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前,公玉世府。
公玉卿命人连夜请了整个姑苏最顶尖医馆的医师来,亦无力回天。
仅是挽回了五条生命,当夜在场的家仆共计三十人……所请医师并非修真之人,那些人身上残留的魔气,终究无法彻底根除……
公玉卿为不幸丧命之人统一安排下葬,再为那幸存五人找了闲逸居所,往后人生吃穿用度皆有公玉世府提供,也算是有个了结。
凌霄默不作声在一旁守着公玉卿操劳一切琐事,终于逮到了一个合适的间隙问话——
“打算何时回青鸣山?”
公玉卿有理有据徐徐而言:
“近日怕是不行……父亲尚未归来,府邸上下人心惶惶。等到父亲归来后……待我交代清楚,领完罚,再回青鸣山。”
凌霄冷斥一声:“你手上滴血未沾,何故拦下全责?”
公玉卿嘴角带笑,可眼里却看不透丝毫笑意,“总有人要去承担的。”
“……”凌霄盯了他许久,心里似乎感触良多,却只是谩骂道,“芊雪这个不负责的,她带着江亦姝就跑了,真是一点儿都不管你的死活……”
公玉卿脱口而出:“因为师尊会管呀。”
这一次他才是真从内心深处高兴,眼里都泛着欣喜的光……
凌霄:“嗯。”算你识趣。
公玉卿低笑,“我说的对不对……‘燕燕’?”
“……”凌霄哑然,眼神犀利,微微俯下.身,与公玉卿平视,凶狠质问:“谁允许你这般叫的?”
公玉卿未正面回答,并非被对方唬住了,他如今逐渐参透凌霄的为人……外冷内热。
言外之意:偶尔撒娇犯浑对方也不会追究。
他反问道:“哪个‘燕’?”
凌霄的嘴比脑子快,也不计较了,当真回答前者:“‘讨厌’。”
公玉卿点头,“师尊,不讨厌。”说罢,他也不敢再看凌霄的表情,转身忙去了……他怕再往前近一步,凌霄会炸毛……
此时只剩凌霄一个人静静愣在原地,良久,他自言自语,“本座当然不讨厌了……”
快晌午了,他还是去瞧瞧今日公玉卿家里准备招待他老人家品尝什么山珍海味罢。
……
后来公玉老爷确实被盼到了,不过是同二公子公玉霖一起回来的……谨慎来讲,是公玉霖将他抬回来的……
满行玄袍,众抬棺木。
……
——滟柋城。
滟滟湖光映晴空,溶溶春水浸春云。
滟柋城临湖,滟柋湖亦是城中与似风山的结界。
伶舟荔菲携几位将领,一连精兵,外加护法江亦姝在滟柋城安顿,不出两日,仙界那群人便会攻上滟柋城……
这在四个月里,江亦姝无时无刻不在想罗诗婴,想她在做什么,吃了什么,有没有想她,有没有烦心事……
不过,恐怕她的烦心事是江亦姝本人罢。
……惹出如此悲剧,却选择逃避。也不算是她自己做主选的,毕竟她一醒来便已身处魔界。
此次保住滟柋城,没有行云宗,看来修仙界第一仙门,压根儿不屑于抢这些珍宝资源……也就剩下的那五个喽啰,不知天高地厚!
魔尊来此,没有大张旗鼓,伶舟荔菲不喜这样的作风……
他们在滟柋城池边界,湖畔扎营。
江亦姝捣鼓了半天帐篷,也没有捣鼓个所以然来……她一人伫立在两只脚扎入石路里,另外两只歪斜弯曲的帐篷面前,心浮气躁。
她白日里绑的侧麻花辫散开,拧成单一的马尾,垂在肩头……长发及胯,江亦姝已然许久未修剪了。
伶舟荔菲的帐篷自然不需要他本人亲为,他将身子靠在帐篷的支撑杆上,饶有风趣看江亦姝的笑话。
江亦姝浮皮潦草,怕是仙门五家攻上来了也搭不好……
伶舟荔菲悠哉悠哉到江亦姝身后,后者似乎是放弃了,久久不动。
“你在这儿看着,我更搭不好。”江亦姝没有回头,语气平淡。
伶舟荔菲没有出声,他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不是哑巴的事实,虽然没有人盯着他的行动,不过只要他开口说话,其他人必定会注意到……于是他选择在地上用法力写金字——
“我很好奇,你从前在芊雪殿,全当甩手掌柜吗?”
言下之意为,什么杂事都未曾做过,连搭个帐篷都不会……
伶舟荔菲一提及芊雪殿,江亦姝便不由自主暗自神伤……她踏入青鸣山的那一天,罗诗婴便赐封他一个殿,不比行云宗其他长老的寝殿差,还未她学厨,亲自教她剑道,她哪里做过搭帐篷这种脏累活?
江亦姝傲慢道:“若是诗婴在此,她一定会帮我搭……不,我们肯定会睡在一起。”
这已是江亦姝这月以来上千次提起罗诗婴……仅仅是这个月,而非来魔界的四个月……
也怪伶舟荔菲先点到芊雪殿……
金字印下:
“我看你也不需要睡帐篷了,拿跟绳绑在树干两端,凑合凑合。”
江亦姝转身看向他,开始驱赶人:“……你若是单纯来取笑我,而不是给我建议,就回你自己的地儿待着去罢。”
别在这里碍眼,妨碍我做事。
伶舟荔菲:“不用搭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用法力篆刻完,便兀自朝着一个方向去了……江亦姝原本还杵在原地,湖边风大,即使初春,那夜里吹来的风仍旧透凉,何况滟柋湖临近似风山……
江亦姝不禁打了个寒颤,恰巧那风吹翻了本来撑在竹架上的篷面……只见她面前的帐篷表面大半被掀翻,而起初已插好的两脚亦松动摇晃……
江亦姝:“……”得,这下全然不需休眠了。
远望伶舟荔菲还未走远,步伐姗姗,看来是专门在等自己了……江亦姝轻声快步追上去,她的脚尖离伶舟荔菲的后跟,只一尺远……
……
凤婹从帐篷里探出半个脑袋……尊上这是要带江亦姝去哪?这分明是往城中的方向去了。
……
江亦姝一步步跟着伶舟荔菲来到街市,不知何时,身侧之人悄无声息地换了个行头……不仅容颜改变,身高矮了些,连身上所穿衣物亦变了个色,看上去不过游客路人装扮……
江亦姝心中感慨,这滟柋城不愧为魔界重要商业城,尽管接近丑时,大街小巷仍旧红飞凤舞,灯火辉煌。
她开口问:“怎么,你是要带我去花天酒地?”
伶舟荔菲声音倒是没换,用他本人的,“你若是想睡麻绳,我们可以现在掉头回去。”
“免了。”江亦姝说话间不经意瞟过一家店铺,便停住不动了……伶舟荔菲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梨膏壶卢”。
琳琅满目。
冰糖山楂、冰糖草莓、冰糖凤梨、甚至还有冰糖酸奶、木菠萝、缅桃,金桃、橘栾……而江亦姝的视线至始至终落在一片晶莹剔透青绿色之上……
冰糖青提。
作为魔尊护法,虽然只是一个虚有名头,但江亦姝每月的俸禄不必那群将领少……几乎与凤婹平起平坐。
……
伶舟荔菲看着江亦姝挑了两串饱满的冰糖青提,心想这孩子尚为懂事……
不料江亦姝拿着两根签子便跑了,把伶舟荔菲甩在铺子里,后者反应过来时,店家已到他面前要钱去了……
“这位郎君,方才那位是你朋友罢?她还没给钱呢……”
伶舟荔菲:“不认识。”
店家:“嘿……我眼瞧着你俩一起进来的,你要是不给钱,今晚便留在我们店里打杂罢!我们寅时闭店!”
打杂一个半时辰,才值两串冰糖青提的钱?……这明显是在压榨。
伶舟荔菲边付钱边磨牙……江亦姝等会儿最好是手把手喂他!否则他要她好看!
……
然而当他追上不管不顾长街闲游的江亦姝时,两根冰糖青提串子上都少了好几颗,伶舟荔菲咬牙切齿道:
“你不分我一串?”
江亦姝面露震惊:“什么?原来你以为我胃口如此小吗?!从前她给我买这玩意儿时,都是两根起买的!”她抬眼望着伶舟荔菲,认真地说:“她没有告诉你我的喜好吗?”
“……”伶舟荔菲冷笑一声,“小朋友,真把我当娘姨?”
他非但要保证江亦姝的安全,还要照顾对方的喜好,关键是……还要他来消费?!
江亦姝歪头,“不然呢?”
伶舟荔菲:“……我看你们是得陇望蜀贪得无厌欲壑难填贪多务得得步进步得寸入尺!”
罗诗婴不等他回绝便将人丢在魔界拖他照料,江亦姝不及他反应便拿着东西跑路迫使他付钱。
……
“咔嗞——”一声清脆响声,江亦姝咬下一口裹满糖霜的青提,酸甜汁水在舌尖绽开,她扭身往“梨膏壶卢”牌匾下走,不忘评价一句伶舟荔菲……
“口辞不错。”
……
两人再次踏足充满清甜气息的铺子里,这次他们总能感觉到炙热的视线在身上游走……许是店家怕他们又不买单,多派了几个人去盯着……
伶舟荔菲:“……你不会还要吃罢?吃这么多糖,会得龋病的。”
江亦姝没理他,扭头朝着正在盯自己的店员,指了指身旁之人,大声道:“他说你们产品坏话——”
伶舟荔菲:“……”他就不该再回来。
只见江亦姝又去挑选了三串,凤梨、酸奶、乌梅,让店员帮忙粘上一层入口即化的糯米纸……
这次她没跑路,跟在伶舟荔菲身后,也不主动掏钱……
伶舟荔菲认栽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能吃?要吃五串……”
他带路往酒肆去,冰糖乌梅在齿间磕碰,堵住了伶舟荔菲为结的念叨声……
江亦姝:“你喜欢吃的乌梅。”
前者握紧了签子,含糊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乌梅?”
“你在魔宫饱食终日,每次来找我,都算着一盘果干,其中乌梅占比最多,你第一口也最先吃那个。”江亦姝若无其事地念道。
伶舟荔菲倒不成想,这小孩表面上懒得理他,背地里却观察得如此细致。他还沉浸在自身幻想中,江亦姝又出声了——
“我每回都在想,那盘面相丑陋其味平平的果干,到底是谁爱吃。”
“……”
“可是这串冰糖乌梅味道一绝。”
“那你慢慢吃。”
……
连青鸣山脚下“烟织青萝”集市都未曾有的夜市,魔界居然有……
伶舟荔菲似乎看出了江亦姝心中所想,揶揄道:“若你们青鸣山底下有夜市,行云宗弟子岂不是夜夜不归?
江亦姝往前迈开的脚步一顿,“你……是不是会读心术?”
伶舟荔菲貌似赏到什么新奇事物,笑道:“罗姑娘跟你说过没?你所有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江亦姝:“这么明显吗?”
伶舟荔菲点头。
江亦姝叹气,“那她怎么看不出我爱她。”
伶舟荔菲:“……”不论谈什么都能扯到她与罗诗婴的情感上呗。
……
想来江亦姝也不饿,伶舟荔菲在酒肆开了两间房,要了一个包厢喝酒,再上了一个凉菜,准备今晚同对方不醉不归……
仙界五家后日才到,他们明日正午回滟柋湖畔,再帮江亦姝研究帐篷,时间很足。
包厢里,伶舟荔菲挨着江亦姝坐下,突然道:“你觉得明天罗诗婴回来吗?”
江亦姝手中夹起凉菜的动作稍顿,片刻后,“你既然问我,那她势必会来了……”
“别乱下定论,我只是猜测。”
江亦姝:“那你为什么这样猜?”
伶舟荔菲:“因为你在这里啊,即使行云宗不来,她照旧会来看你。”
江亦姝抓到了蛛丝马迹——
“所以行云宗会来。”
伶舟荔菲不答,闷了一口酒……
果酒,重甜。
江亦姝:“所以你之前在昀堂骗我……你说出真相又何妨?有无行云宗,我都会前来。或者说,你是怕你魔宫的人一听到行云宗也要来,就不敢正面相碰了……”
伶舟荔菲反驳道:“跟我魔宫的人没关系,主要还是你……万一你还没做好再见她的准备呢。”
“我连梦中都是她。”江亦姝也拿起小桌上的酒壶,倒了一小杯,一口吞下……
伶舟荔菲试探地问:“你……真没有听到江湖上的传言吗?”
“传言什么?传言她跟我双修之后,我害羞到不敢见她?”江亦姝反问。
“……”伶舟荔菲无奈,“我在说正经的,你为何老是扯东扯西?……说实话,我觉得你这性子,更适合做凌霄的徒弟。”
江亦姝挑眉,“我跟他很像?”
伶舟荔菲颔首,“性格。”
“可能我是他祖宗转世罢。”江亦姝无意之间又占了看不顺眼之人的便宜,心里甚是爽快……
“所以传言是什么?”她问。
“呃……”伶舟荔菲眼神闪躲,缓缓道,“还是等她后日亲口告诉你是为妥当。”
江亦姝:“行……那我们明日再上街市买个香膏,再去换套衣服……我明日早些起来,在这里沐完浴再出门,喝完这壶酒我就去让店家给我准备一点鲜花瓣……”
“停——”伶舟荔菲打断了她的安排,“为何是……‘我们’?”
江亦姝行云流水回答:“你付钱啊。”
“……”
伶舟荔菲:“有必要这么有仪式感吗?”
江亦姝:“你没有见心上人的经历,你不懂。”
伶舟荔菲暗自悱恻……等你到后日便知晓有无这必要了。
……
——彼时,青鸣山藤栩殿。
公玉卿在刺楠竹林练剑,掀起一阵又一阵风,将绵密竹林拂得沙沙作响……
凌霄半醒半梦,坐在圆榻上,捞起半边纱幔,正对竹林中那道身影。
他下榻走到窗边,更近距离观赏。
“师尊!”公玉卿转身出剑一瞬,瞥见那道身影,他立即挽了个剑花,将不欺命绕到身后去,小跑至窗边,脸上还挂着笑……
“师尊这么晚还未休息?”他看着凌霄只穿着内衫,关心道,“虽然初春没那么冷,可夜里还是很凉的……何况师尊还站在窗户边吹风,怎么没有再穿个外袍?”
凌霄上下打量,公玉卿外袍敞开,也不晓得腰带丢哪儿去了,他沉下眸子,“你为何不系好。”
公玉卿见对方目光注在自己身上,也明白他在说什么,解释道:“方才练剑有些热,就解开了……”
“本座是被你练剑声音吵醒的。”
公玉卿逆着光,碰巧挡住了照向床边的月光,也看不清凌霄的神色了……
“抱歉……师尊,”公玉卿低着头,“只是习惯了在竹林练剑,我下次不会了……”
“无妨……本座本来睡眠浅,不怪你。”凌霄侧过身,轻靠在木墙上。
公玉卿询问:“所以师尊……又没穿鞋?”
凌霄:“……嗯。”
不等他命令,公玉卿便不请自来从正门进来,而凌霄刚巧上了床,无需穿鞋了……
公玉卿:“……我以为师尊在等我进来帮你穿鞋。”
凌霄方才点燃了一盏烛火,屋里有了光亮,“本座还以为你要翻墙进来。”
公玉卿一顿,正当凌霄认为他不会回答此问时,前者轻声细语说:
“可以吗?”
凌霄:“你想表演杂技的话,可以。”
公玉卿心道与师尊每一次对话,都猜不到对方下一句会说什么……
“过来。”凌霄忽然唤他,还拍了拍床边。
公玉卿小步靠近。
凌霄:“坐。”
公玉卿惶恐:“师尊……还是不了罢……”
这张床,公玉卿只躺过一次——在鹿台陵碰上魔界将领凤婹那次,他受了伤,凌霄背着他,醒来之际便发现自己正窝在平日里不敢靠近的床榻上,凌霄还喂他吃红藕糖……
听见公玉卿拒绝,凌霄思考是哪里出了问题……公玉卿却转移了话题:
“师尊,后日,我们当真要去滟柋湖么?”
凌霄:“嗯,去凑热闹。”
“我不懂……”公玉卿貌似有些许忧伤,“罗仙尊她为何舍得……”
凌霄抛出问题:“安全与名分,你选哪个?”
公玉卿想也不想,回答:“安全。”
“你这不是挺懂吗?”
在凌霄给出公玉卿问题的同时,他亦在心底自顾自选择……两者皆占,或一个不留。
见公玉卿表情懵懂,凌霄又问:“怎么不敢坐为师的床?”
他极少时间在公玉卿面前自称“为师”,这一句,不过是在撩.拨对方罢了……
公玉卿差点儿忘了这茬,他内心无比渴望碰到跟凌霄一切有关的事物,可从前在藤栩大殿外雪地里罚跪之时,他便许诺过:
——“师尊,弟子不敢对师尊有任何不敬的心思。”
公玉卿慢吞吞支吾道:
“坐师尊的床……太越界了……”
一道灵力划过,刚点燃的烛火被凌霄熄灭,他皮笑肉不笑,“哦?是么……那你之前抱着本座哭的时候,是把本座当师尊,还是什么?”
他说的正是四月前在公玉世府公玉卿经历几番波折,他把他圈在怀里,后者眼泪全擦他脖子上……
“那时……没控制住……”公玉卿越狡辩越心虚,只得默默在心里祈求凌霄别再问了……
凌霄:“两次,都控制不住么?”
——四月前,公玉世府。
公玉霖的随从皆是一身玄衣,最后面的黑棺木“咚”的一声落下……
“不知道轻点儿?!”公玉霖嘴里怨骂,眼睛却一直与公玉卿对视。
“……父亲呢?!“公玉卿不敢证实心中猜想,大步上前抓住了公玉霖的袖袍。
公玉霖怒发冲冠:“自己不会开棺验?亏你还是个修仙的!修得大义灭亲害死那么多人!连你亲生父亲也不放过吗?!”
公玉卿已无力同他辩驳,他迟迟不肯推棺,最终是凌霄替他打开的……
确实为公玉老爷,凌霄还特地运上一道灵力查看,无化相换脸之术。
公玉霖瞧着他那举动,“什么意思?怕我作假不成!父亲年事已高,早些年身患心疾,你又不是不知!他在回府的路上,听见他大儿子的所作所为,当场泛了病!着急忙慌夜里走水路归来,身边有没有大夫挽救,你拿什么去赔命!”
……
公玉卿只听见一阵阵耳鸣,脑中反应不过来,当场就要跌下去……
凌霄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腰身,瞪了在那边叫嚣之人一眼。
公玉霖从未体验过如此令人栗栗危惧的眼神,鬼使神差住了口……
公玉卿一只手撑在棺沿,问公玉霖:“你是何时接到父亲的……”
“昨日,”公玉霖避开公玉卿的保护伞那阴鸷目光,故作镇定道:“我接到父亲时,他正裹着草席……他的侍卫可以作证,还是他通知我的。”
侍卫就在公玉霖身后:“大公子……我不敢隐瞒真相!前日,老爷在返程途中,收到了世府发来的信,上面是大夫人侍女浮萍的字迹,上面写……写大夫人被您带来的人杀了!那人还是世府三小姐!后来老爷在湖上突然昏厥,周身抽搐,属下翻遍了药箱,该吃的都吃了!夜里找不到大夫……就这么……去了……”
那侍卫讲述时满眼悲伤,还带着哭腔,让公玉卿怀疑不起来……
他认识那个侍卫,跟随公玉老爷多年,更没有理由怀疑。
公玉霖瞋目切齿诘责:“公玉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身为世府大公子,常年不回家!去修什么仙?逢年过节不知从哪找来死而复生的公玉姝,杀了我全家!连奴婢下人都不肯放过!他们犯了什么错?我父亲母亲又哪一点对不起你?!”
被一连串问到的人此刻脑中一片轰鸣,根本无法平静呼吸,他急喘着气……
“阿卿?”凌霄见他情况不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关切,“不舒服?我带你走?”
公玉卿强忍着摆摆手,他缓步绕过凌霄挡住自己的身躯,望向在远处裂眦嚼齿的公玉霖,“我也不知会发生这么多事,也不是我亲为伤害父亲……你的母亲,以及那么多人……我向你道歉。”
他深深向公玉霖鞠了一躬,“对不起……”
说这三个字时,他忍不住哽咽……应是弯下腰的原因,他的泪珠成线般滴在地面上……
凌霄心生不忍,却又无力能及,只能抚摸着小徒弟的后背,给他顺顺毛……再向那狗叫之人投向狠戾眼势。
公玉霖被看得发慌,他语气软了几分,聊起正事:
“行了,也不是你亲手杀的,是间接性……不过你犯下如此滔天罪孽,还要继承家产吗?”
“哼……”凌霄轻侮,原来一直在等着这一出呢……
公玉卿:“我没打算过继承,我只想修身问道,以后公玉世府的家是,都交由你处理……”
公玉霖:“一分不要?”
公玉卿:“嗯。”
“太好……”公玉霖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哽了回去,改言道:“……不是,我是说,那太遗憾了!像兄长这样太虚怀若谷豁达大度的修仙奇才,一定能成为像那什么……什么骡子宗师一样的佼佼者!”
“骡子宗师……”凌霄口中重复念道,嘴角微微上扬……
公玉卿:“……是绫罗宗师吗?”
公玉霖合掌:“对对!就是她!”
他变脸的速度实在太快,让身边的下人都无从附和……
“筹划奠仪,七日后,把父亲葬了罢。”公玉卿不过看不穿自己这长久不见面的弟弟的念头,好在他从未打算过争取,也不愿接受这些俗事,只想一辈子留在藤栩殿……
陪在师尊身边。
公玉卿回到小院,再也强撑不住,转身一把熊抱,手臂缠在凌霄腰间……
“师尊……”
凌霄发觉了,公玉卿每次哭都不会哭出声来,仅仅是喊他几句。
“嗯,”凌霄抬手捏着公玉卿藏在三千青丝下温烫的后颈,“再哭,头发会变得跟我一样白。”
“师尊头发是哭白的吗?”公玉卿问。
自然不是。
凌霄不答,调侃道:“本座从未见过变脸如此之快的人。”
公玉卿了解对方说的是他那演都不会演的傻子弟弟,应声:“那师尊现在见到了……”
……
一刻钟后,凌霄的下巴从公玉卿主动抱他的那一刻便无间搁在后者发顶,“你流口水了。”
“……”公玉卿单手握拳轻柔地捶了一下凌霄的腰,“是眼泪……”
凌霄笑道:“还有按摩服务?”
公玉卿又捶了一下,这次用上了几分力道,可惜他还是舍不得将凌霄捶痛……
凌霄却闷哼一声,“好痛……”
公玉卿:“……”骗人。
……
七日后,公玉老爷下葬,修筑了庄严坟墓。在府里祠堂立了牌位,公玉卿祭拜完,准备离开……
公玉霖喊住了他,“你确定……真的不继承家业吗?哥哥……”
公玉卿叹息一声,”真的不继承,这已经是你这七天问我的第一百六十七次了……”
公玉霖:“无事!哥哥一帆风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