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诗婴答:“没给过。”
江亦姝眼中泪已风干,她轻笑一声,“你托他照顾我,不给钱的?那你一定给了他另外的好处了。”
罗诗婴眸中不睹情绪,她撇开脸,“你说是就是罢。”
她破了结界,一道蓝光震荡,将外界的人震慑住,停下纷争……
……
“绫罗仙尊,您终于出来了!”有人惊呼。
罗诗婴环视一圈,双方可谓是势成水火,一栖两雄。
她在结界中不过与江亦姝谈话不到两柱香的时间,这两拨人怎的打得天翻地覆?关键带头人正是伶舟荔菲与凌霄,这两名知情者!
罗诗婴顿感心衰……她瞄了一眼凌霄,后者状态不太对劲……
“喭喭,”她做着口型,步步靠近,“停之。”
非但凌霄明白了她在喊什么,扶着自己师尊的公玉卿也看懂了……事到如今,他仍然不解,罗仙尊为何要喊师尊“厌厌”……
罗诗婴撤下结界时,江亦姝跪在地上,望着对方不留情面地远去,未曾回头……她从地上缓缓爬起,立足仙魔双方中央,哪也没去……
澄欲宗宗主:“绫罗仙尊!江亦姝杀了那么多人!应该血债血偿!”
明冥宗宗主:“此言有理!宵小狂徒投奔魔族,滥杀亲友,丧尽天良!此罪当诛。”
罗诗婴满条有理道:
“你也说了,她投奔魔族,便不再归属仙界管辖,从此以后,镜破钗分,我无权杀她。”
两位宗主:“……”总觉得绫罗仙尊提前部署好了一切,今日只是走个形式呢……
可江亦姝现今已参悟不到这么深,她只听到“镜破钗分”四个字……
镜与人俱去,镜归人未归……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镜破钗分?……旁人听了这个词,上前双眼睛在罗诗婴江亦姝之间来回窥视……这词……怕是用的不对罢?
一股股阴冷狂暴之力在四肢百骸中流窜,钻心蚀骨……江亦姝即将又被邪念占据头脑……
有伶舟荔菲在场,无疑不会让他的护法在他眼皮子底下失控……他立刻上前,指尖触及江亦姝的肩头,一缕冰爽透心的内力注入江亦姝体内,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魔气……
金字印下——
“仙界若是想要似风山埋藏的灵草仙器,那便用价值对等的东西来换,这是最大宽限。”
魔修丙:“尊上所言高尚!你们若想白嫖,我们魔界不介意让休战一万三千年的净土,再次化为废墟!”
“……”
城阳二府听闻滟柋湖一战,以为自家多多少少能拿些好处,打着随波逐流打不过就撤的目标,成安野安慰道:
“诸位莫急!我们并不是要开战了意思,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嘛……”
罗诗婴正想理由撤退,顺应道:“既然如此,此事确为仙界冒昧了……各退一步,就此别过。”
成安野:“正是!勿伤了和气,就此……别过了?”他瞪圆了眼,却心怯质疑驳论……
罗诗婴:“我此次来,为的不是似风山宝物,若在座暂不想离开,那行云宗便先回去了,你们要打便打罢。”
净瑕宗、无秽宗、澄欲宗、明冥宗、城阳二府,真实目的是为魔界仙草灵器,罗诗婴借此机缘,巧合来到滟柋湖,见了江亦姝,与对方说清楚,割袍断义。
仙界五宗本想来个出其不意,将滟柋城一网打尽,不料魔尊带人提前赶到,他们如今还不知究竟是谁暴露了行动……
……
五宗门的计划,正是罗诗婴通告伶舟荔菲,要求他把江亦姝带至她眼前……
仙界尝不到甜头,没有修真界第一“无心”境界剑道魁首绫罗仙尊撑腰,凌霄和她同为一门,世间皆知他同“热肠古道”四字毫不沾边……
他们放弃冒这个风险,决定道歉撤退——
“魔尊大人,今日之事纯属乌龙,您千万不要动怒,以免伤了仙魔两界万年和气。”
……
众人连连告退。
“罗诗婴——”
一道悲天悯人之声在浩荡滟柋湖回响,是牵连不断的丝线,一圈一圈缠住了她自身的心头,另一端却寻不到据点,只得孤寂飘荡,不停地等,不停地盼……
罗诗婴刹住脚步,回眸一望……
江亦姝泪光泛泛……罗诗婴回头了。
以为丝线寻到了另一心桩,可那人却使出一道灵力,将她隔绝在原地,抬脚便跟鬼打墙似的撞回。
江亦姝把那根丝线绕回自己心头,循环缠绕至尽……
……
直至仙界的人一个不留,江亦姝岿然不动。
伶舟荔菲无声无息踱步行至她跟前,摊开自己左手掌心,在上面描绘着:
“还不走?”
江亦姝双眼无神,仿佛丢了魂魄一般,她面上的泪早已风干,喃喃道:“不走……”
伶舟荔菲再次描着:“回魔宫,我有话与你说,事关罗姑娘。”
看伶舟荔菲的表情,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难道罗诗婴是有苦衷才要与她恩断义绝的?
……
江亦姝在魔宫小院中躺了一日一夜,不眠,心里疲倦也不闭眼休憩……伶舟荔菲赠予她十坛酒……实际上是她悄默声细去偷拿,被发现后死皮赖脸要死不活强迫对方赠送的——
栀子花酿。
江亦姝整个人瘫在软榻上,地上酒坛贯鱼成次,每一罐都插上一根芦苇杆,一端触及坛底,另一端随意堆放在枕边……
偶尔想起来,觉得口渴,江亦姝便一只手搭上芦苇杆头,叼入唇间,吸上一口。
她眯起眼睛,听着殿外淅淅沥沥淫雨霏霏,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
“青鸣山的栀子花酿好喝么?”
伴着徐徐渐进的脚步声,江亦姝听见伶舟荔菲踏进了她的院里,坐在了她的梳妆镜前。
江亦姝:“不是青鸣山的栀子花……”
她神智不清,却还未麻木味蕾。
“被你尝出来了……”伶舟荔菲莞尔一笑,“你以前经常偷喝她的酒罢。”
江亦姝不徐不疾:“我不爱喝酒。”
伶舟荔菲垂头扫视一圈榻边规规矩矩列齐,以及平放在枕上的十支错落有致的芦苇管,异常沉寂……
“那你还能尝出来是哪里的栀子花?”
江亦姝:“不能,但知道……不是她酿的……”
“……如何判断?”伶舟荔菲有些许好奇。
“……青鸣山十三里栀子花林常年繁盛,可你这几坛酒,味道稍有酸涩,口感薄,还有生青味,明显是花还没熟透……”江亦姝句句贬低,询问之人不禁追问:
“那你口中熟透的,琼浆玉液栀子花酿,是何味?”
江亦姝忆起芊雪殿珍藏的酒,糜然一笑道:“完全盛开的栀子花香气浓,口感顺滑细腻,像棉花一样柔软……未熟透的花苞好多了……”
“清甜中后调一丝丝酸味,花香,酒香混合,甚至有淡淡的回甘……栀子林的花一年四季都很美,我在那里练剑,她每次都来看,指导我……”
“有些时候还会趁我攻其不备出手,却承让于我……”
江亦姝念叨着,身上疲倦都好了几分,她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去了……
“她身上特别香,也是栀子花的味道,还带着一缕茶香,很清新,她每次喝了酒,身上也没有很难闻的酒气,反而以清甜的栀子花香为主,伴有蜜香或果香,香气更具穿透力,酒液花香够足,便嗅不见白酒熏鼻的焦味了……”
“……”
伶舟荔菲很想说一句,那是你的狗鼻子还不够灵!他只是问问熟透栀子花酿是什么味儿,谁问江亦姝和罗诗婴的甜蜜蜜情事了?
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
“咦……”江亦姝瞥眼,瞧着芦苇管中几滴淡黄色圆滴,扒着内壁慢悠悠上滑不动了……
伶舟荔菲一笑置之,他对着铜镜整理鬓发,言语道:“又干完一坛?你说这酒味道不到味,还喝了这么多……你真心回答我,这酒,到底好不好喝?”
江亦姝:“位于好喝和难喝之间。”
伶舟荔菲:“中等?”
江亦姝:“好难喝。”
伶舟荔菲:“……”
得了,与失恋的人聊天真是苦命……
……江亦姝换了一根芦苇杆,含入嘴中,端头连接的恰好是最后一坛,她没能指望能突然品到什么惊世美味……
直到酒液裹上舌尖的那一秒,江亦姝倒在榻上蓦地僵住——
清苦后微甜,那股香气好似浣过青鸣山的清渠。一缕浓郁的栀子香在齿间绽开,随即漫开的是高粱酒的酱香,最后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岩骨朱袍回甘……
岩骨花香,生长于岩石缝隙中,滋味醇厚如岩石肌理;朱袍形容茶汤红艳如霞,亦称作“大红袍”。
……
这味道太熟悉,熟悉到她喉间发紧,翻卷了她脑中的回忆……江亦姝捏住芦苇的指尖,微微泛白……
“是她酿的栀子花!”
江亦姝一个鲤鱼打挺欲起身,鱼却在半空中折了腰……她稍微坐起身,两眼一黑,重新倒了回去……
……当年罗诗婴赠送予他的一坛酒,竟被江亦姝翻了去,他还没有发觉……可惜他还未尝过一口,若是让江亦姝分他一杯羹……
伶舟荔菲嘴角抽了抽……如此吝啬的人,怎会让他再碰到那坛酒呢?
“我要去找她!”江亦姝呐喊。
“……”伶舟荔菲见状无奈,“还是先为你准备一顿佳肴饱腹罢!”
……
江亦姝喝着粥,啃了一口酱板鸭,问伶舟荔菲:“你觉得她还爱我吗?”
你确定她爱过你吗?伶舟荔菲瞟见她黯然伤神,泪眼谢他花缴抱,愁怀惟赖酒扶持之状,话语停到嘴边,转而变换成一句——
“她将你托付于我,定是对你有旧情,否则她就会让你自生自灭了。”
至少这样说,江亦姝对生活又尚存一丝希望了……
江亦姝:“那你觉得,我们应该何时去找她?”
伶舟荔菲:“先等你养好身子再说……”
江亦姝:“那我应该用什么理由去找她?”
伶舟荔菲:“……劳驾,我们能先不提她了吗。”
江亦姝一顿,舀了一调羹嫩滑的鸡蛋糕在瓷碗中,与珍珠大米搅拌后,很快一碗米饭见底。
“给我备热汤,我要沐浴。”
伶舟荔菲:“……又把我当下人。”
“嗯哼……”江亦姝此刻心情是真舒畅了,已在脑海中浮现她与罗诗婴破镜重圆重归于好的情节了。
……
欹枕闻春雨。
小院屋舍笼罩在微湿的雾气中,屋前有一方番茄园,雨后表皮上挂着水珠……
江亦姝澡雪精神,未戴金笄,在园里欣赏绯红的番柿,问道:“所以她给了你什么报酬?”
“满江红。”
伶舟荔菲半蹲在菜园里,挑了一颗卖相不错了番茄,一只手不能完全包住的大小,正适合当他的爽口宵夜……
江亦姝见他摘了番茄洗都不洗都往嘴里送,蹙着眉问:“……她给你写诗?”
“……”伶舟荔菲开始质疑罗诗婴收徒的标准,莫非是只看容貌,不看智商?他纠正道:“剑阁中那把剑。”
江亦姝回想起,当初罗诗婴带她挑剑时,有三柄剑——
陈列在三面石壁上,形成一个三角。每一把剑都不同的配色的剑柄,满江红、青骊墨黑、钛金灰银。
满江红为前魔主生前所用;青骊墨黑是罗诗婴师父所用;钛金灰银便是无隐剑,罗诗婴亲手所造。
江亦姝设想不错,伶舟荔菲同罗诗婴之间确属有一笔交易,如此一来,那日所嫖的冰糖青提是理所应当!
她陡然醒悟,历声质问:“她亲手给你的?”
“咋了……”伶舟荔菲不知她又怎么了,变脸谱无异……女人心,海底针!
江亦姝大喊:“你凭什么碰她摸过的剑?”
伶舟荔菲:“为何不能摸?”
江亦姝瞪着他,“她是我的!”
她语气太凶狠,吓得伶舟荔菲嘴里含着番茄肉都忘记嚼了……
他颤着声,“我又没摸她……我摸的是剑啊,小朋友。”
江亦姝油盐不进:“我都没有摸过那把剑……还是她亲手给你的!”
前者不知这位祖宗又在闹什么,但肯定有求于他,才会如此嚣张,这正是江亦姝对熟人的性格……
“……你当如何?”
江亦姝:“给我摸一下!”
伶舟荔菲:“……”此人没救了。
……
伶舟荔菲啃番茄啃得脆响……伴着咀嚼软籽的沙沙声,番茄皮咬破的“噗”声,果肉爆浆的声音,吵到了江亦姝的耳朵……
“好吃吗?”
“比青瓜可口,尝尝?”伶舟荔菲本想将自己手中的,翻一面没啃过的递给江亦姝,又想起那人严中的洁症,以及两人共吃一个番茄的不妥……伸手筹备摘一个新的给她。
“别,”江亦姝阻断了对方手上的行为,解释道,“吃不来生的。”
“……”
春末傍夜黑得不纯粹,乃柔和灰蓝色,朦朦转紫……
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
……
江亦姝跨过门槛前,转身,脚尖踩在红木堪上,“……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问罢,”伶舟荔菲不忘吐槽一句,“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江亦姝挑眉,“为何我屋前还有一片菜地?”
“因为这里原本是猪圈。”
“……?”江亦姝身形一晃,太阳穴突突直跳,“你再说一遍。”
伶舟荔菲:“骗你的,这一小片番茄是专门为你种的,菜地也是为你开垦的,方便你以后闲来无事帮魔宫膳堂种种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