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栩殿。
再过两日便是大年三十,公玉卿近来心情忐忑,不知师尊是否会答应他的江南之旅……
朔风剪玉落云霄,碎琼乱点绛楼高。
净白的雪纷飞落下,覆盖了整片青鸣山。刺楠竹耐寒,即使在凛冬也不会枯萎……
一片片尖刺的竹叶端头稍有枯黄,被白雪裹挟,形成冬日一道绿白渲染图。
竹坞浮烟迷野径,茅檐悬絮缀冰绡……
“师尊,考虑得怎么样?”公玉卿一双湿漉漉的大眼望着正在……嗑瓜子的凌霄。
准确得来说,只是吃瓜子仁——瓜子壳是公玉卿剥的。
焦糖味咸香的瓜子,糖渍沾在公玉卿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指腹上,黏乎乎的。
他每剥好一颗,就放在凌霄身旁扶手上的小瓷盘中。
……
凌霄的话听不出情绪:“太慢了。”
饶是公玉卿再快的手速,也抵不上凌霄动嘴的嚼速……
“师尊……跟不跟我去嘛……”公玉卿尾音拖长,无疑是在撒娇。
凌霄听后却一愣,并不是公玉卿的发嗲奏了效:“……与本座正常说话,否则闭嘴。”
公玉卿:“……”真是不解风情,等师尊明白自己的心意得万年以后罢……
“师尊……”公玉卿这次语调正常了,不过也更落寞了几分……
凌霄:“还不到最后一天,着急什么?”
公玉卿噤声,兢兢业业剥瓜子。
……
临近春节,行云宗不会给弟子排课,罗诗婴本来就不打算再让江亦姝去上课了,所有课程皆是她一人教授。
她虽然打开了芊雪殿的严峻结界,可江亦姝还是不能自由出去,走哪她都会盯着对方,必须说清楚,何时回来……
太远太热闹之地不可去,太冷清太荒无人烟之地不可去……
江亦姝成天到晚在芊雪殿与祀霜殿徘徊,偶尔去一趟藤栩殿同施笉笉闲聊几句,谢听妍常来芊雪殿喝茶……
她翻着一本《剑修》,忽然找到一个感兴趣的篇章……
“仙人换影?”她自言自语道。
江亦姝凤眸一亮,“诗婴,今日教我剑法罢!”
“春节后再练。”罗诗婴道。
她躺在小榻上,听着江亦姝翻书的“沙沙”声入睡。就快要入眠,对方却惊呼一声……
江亦姝在她榻边踱步,吵得罗诗婴不安宁。
“诗婴,你已经许久没有教我练剑了……”见罗诗婴没有反应,她缓缓蹲下.身,“嗳……从似风山回来的那一日起,我便知晓自己从今往后再难提剑,如今只是想看你的剑法,没想到也这么困难……”
江亦姝垂着头,一只眼睛却往榻上的人身上瞟……
罗诗婴无奈叹息一声,“……你想学哪一招?”
江亦姝:“换影剑术。”
她把书籍的那一页翻开,正对罗诗婴的脸上,示意后者查阅。
……
罗诗婴:“无影。”
她向江亦姝摊开手,让对方把佩剑给她。
江亦姝摇摇头:“我想看你用你自己的剑。”
被“囚禁”在玉妃洞的那段日子里,每逢罗诗婴离开后,江亦姝总能在朦胧间看见一道白影,她知晓那是罗诗婴的剑灵,玉为尘。
是男身,他有着和凌霄一般雪白的发丝,皮肤如玉瓷。
江亦姝偶尔和玉为尘聊上两句,可后者似乎不太愿意搭理她,经常不回话,江亦姝也没有力气再多问。
……
她想看罗诗婴用玉为尘为她演示剑法,看看那剑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可罗诗婴皱着眉头,迟迟不行动。
江亦姝苦苦哀求:“看一下他又不会少块肉,你就把他召出来罢,诗婴……”
她把《剑修》此书搁在罗诗婴胸口上,自己去拽对方的手……
的确,罗诗婴已然很久没有用这把剑了。
……
玉为尘剑身通体冰透,剑柄处雕栀子花纹,远观冰蓝色,近观无色透蓝……
罗诗婴匆匆瞄了一眼书上的内容,便转移到殿外。
“上身左扭,右手剑从右边往上抬起过头,再往里裹扫到头左边,继而往下落到左胳膊下节中间上边,距左肘二、三寸不拘,剑下刃斜向后。腰同时向左扭转,如螺丝意。”
她放慢动作,一边演绎,一边诠释。
“剑尖斜向上,高与眼平,剑尖、左胯尖和左肩尖相对。眼看剑尖里而三、四寸许。”
“左手同时胳膊靠着身体向右胁极力仲去,手背挨着右肘后边停住。左脚亦同时往左边直着迈去,落地与右脚成一斜方形。”
罗诗婴挽了个剑花,玉为尘负在身后,脚步轻盈稳稳落地。
“可看清楚了?”
江亦姝:“我要是说没有,你会再演示一遍么?”
罗诗婴冷下眸子,“你看清楚了,休息罢。”
“……”
半个时辰后,江亦姝拉着罗诗婴去藤栩殿商议后天的江南之旅了……
公玉卿:“师尊,下次买核桃味的瓜子罢,焦糖味的太黏手了。”
他虽是嘴上这般说着,可手上的实诚却出卖了他……
凌霄应该是品尝够了,小瓷盘中的瓜子仁堆了十几粒。
凌霄:“嗯,下次买红藕糖。”
公玉卿抬眼:“什么时候?”
凌霄:“下次。”
公玉卿:“……”
……
天上还在飘雪,罗诗婴给江亦姝找了一把伞,没有她自己的那么华丽,江亦姝耍性子不用……
“我想用这把。”江亦姝指着撑在地面上的伞,是边上镶着银铃的那一把。
罗诗婴:“那你用。”
江亦姝呆住了……她暗示得那么明显了,罗诗婴难道还不懂么?
“……你要跟我分伞用?”
她这语气,好像是多年的夫妻之间问:“你要跟我分床睡?”一个原理……
罗诗婴:“雪是飘着下的,一把伞可能遮不住……”
江亦姝脱口而出:“遮住你就好了!”
罗诗婴对江亦姝的矫揉造作性子习以为常,她还是劝道:“别这么霸道……你以为自己身体很好吗?”
确实,自从江亦姝开始洗髓,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洗髓结束,体内不再有魔气流窜,可还是扛不住风吹雨打,始终比不上从前……
江亦姝冷哼一声:“分伞就分伞,你可别后悔!”
说罢,她伸手欲接过罗诗婴怀中抱着的那把藏青色的竹伞,可指尖还差半寸便碰到时,她却停顿一下,随即手往后缩……
江亦姝转身快步朝殿门口的那把油纸伞走去,俯身拾起,银铃被振得“叮叮”响。
她才不要用罗诗婴不知道从哪找来的野伞,她要用罗诗婴的专属伞!
……
于是在两人踏足藤栩殿之际,便有这一幕——
江亦姝紧紧跟在罗诗婴身后,两者的伞沿几乎贴在一起,不过江亦姝的要高一些……
原本是齐平相抵,不过江亦姝在半路发觉,她伞上的雪珠融化后,会顺着伞骨架下滑,落在罗诗婴的衣摆上,这才将手抬高了些许,确保不会把罗诗婴的衣裳打湿……
……至于为何明明她先走,最后却紧跟在罗诗婴身后——
自芊雪殿步行百米后,江亦姝带着笑意回头想看看罗诗婴担忧追赶自己的神情,却发现对方悠哉悠哉地在道路上赏雪……
真是气煞她也! 她和罗诗婴之间怎么能隔那么远?!
江亦姝停顿在原地好几分钟,罗诗婴才徐徐漫步而来。
江亦姝蹲在地上,而罗诗婴只是侧头瞟了一眼,一秒都没耽搁,若无其事。
“……?”江亦姝不可置信地起身,心急火燎跟上去,差点踩到前者脚后跟……
江亦姝:“诗婴,你为何不等我?”
罗诗婴在前方自然道:“我以为你累了,要休息会。”
江亦姝:“我问的是你为何不等我!”
罗诗婴:“你又不会走丢。”
江亦姝蹿至她身前,倒退着走,质问道:“万一走丢了呢?”
“那我也倒退着找你。”
……
两人踏入藤栩殿,同时将伞撑在屋檐下……
公玉卿早已为凌霄穿好鞋履,是用湿帕擦净指尖糖渍再穿的。
凌霄挑起眉头,看向大殿上的不速之客,随后视线落在外头两把沾了白雪的伞面上……
“你们用两把伞?”
他好像对这个现象很震惊……
江亦姝:“……”
罗诗婴听见此问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直奔凌霄“宝座”扶手边的那盘瓜子仁,她看向站在一旁的公玉卿,“又被你师尊压榨?”
公玉卿摇摇头,认真道:“罗仙尊,是我自愿的。”
听着罗诗婴在与公玉卿聊天,凌霄也懒得逗江亦姝了,“你要是想吃,让你徒弟给你剥去!”
还不等凌霄靠近,罗诗婴便眼疾手快夺过小瓷盘,瞧着公玉卿:“你师尊说不好吃,我帮他解决了。”
公玉卿愣在原地,哑口无言……他内心首当其冲是想站在凌霄那边,可师尊已经吃好了,绫罗仙尊对自己也很好,是他的师长,他只得无助地将目光移向“隔岸观火”的江亦姝,仿佛在询问:
怎么办?
江亦姝瞬间会意,接过罗诗婴掌心上的小瓷盘,“诗婴!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瓜子?”
“……看来我们心有灵犀。”罗诗婴笑了。
凌霄也不再动武,算是认了栽……
此时,江亦姝轻轻俯身,眼神直勾勾附在罗诗婴的薄唇,温声说:
“给你个机会喂我……”
罗诗婴:“我慷慨无私将这个机会奉献出去。”
她看向凌霄和公玉卿的方向,咧嘴,“你们谁要?”
凌霄闭口不答,公玉卿微不可察摇了一下头,退在前者身后,挡住了脸……
江亦姝瞪着罗诗婴:“这是你的专属机会!”
罗诗婴:“……”
良久,她抓了一小把瓜子仁,抬头看向江亦姝:“张嘴。”
这才过了多久,江亦姝都比她高小半个头了,罗诗婴在心中感慨。
江亦姝立马变了个如彩虹般洋溢的笑脸,听令指使。
焦糖瓜子咸香醇厚,江亦姝很喜欢。
公玉卿不喜欢,因为黏手。
……
“你们是专门来碍人眼的吗。”凌霄瞧两人秀得“甜蜜”,忍无可忍,切齿痛恨。
罗诗婴轻咳一声:“商讨后日的江南行程。”
终是有公玉卿的插嘴之处了——
“后日清晨,我们从青鸣山后门出来,约莫两个时辰到江南边山,转乘小舟过沐春湖,再行个三里地便能到公玉世府。”
公玉卿:“乘舟时,我与师尊先划半程,后半程就到你们了。”
“公玉卿,你家有钱吗?”江亦姝突然问道。
公玉卿一顿,“还好……我家算是江南的大户人家。”
江亦姝:“那少爷,为何不雇人划船?”
公玉卿不想告知她,他想和凌霄共划小舟赏沐春湖畔的美景,尤其是冬日正午沐春湖面融化,晒着暖洋洋的太阳,远处还有雪山可观。
引瑶仙,下云天,艳艳容光辉九域。 ??
凌霄:“本座还没说要去。”
……
罗诗婴听凌霄又在“包装”自己,嗤笑一声:
“无事,我带着小姝和公玉卿会江南吃梅花糕,你留在这儿慢慢修你那不能吃的绿梅……”
“师尊……”许是还有两人在此的缘故,公玉卿逐渐大胆起来。
他扯着凌霄的袖子,“去嘛……莲花岛庄的螃蟹可好吃了……”
凌霄:“本座不爱吃螃蟹。”
公玉卿:“可是我想给师尊剥螃蟹。”
他眼巴巴望着凌霄的下颚角,在后者的余光中,格外明亮。
罗诗婴早已看穿凌霄的“假矜持”,此刻也来助攻了,“我爱吃螃蟹。”
江亦姝:“你只能吃我剥的!”她双手拉过罗诗婴的手腕,让对方的眼底只能倒映出她的影子……
……
日暮时分,两人从凌霄身边经过,准备返回芊雪殿。
都已路过了,凌霄脑后不经意间飘来两句——
“白泥鳅装什么装……”
随后是那人小徒弟的附和……
“就是……”
呵,真不愧是一对儿,沆瀣一气。
凌霄暗骂。
……
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
大年三十,寅时二刻。
罗诗婴罕见地允许第三、四个人踏足十三里栀子花林。
从栀子林的小路穿过去,能节约小半个时辰……四人排成一路,罗诗婴走在最前面,江亦姝非要贴在她身侧,像快糯米糍团一般,甩都甩不掉……
公玉卿走在末尾,他发觉凌霄的白发又长长了……与洁白的栀子花很搭。
他不明白凌霄为何钟爱刺楠竹和绿梅,他也爱绿梅很香很雅致,可他并不喜欢刺楠竹,又丑还扎人……
他在后面用凌霄能听到的声音说:“师尊,能不能别种刺楠竹了……”
凌霄即刻猜出他心中所想,冷道:“不种栀子花。”
“栀子花怎么你了?!”江亦姝倏地回头,她在前边听见凌霄忤逆罗诗婴的栀子花,忿忿不平……
罗诗婴不想面对即将发生的争辩,实在太聒噪,她开口终止话题:
“种你的白薇去。”
本以为凌霄会喋喋不休开怼,公玉卿不曾想自己的师尊居然当真不再言语……
脚步还一顿,而后恢复自然,他这举动太迅速,不过还是被公玉卿的眼睛捕捉了去。
白薇有什么特殊意义么?不就是一种草药……观凌霄的姿态,公玉卿差点儿以为白薇是个人……
……
沐春湖畔,晌午,湖面上冰雪融化,暖阳高照,一湖碧水映天蓝,夹岸桃花含苞待放。
若时近春末,则有海棠迷乱眼,徜徉驻足任醺酣。
有冬日温暖的风拂过,沐春湖面并无波澜,平滑似丝绸,于尘世一隅,美湖潋滟。
几人划着小舟,公玉卿坐在舟头把舵,凌霄助他一起划桨。
而罗诗婴与江亦姝在船舱中,前者喝着花茶,后者嘴里嚼着青葡萄干……
公玉卿对舱中道:“我们先回府上,安顿之后再逛街市罢。”
“随意,你的地盘,你做东。”江亦姝躺在三个并排的蒲团上,慵懒随意。
……
——公玉世府。
府邸下人通知了公玉夫人,说大公子今日回来,老夫人领着几人亲自去接。
“大公子回来啦?”
妇人声色沉稳,稍有粗哑,脸上少许皱纹,可手却是光泽嫩肤,一瞅便知鲜少做活……
公玉卿露出淡淡微笑,朝老夫人点点头:“大夫人。”
随即他瞥向身旁三人,介绍道:“这是我师尊,姓凌。”
“这位是行云宗的仙尊,姓罗,她身后那位是我师妹,姓江。”
老夫人巡视一圈,果然,修仙的气质真是不凡……
在老夫人目光转向站在最后的江亦姝时,眯着眼仔细瞧了瞧,猝不及防脸色一变——
“公玉姝?!”
所有人的眸光不由分说移到了江亦姝身上,院内议论纷纷:
“她就是三小姐?”
“她前几年不是消失了吗?”
“什么消失?大夫人明明说她死了……”
“……”
听众人七嘴八舌,老夫人底气更旺:“别以为你年长几岁就看不见曾经的贱模样了!你就算再活一百年我也认得你!”
在其余人不知所措的同时,罗诗婴见江亦姝茫然若失……
“什么意思?你以前姓公玉?”她把江亦姝护在身后,偏头小声问。
……
江亦姝拜她为师没多久,她便向其本人打听过往之事,得知对方落入鄱阳湖中,同时失去大部分幼年记忆……
“我怎么知道,可能罢。”身后淡淡传来一句。
……
两人交谈之际,公玉夫人还在不依不饶破口大骂——
“你还真去修神仙啊?以为自己和大公子一样天赋异禀吗!”
“趁着老爷这几日外出,便以为自己能回家继承权位了?再如何也轮不到你这个贱女!”
“我告诉你!家主之位是我霖儿的!你们休想!”
“……”
“家主都还没死,你便念着给你儿子继承了?”
一道凌厉的声音令人寒颤刺骨。
“莫不是你儿子也落了病,要提早体验一把……”
如此狠毒之言,自然只能是凌霄口中的……他又补充了一句……
“那我也劝你早日放弃,家主之位是我徒弟阿卿的。”
……
公玉卿还没反应过来……方才师尊又唤他“阿卿”了?……
他都还没准备好听,师尊怎能先喊了呢……
江亦姝指尖颤抖,转身面对公玉卿,问道:“她是你母亲?”
公玉卿还沉浸在方才的“幻梦”中,清醒过来,冷静回答:“不……生我那年,母亲难产,没能扛过去,她是父亲回来再娶的。”
……
老夫人:“那老头子都病了好几个月了,他的两个子女竟不知晓,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江亦姝恍惚间想到什么,不可置信……她瞪圆了眼,“所以你是我堂兄?……当年她将我塞进井里,是堂兄救我出来,但他不是你的模样。”
众人:“……”这是重点?
公玉卿了然,解释道:“我不是你那个堂兄,我是你另一个堂兄。”
“他比我小两岁,我是家中长子。”
……
江亦姝意味深长地笑了,“这样啊……”
“你这贱女还回来做什么!浮萍、莲心,还不快把她拿下!”老夫人回头盯着身后两个丫鬟,正是她陪嫁多年的两人……
浮萍与莲心二人自然不是傻子,没有老夫人那样冲动。
毕竟大公子还在这里,即使江亦姝身前那位美人不动手,大公子怪罪下来,就算她俩是被迫也无法摆脱责任……
“反了反了!一个个都要叛变……”
……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残影飞过,直冲老夫人——
“姝儿不可!”罗诗婴惊道。
好在她及时反应,无隐剑一歪,插.入老夫人的肩骨中……
肩骨破裂,鲜血淋漓,很快,老夫人的锦衣变成暗红一片。
“夫人!”浮萍与莲心急忙上前搀扶,并派下人请了医师。
顿时间,公玉世府鸡飞狗跳,乱成一锅粥……
……
罗诗婴强制按住江亦姝,对方双眼通红,嘴唇微颤……
“小姝?”她轻唤她。
江亦姝没有回答,她怔怔看着按住自己的人……在那老太婆喊她的俩“狗腿”时,江亦姝便默默在心中念诀,召出无隐剑,快速出手……
她躲在罗诗婴身后,再小的动静也瞒不过她的师尊,剑尖本该穿破老夫人的胸膛,结果罗诗婴一道灵力打过去,剑尖所指的方向便歪了。
这才让老夫人苟活下来……
罗诗婴为什么要帮外人?江亦姝心里无比委屈。
“你要和她一起欺负我吗?”江亦姝双手垂下,任由对方捏着自己的手腕,她不再反抗……
……
无隐剑还插入老夫人的肩上,疼得她哀叫怨天……
罗诗婴温柔安慰她:“冷静。”
她将手掌抚在江亦姝后脑勺,把对方的头埋在自己肩上。
旁人看来,罗诗婴是在拥抱她,只有江亦姝本人知晓,罗诗婴的一道灵力正悄无声息地窜入她体内,检查每一寸筋脉……
……
怎会如此?……尽管罗诗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神情,凌霄与其对视一眼,也明白……出事了。
罗诗婴的灵力涌入一处隐秘之地时,她发现了一缕魔气……
不是已经洗髓完洗干净了么……
“不要动,我去把剑取回来。”她说完抬起了江亦姝的头,望着她的眼睛……
泪珠滚滚。
公玉卿根本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何事,反应过来时,府里已然是一片混乱。
再如何说他也是公玉世府的大公子,父亲不在,他就该担起家主之任。
……
“师尊……”他看向凌霄,对方眼里没有一丝诧异,仿佛早已料到此事的发生。
凌霄:“你现在应该布下结界,封锁消息,而不是喊我。”
他精准地给了公玉卿指示。
“芄兰之支,童子佩觿。虽则佩觿,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芄兰之叶,童子佩韘。虽则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公玉卿无声念诀,一道结界如层层蛛网叠加,密不透风铺天盖下,他润泽的音色在府里每一个角落响彻——
“今日之事,不可歪传,违者笞刑。”
……
府邸下人缓过神来,对四人低眉顺眼。
公玉世府中特地备了一个大夫,不到一刻钟来到了现场……
大夫用一团净纱按住老夫人的肩,罗诗婴当即要拔剑……
“此时不可拔剑!会大出血啊!”大夫惊呼。
他瞧向罗诗婴,果不其然为她的美貌喟叹……不过这美人儿怎么一点儿医疗常识都没有?
罗诗婴置若罔闻,只听见空中传来零碎骨头再次撕裂之声,以及水流声“噗呲”飙出。
“……”
罗诗婴提着江亦姝的剑走了……
老夫人被紧急抬进就近的屋子抢救,江亦姝不想再待在这是非之地了。
可公玉卿坚持要留下来,说要照顾大局……
顾名思义,收拾残局。
凌霄决定与公玉卿一同留下来,理由是——
“怕他们也欺负你。”
罗诗婴准备带江亦姝去住客栈,后者眉头快拧成一团,她伸出手捏了一下江亦姝的指节,后者这才放松几许……
无隐剑被握在罗诗婴另一只手中,剑尖衔着殷红鲜血。
“公玉卿,现在的大房夫人,其实不配用这个名号是吗?”罗诗婴最后问了一句。
凌霄插了一嘴,“此话怎讲?”
罗诗婴:“她过于泼辣,并没有大房夫人该有的稳重端庄。”
公玉卿点点头,“我母亲才是真正的大房夫人,她是我母亲幼时的陪读,没有权势。”
真相了然。
在公玉卿母亲难产死后,她的陪读篡位,爬上了公玉老爷的床,还自称大房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