抛起,稳稳落在江亦姝脚背上,一双眼睛与她对了个正着……
白薝虽带着幂篱,可一层轻纱,终究遮不住全貌,仍能依稀辨得五官。
“我昨日说过了……”江亦姝移开眼,下巴突然被一只冰凉手掌扼制住,动弹不得……她奋力吐出下文,“不喝。”
白薝眯着眼:“这是你能决定的?”
“不是吗……”江亦姝摇着头,咬牙切齿。
白薝懒得与她多废话,掀开琥珀盅的盖子,另一只手捏住江亦姝的后颈,将人提了起来……
江亦姝一惊……只觉自身恍如一只任人宰割的猫儿,被恶人捏住了命脉……此人当真是要来真的?
“松开!”她惊呼道。
“喝完药就松开,你想睡多久睡多久。”
“不喝……”
“那就别怪我。”
江亦姝后背绷紧,脖.颈强劲挣扎,她越用力,白薝反而捏得越实,最后索性变成了“揪”……江亦姝感觉自己脖子后面那一片都快青了,疼得控制不住泛出生.理性的眼泪来……
“诗婴……”她逐渐仰着头,祈望能缓解一丝痛觉。
泪水在脸颊滑出痕迹,衔在下颚线上……
好在白薝手上的力道减弱几分,不知是因为江亦姝胡乱絮语的称呼,还是白皙脸上残留的水痕……
“……我弄疼你了?”白薝语气软了些许,轻声询问。
江亦姝察觉自己后颈的力量减少,摇手向后打去,挣脱了控制。
“我不喝!”
她仓皇撇开头,手中紧紧攥住锦被,手心都捂出汗来……
“你非要逼我是不是?”白薝面色又冷,她联想到方才江亦姝的可怜模样都是装的,那仅存的温柔也消失了,深呼一口气,“你究竟要如何才肯喝药?”
寂然无声几息后,江亦姝低语:“你让我看看你的脸罢……是那张脸……”
“你让我给你变戏法?”
“……那你用灵力捏一个。”
“我不喜欢用别人的脸。”
“那就不喝。”
“……我给过你机会了。”
白薝乍然间再一次抓住江亦姝的后颈,这次只剩蛮力,迫使后者仰着头,嘴唇亦分开一条缝……她另一手抄起琥珀盅,对准江亦姝的口,匀速倾倒……
江亦姝下半张脸极速摆动着,她防患未然,被呛了好几下。咳嗽时白薝也未曾放过她,让她缓一缓,只是将琥珀盅倾斜程度降低,药流得慢了些。
浓褐色的汤药有好几缕顺着江亦姝嘴角滑落,再流入脖.颈……
“唔……”江亦姝双手向后抓,却至始至终扳不过白薝发力的骨头。
她控制不住闭上眼,汤药的苦臭味的齿间绽开……
又落了泪,与下颚显色的臭药晕在一起。
江亦姝喝了一大半,剩下的皆流入颈间,沐浴衣领……
待白薝松开扼制“小猫”命脉的手后,江亦姝忿然作色,瞋目切齿勃然挥手打向白薝——
“砰——”地一声响,琥珀盅被摔在了红木地板上,盅底药渣弹出,还伴着几滴褐色残药……
白薝不得不感叹,伶舟荔菲这琥珀盅质量太赞,近月来已被江亦姝摔了不下二十次,依旧耐用。
……
江亦姝咬着唇,无声流泪,她顺着被窝凹下去的弧度躺下,重新拉回了锦被,盖住全脸……
“生气了?”白薝扯了扯被子角……
根本拽不动。
江亦姝不解,罗诗婴为何非要为难她?她想看看对方的脸都不答应,还强.迫她喝药……喝这又臭又苦的药有什么用,就一定要折磨她到死么……
此时她的衣领全部浸湿,留下药味。许是漏得太多,水渍徐徐漫至胸口,黏在肌.肤上,难受至极。
“你这样睡着不难受?起来换件里衣再睡……”
白薝摸索着,手掌搁在江亦姝脑袋的位置,晃了晃……
“滚……”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哭腔。
“你起来换件衣服我就滚,绝不多留。”
实话实说,江亦姝蒙头久了,呼吸不畅,再加之哭泣时鼻涕堵塞,她快把自己闷死了……
白薝没法,去橱柜里找了件干净里衣。她站在衣橱前翻找时,江亦姝偷偷把头探出,想深吸一口新鲜空气,然而“中道崩殂”,好不容易揉捏几下鼻翼,让鼻子通透些许,却只嗅到一股药臭。
她张开嘴呼吸着丝毫未感知到白薝的返回……
“把内衫换了。”
白薝把一件白净的内衫丢在江亦姝脸上……
“……”
江亦姝瞪着她,“你先走……”
“你换了我就走。”
“你在这里看着,我怎么换。”
只有罗诗婴本人才能看她换衣服,既然对方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便是一个陌生人,此等亲切之事,也配轮得到她?
……
白薝心道难道以前还看得少了么?……可她不想声张表明,以免招惹更多麻烦。
“还不滚?那我不换了。”江亦姝利落地撇开了脸,蜷起身子,还把自己脸捂了个严实……
白薝淡淡道:“你能忍得了那味道,以及黏腻的肤感的话。”
……
良久,榻上的人传来声音——
“……你为什么逼着我喝药。”
白薝默想,答复:“伶舟荔菲让我照顾你,包括这一项。”
“……放屁!”江亦姝直言不讳忿忿骂道:“你不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吗?天天打着伶舟荔菲的旗号来照看我,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既然照顾我,还要逼我做我讨厌的事……你分明就是在欺负我……”
江亦姝愈发委屈,倏然坐起身,将脸上的衣物砸在白薝身上,“我告诉你!除非你和罗诗婴同时出现,否则你就是她!”
“……”
白薝神色自若道:“她不在魔界,如何同时出现?……你休息罢,中午吃冬瓜排骨汤。”
江亦姝用内衫砸白薝时,后者稳稳接住了,此刻又放置在榻边,示意江亦姝自便。
……
“滚!不吃了!”
江亦姝不更衣,白薝亦不强求……她施施然出了屋掩上门,才听见她的诳语……
……
烟光摇缥瓦,望晴檐多风,柳花如洒。锦瑟横床,想泪痕尘影,凤弦常下。倦出犀帷,频梦见、王孙骄马。讳道相思,偷理绡裙,自惊腰衩。
惆怅南楼遥夜,记翠箔张灯,枕肩歌罢。又入铜驼,遍旧家门巷,首询声价。可惜东风,将恨与、闲花俱谢。记取崔徽模样,归来暗写。
……
江亦姝抱着那件内衫睡着了……蚕丝做成,委实柔软,她缩在被窝里,正值炽夏,江亦姝额间被闷出了一层薄汗,碎发湿润扒在额上,面色比及休憩前红润了不少。
她又在梦里见着了罗诗婴,这次未入梦境,也足够她回味许久了……衣襟前的药渍已然干涸,那一圈的布料都变得硬.挺起来。
江亦姝闻见了一股清甜肉香……早膳消化完全,她如今凡人之躯,经不起饥饿。情绪上不想进食,可胃里实在受不了……
奈何捂热的软榻过于舒适,连肩颈都放松下来……说到肩颈她便来气!此刻脖子上黏糊糊的,一摸还粘手……
江亦姝决定去清洗。
刚撑起身,垂眸瞥见床脚边有一盆冰水,原先应是一整块冰,现今融化大半,冰块几乎化为小碎渣……
难怪如此炎热的夏日,她捂着自己后背却未出汗,只是额间湿了些。
正想着,白薝出现在眼前——
“怎么还没吃?”她指着桌上从小孔里冒着热气的砂锅。
江亦姝睡得朦胧,她怔怔回答:“刚睡醒……”
“那正好,汤很鲜。”
“我想沐浴。”
“吃完再沐浴罢,凉了不好喝了。”
江亦姝执拗道:“我想沐浴……”
白薝:“……我去烧水,这时间你正好吃完。”
江亦姝最终还是敌不过肉香与白薝一味的劝解,坐在床沿啃排骨……
汤汁清甜,冬瓜入口即化,如冬日雪吻绵软。江亦姝最爱吃的是不带骨头的排骨,因此脆骨的部位深受她喜爱。
江亦姝拿调羹捞了捞……全是带骨的。
“为什么都有骨头。”
闻言,白薝一愣,随后露出一个看傻子般的讥讽眼神:“你猜它为何叫做排骨?”
她嗤笑之际,还不忘再给江亦姝添了一勺肉,调羹划过锅底,一块淡粉中间带一点白色的肉漏了出来。
“脆骨!”江亦姝的目光随着那块肉移动。
白薝会意,将肉舀给了她。
冬瓜清鲜,还带有一丝丝甜味,江亦姝很快把砂锅里的冬瓜捞完了……
“你现在应该去烧水,而不是在这里和我一起吃肉。”她提醒还未去做事的白薝。
白薝反问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吃了?”
白薝虽拿着碗,一同舀肉,却从未送入口中……
江亦姝:“那你留在这里干什么?……我不喜欢吃药,但是冬瓜排骨汤还是喜欢的。”
言下之意——
你不必在此盯着我用膳,早些离去。
没等到回答,江亦姝亦不愿再下逐客令,视若无睹便可。
怎料下一秒,一声轻响,面前忽的推来一个碗,江亦姝定睛一看——
剔完骨头的排骨。
江亦姝:“……”
她不知该如何看待此人了……每当对方对她万分冷漠,便立即给予一万零一分温柔。总在她再度怀疑对方究竟是不是罗诗婴之时,做出罗诗婴才能对她温存的举动……
如她所愿,白薝起身安排烧水,留下一句——
“沐浴完之后就该喝药了。”
江亦姝顿感不妙,连齿舌间还未咽下去的冬瓜都变苦了……
“诗婴,我有事与你商议!”
白薝回眸盯着她:“事关喝药的话题,不必商议。”
“……”
“可我当真不知喝药的意义在何处……难不成你仅仅是为了看到我痛苦不堪之状?”江亦姝撂下碗筷,疾步踱至白薝身前,挡住那人去路……
想必今日不说清楚江亦姝是不会再放她离开了。
白薝脸上不耐烦之意丝毫未有,她解释道:“我说过了,喝了药你才能好得快些。”
江亦姝:“喝了药我的修为便能回来吗?!”
“那不能。”
“……我每一次喝药,都是一次酷刑,胃里难受,心里更难受。”
难受她不能见到罗诗婴的真颜还要吊着一条苟活残喘的贱命,每日每夜都盼望着入眠,做关于罗诗婴不同的美梦……
哪怕是分离死别的噩梦,能见到罗诗婴一面,江亦姝也唯有以泪洗面,再躺在榻上发呆一个时辰,自我调整。
而后又该喝两盅药……
“除了喝药,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江亦姝抓住白薝的衣袖,祈求得到对方一丝怜悯。
白薝摇了摇头,心生无奈。
“我让你换衣服,你为何不换?”
“……”江亦姝忘了这茬,她支吾其词,“那时我困……而且你当时弄疼我了,才没换的……”
白薝眺她一眼,“……是躲在窝里的恨我罢!”
她脑海里浮现三字,正可准确描述江亦姝的种种行为——
“窝里横”!
赶巧,江亦姝出奇同她心有灵犀,“你是想说我‘窝里横’吗?”
白薝默认。
“那也要在‘窝’里!诗婴,只有你在的地方才能算做‘窝’……”
往往伶舟荔菲让她喝药,江亦姝顶多抱怨推辞几句,最终还是一饮而尽……如今换了白薝,江亦姝便开始各种赖皮,愈发娇气。
非为伶舟荔菲有威严,而是江亦姝彻底认定白薝是罗诗婴,只有在罗诗婴面前,她才会有这种放松的举动……
江亦姝泪光泛泛,“这里是我的‘窝’吗?”
白薝轻声道:“应该是。”
江亦姝即刻反驳道:“芊雪殿才是我的‘窝’……祀霜殿、十三里栀子林也是……总之不在这里。”
白薝:“……”江亦姝冰雪聪明,每一句都在引导她……适合行商。
“诗婴……我不想喝药,”江亦姝贴在她跟前,抬起一双猩红凤眼望她,瞧上去比早晨强制被灌药还可怜,她哑着声,“求求你了……”
她如此执著,白薝避开她似枯草在凄凄秋风摇曳的伶仃眼神,良久,她才软下心来……
“我去请示尊上……”
江亦姝微微颔首,一颗泪恰巧落在白薝的靴尖上……
待对方转身走远,江亦姝脸上照例挂着增加悲楚氛围的泪,不过适才向下撇的唇角不知不觉平起,凤眸中令人怜悯的色泽亦消然殆尽。
请示尊上?这药不正是罗诗婴一人让她喝的……事到如今还在演戏,惺惺作态,装腔作势尤为过人。
江亦姝腹诽,她走回榻边,砂锅中的莲藕排骨汤消耗大半,已不再冒出腾腾热气,而那碗剔完骨头的净肉更是冷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