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江亦姝没日没夜地在伶舟荔菲身边唠叨,说她也罗诗婴的连枝共冢,曾经醋海翻波之情……
伶舟荔菲强留不住江亦姝,答应她再带她上青鸣山找罗诗婴一次,条件是必须让他跟在对方身后,不得单独行动。
伶舟荔菲:“你那天喝了罗姑娘当年送给我的唯一一坛栀子花酿,你要如何赔罪?”
江亦姝不以为意:“罗诗婴的就是我的,她送给你的,相当于我送给你的,我想喝就喝。”
“……”伶舟荔菲轻笑,“你有没有想过,你一意孤行要去见她,万一她根本没这个意图……你要睡山洞吗?”
“青鸣山没有山洞。”
江亦姝面色自然回答,表面沉静自在,实际如坐针毡,芒刺在背……上次见面,罗诗婴告诉她,她已进不去芊雪殿的结界了,而祀霜殿的东西,该焚的都焚了……
江亦姝才不信这类欺言之谈,她要亲眼看到……
……
——青鸣山。
江亦姝与伶舟荔菲不谋而合地决定绕开行云宗的大门,选择后山的泥泞小道。
从小道攀爬而上,沿着十三里栀子林,便能寻到罗诗婴常泡的一处小汤泉……
两人历经几日波折累乏不堪。伶舟荔菲弓着腰,扶住一棵古树上,摩了摩皲裂后被绵雨润湿的树皮,疑问道:“你当真要一步步爬上去?这山挺高的。”
青鸣山比不上似风山的险峻高大,却比寻常山丘巍峨得多,尤其是后山,仰头眺望,成片的栀子花素裹无暇,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恰入天宫。
江亦姝踏出一步,停在原地,是在打量最佳路线……
“我倒是想走砂踏雪轻功而上,可我想让她看到我的诚意,必须要费点力气……”
走湿滑的泥泞蜿蜒山路,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再露出一副可怜巴巴抽泣不止的表情……也许罗诗婴会心生几分怜悯罢。
江亦姝回头盯了一眼伶舟荔菲,“你在山底下等我就好……或者你自己先回去,反正我赖在这里不走了,等她收留我……”
伶舟荔菲露出一副鄙夷面孔,“你想得美。”
他拍了一掌老树,落下几百粒雨珠,挂着水的树叶子正对江亦姝头顶……
“说好了我跟在你后面,到目的地了,你就开始反悔了?”
江亦姝措手不及被浇了一头浑水,可怜程度加一……她翻了对方一记白眼,嘟嘴道:“我怕你等会偷听我跟她说情话。”
伶舟荔菲:“呵……我看过的话本比你读过的经都多。”
江亦姝:“我本来就不喜欢读经书……”
“行了,”伶舟荔菲又拍了一掌树干,“大不了你们谈话时我避开。”
那也等你见到你情人之后再说,现在说这么多,都是无稽之谈……伶舟荔菲心道。
这次江亦姝以烈风之速闪避躲开,没再被浇了水……
她踏步在翠绿嫩草上,此般便不会踩滑……防不胜防耳后弹来几滴水珠,冰凉透彻——
“哎呀——手上怎么还有水?甩干净……”伶舟荔菲狂舞几下手腕,手上沾着的水珠裹着树干上的污尘飞在了身前之人的肩上,耳上,发丝,及侧颊……
江亦姝:“……”此人是只落入臭池后抖身甩水的狗罢!
……
泥土粘滞,湿润如高,江亦姝避开了稀泥巴,却躲不过踩在粘稠的褐土上……
她没走过一步,便把脚搁在青草上滑几下,擦掉稀泥,继续前行。
而伶舟荔菲就没这么机智了,他直接踩在土里,鞋子直接陷下去……
江亦姝听着身后泥浆被挤压的“噗叽”声不断,来回拉扯回弹,无奈回头:
“你能不能走我走过的路?”
伶舟荔菲皱眉:“草都被你踩死了,我可是护花使者……”
“护你妹啊!”江亦姝冷着脸,“你这么磨蹭,一个月都上不去山顶!”
伶舟荔菲:“急啥?你就不能怜惜怜惜小草吗?”
江亦姝:“不能。你自己怜惜罢,我不等你了。”
话音落下,她大步流星有规律地碾着有摩擦力的草堆,拉开后者十几步……
……
——芊雪殿。
罗诗婴正在足疗。
最朴实的花椒生姜煎汤散寒,空气中附带淡淡的辛辣味……
她手边有一条丝巾,羊毛与蚕丝编织,这是当初她送与江亦姝的“冬日礼”,留在祀霜殿,前些日子被她搜到,顺带拿来芊雪殿了。
足疗小半个时辰足够,抬起被温热汤药泡至发红的脚,澄糖色的水珠从脚尖滑到足跟滴下……罗诗婴随手抓起了那条丝巾,吸干水分……
她擦完一足放下,手中动作顿了顿……
一道金光试图闯入她芊雪殿的结界,罗诗婴抬手,将它放了进来,夹指捏住了它——
“江亦姝非要来找你,走的后山。我跟在她后面。太多稀泥巴,难走,不上了。”
罗诗婴心道不妙,立马回复过去:
“我不是拖你守住她别出魔界么。”
金光回复:“拦不住,天天闹。你跟她再谈谈。”
罗诗婴回了一句:“我不放她进来了,麻烦你带她走。”
……
山腰水汽沾衣似湿非湿,但毫无寒意,江亦姝望了一眼高处的雪白的栀子花,脉脉柔条拂地垂。
再踏足一步,便是江亦妹最熟知的十三里栀子林。江亦排如愿已偿地把自己“装扮”得楚楚可怜,她一身浅衣群褶浸了泥水。
在脚踝处,白色鞋履不知何时渲染黑灰交替。
足尘那将抵上栀子林土地的那一瞬,一道荧先挡了过来...
江亦姝茫然……她始终认为罗诗婴在说笑恐吓她,不料对方居然玩真的……
“……诗婴。”她讷讷地喊。
“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你把结界打开罢。”
江亦姝为自己争取道:“你说祀霜殿里,有关我的事物都焚了……我不信……除非你把它们的骨灰给我,否则你就是对我余情未了,又不敢承认。”
……默默撑颔倚榻,榻尾杆晾着丝巾窥看以灵力捏造的水镜的罗诗婴:“…..”
江亦姝说话还是一如既往有趣……还骨灰?要不要再给她的梳子净袜亵裤杯具脸盆夜壶立个衣冠冢?
……
“你把它们的骨灰给我,我要抱着睡觉……”
江亦姝额间出了密汗,不过停留栀子林结界时,便已被清风蒸干
她喋喋不休——
“你不想看见有关我的事物,那由我命名的祀霜殿你也烧了吗?….…我最喜欢在栀子花林练剑,你也要把这里烧毁?还有你的芊雪殿,我总是找理由留宿。膳堂、仙云灵台、学堂、藤翉殿、玉骢殿,残荷殿……这青鸣山上下,除了泥鳅精凌霄的榻上,我还有哪里没去过?”
江亦姝横眉……有种你都焚了!
……
远在山那头的凌霄变了脸色,视线落在蹲在身边观望水镜的公玉卿,语气刻薄:
“她上过你的榻?”
公玉卿无辜摇头:“没有……”
栀子林的结界是罗诗婴在管控,青鸣山的可不是……
伶舟荔菲带江亦姝靠近青鸣山时,凌霄立刻感应到,他管理着行云宗的总结界,有魔族靠近不言而喻是第一时间察觉……凌霄开了个后门,放两人进山,不是念着往日回忆,只是想看罗诗婴如何应对,抓住那人的笑柄,日后不经意间提起,反唇相讥……
公玉卿被凌霄拉着看一出好戏,他乖顺地待在自己师尊腿侧,不吵不闹。
……
濛濛乱扑行人面……江亦姝知晓罗诗婴当下必然在观览她的一举一动,后者一言不发,让江亦姝内心忐忑不安,竟忍不住跪下来求她——
“诗婴……你放我进去罢……”
“你当真要与我断绝关系,连师徒都做不成?”
江亦姝暗暗咬牙,深吸一口气……
“……你很厌恶修魔之人是么?伶舟荔菲说我乃族后裔,我不知道我母来身上究竟有什么密秘……我只想跟着你……”
哪怕是做个仆役,她也甘心。
江亦姝心头如同尖刺掠过,每一次呼气,都屏了呼吸,喘气其的太痛了……
她说完这段话,停顿良久,虽然进不去十三里栀子林,却不能防碍栀子林中飘散的花瓣被扬拂至外界,贴在她脸上……
江亦姝轻闭着眼,嗅着春雨后的的酌怡淡雅,每一缕清香,都无时无刻不在明晃晃地提醒她忆起往昔松风水月……从未设想她与罗诗婴将兰因絮果……
彩云易逝,聚散无常。
江亦姝凝噎,随后,她告诉罗诗婴:
“你说……我不再是你的弟子……无隐剑,该还给你了……”
说罢,她召出无隐,剑尖杵在土壤里,花瓣稀稀疏疏,没能覆满结界外的地……
“我把剑还给你,你日后……会收别的徒弟,赠给他吗?”
她握紧了无隐剑,剑柄端头,与她双膝跪地时的高度一致,她把头轻轻抵在剑端,微蹭旖.旎……仿佛无隐是罗诗婴的化身。
江亦姝默认了对方会以缄默作答,始料未及,广阔天地传来她心心念念刻入骨骼的声音——
“毁剑即可,不必归还。”
……
罗诗婴已然坐起身,道出这样薄情寡义的八字……
她伸出手,细细摩娑着水镜中江亦姝跪在涂泥的轮廓,可怜上瞧不出一丝波动……“无心”之境,当真无情无欲。
她听见江亦姝啜泣道:“不要……不要毁剑……”
她的指头有紧了一丝,宛如一个畏惧手中饴糖被别人抢走的孩童……
罗诗婴对着水镜念道:“若你下不去手,我可替你毁剑。”
“……”
寂然无声。
片刻后,江亦姝好似下了决心,一片纯洁的栀子花瓣依附在了她落了泪的眼下,她抬手拾起,将其攥在手心……
她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是不是,只要我不再修魔,我们就能和好如初?”
罗诗婴没有回答。
徒生变故就在一念之间!
江亦姝遽然一掌拍像自己的心口……心境剧烈晃动,气血逆行,一汪液体自喉咙深处喷涌而出,她狂咳几声,止不住……
罗诗婴双目圆瞪,她蓦地起身,轻功运到极致奔向栀子林……
鲜血冲刷在沾了泥的浅衣上,晕了满身,江亦姝趴在零零散散的栀子花瓣上。
又变成“血人”了……
……
剧痛如蛛网般从撞击点疯狂蔓延,沿着肋骨缝隙钻进骨髓,似烈火在经脉中灼烧。
江亦姝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碎瓷砖,肺叶在胸腔里疯狂痉挛,视线开始模糊……耳鸣声尖锐,似万千虫蚁在耳膜上啃噬。
无隐剑大概是早与她本人绑缚在一起,爆发出强烈白光,“咔咔——”几声断裂……
江亦姝又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冷汗顺着额角滚落,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布料紧贴皮肤,带来黏腻的窒息感,好像被硕大的蜘蛛网吞噬了。
……
藤栩殿中,公玉卿见此情景,按耐不住要上后山救她,凌霄一把按住了他。
“不需要你去,你也上不去后山。”
公玉卿:“江师妹有性命危险!而且她不是在栀子林结界外头吗?”
凌霄沉默一瞬,手牢牢抓住公玉卿,
“芊雪会去的……她不去,伶舟荔菲也会去。”
公玉卿:“师尊……”他满脸焦急,奈何凌霄就是不肯松手!幸好下一秒,水镜中便出现了一道黑影——
伶舟荔菲:“疯子!”
他俯身想要捞起江亦姝的胳膊,可对方蜷缩着身体缓解疼痛,整个上半身都僵硬得如同冻在冰窟三月,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
伶舟荔菲只好半蹲在地,想在前者体内注入内力缓解疼痛,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江亦姝再无修道的可能……
伶舟荔菲:“江亦姝,你可真行!我佩服你了……”
江亦姝微微喘气,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迫使她不敢大口呼吸……意识在眩晕和清醒之间反复拉扯……
……
恍惚间,似闻初时边沿所镶银铃轻响,故人执油纸伞立于学堂檐下,步步像她靠近……
如神降世。
“你来接我了……”江亦姝痛到麻木,嘴角又如当年一般扬了起来。
下巴被捏起,几颗不知名圆滚滚的药丸被塞入唇中,江亦姝含在齿间,连吞咽的动作都无力。
“好疼……”她含着无味的小球。
罗诗婴怎么还不来抱她回家……
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
仙魔同修如人间,仙魔两界诗书满,同修之路永无散。
江亦姝彻底放弃了修道的机会,从此以后,她与常人无异,经历生老病死。从前她修仙,被魔气侵染后,别无选择修了魔,如今自毁心境,剑道破碎,往后只能比常人的身体还要差,沦为病怏子……
一双温热带茧的手忽然捂上了她的眼,失去了视觉,感官愈发敏感……
下巴被轻柔的扼住,她侧躺着,肩上有微微重量压下……忽而唇瓣沾了水,舌尖好像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搅弄,江亦姝喘气更加困难了,她张口想吸口新鲜空气,药丸顺势吞下……
热源移开了……江亦姝颤动着舌头喘气,又被讨厌的阻碍物覆上来……
这次更温柔了些,又有一颗圆滚滚的球体滑入了喉管……接连五六次,江亦姝掌握了门道,感觉身上没那么痛了,还配合地一直张唇等待投喂……
湿热柔软的物件再次贴上来,她主动含着吸了吸……意识迷迷糊糊,头脑昏沉,最后稍有些许冰凉,宛若羽毛抵了她的唇珠一下,便离去了。
肩上重量没有了……
……
在此期间,伶舟荔菲识趣地站起来转过了身,等待罗诗婴跪在“血壤”中,弯腰低头,给江亦姝喂了六颗“山羊蹄”炼成的丹药……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
夫修魔者,行持者正欲内行以济生死,其一念心或不真,**四起,怨憎作念,受着情怀,烦恼忧心,是非竞乱,此修魔之所试也。
江亦姝那股麻木劲过了,她朦朦胧胧间睁眼……她趴在血泥中,下巴垫在花瓣上,脸上依旧敷上了泥,她手抖摸着伏在白似霜雪的一节节断裂的无隐剑上,喃喃道:
“还是断了……”
她的语气过于平静……兰因起端,絮果结尾。
伶舟荔菲不施力量地拍了一下她的肩,“醒了,想不想回魔宫舒舒服服睡一觉?”
江亦姝未立刻回答,她不禁诧异感受……自毁心境时那生不如死的剧痛都消了一大半?回忆起那双温柔滚烫的手覆在眼皮上,以及唇上残留的湿润……
她死死睥视伶舟荔菲。
“你……在我昏倒之时,非礼我?”
伶舟荔菲:“……”看来“山羊蹄”不愧是修真界人人都想得到的神物!效如桴鼓,药到病除!
罗诗婴妙手回春!
伶舟荔菲回答:“心境毁了,脑子也毁了么?……拜托,我只喜欢我自己。
江亦姝:“自恋狂。”
……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藤栩殿。
公玉卿沉下心来,适才绫罗仙尊出现,亦是意料之中……喂药之时,他只瞄了一下,便移开了眼。
“师尊,江师妹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罢?”
“你觉得呢?”凌霄的关注点在另一方面,“原来伶舟荔菲不是喑人……还是个自给自足之人……”
公玉卿:“罗仙尊喂的,是什么丹药?竟有如此奇效……”
凌霄:“似风山顶,山羊蹄。”
小姝:换季,敷个泥膜[抱抱]
下章诗婴马甲现身!两人拉拉又扯扯……
震惊!小菲菲是水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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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上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