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有捕快在人群中用身体挤开那些挡路的百姓,开除一条路来。
陆明洲不知从何处赶来,从人群中而过时,目光扫到沈平安时,心中不禁微微一怔,闪过一丝诧异。
只是他面上不动声色,没有丝毫的惊讶表露出来,仿佛根本没有瞧见沈平安一般,继续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县令易坂身着官服,脚步匆匆地从房间内走出,见到陆明洲。
他双手抱拳,微微弯腰,脸上带着一丝急切与恭敬,立即汇报道:“大人,卑职已经派人仔细问过附近的百姓了,自昨夜到如今,并未有人听到任何异常的声响,也未曾见过什么形迹可疑的陌生人。如今,仵作正在屋内验尸。”
陆明洲听闻轻轻点了点头,进到屋内。陆明洲目光落在尸体上时,眉梢不易察觉地轻轻一蹙。
仵作见他进来,连忙起身拱手道:“大人,你看。”仵作指着死者的脖颈处,“这里有一道勒痕。与上吊所用的粗绳并不一致。想来应该是有人用布条一类的东西先勒死后又将死者挂上房梁,营造自杀的假象。”
“而且,死者口中有皮屑,应当咬过凶手。”
只见那仵作微微弯腰,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指向死者的鞋底,神情严肃且专注,缓缓说道:“大人请看,还有此处。这双鞋子的后跟部分磨损之状,竟比鞋尖前端还要严重许多。一般而言,常人行走之时,多是鞋尖先着地受力,鞋尖的磨损理应更甚才是。”
他直起身子,眉头紧锁,接着说道:“再者,这几日一直下雨,大街小巷满是泥泞。一个人若正常在这样的路上行走,鞋底又怎会干干净净,不见丝毫泥污呢?”
仵作蹲下身子,继续分析道:“依我看,极有可能是有人将这死者拖拽到了此处。那人许是拖拽之时匆忙,没留意死者鞋底沾满了泥污。等到了这里,又怕这泥污成为惹人怀疑的线索,便匆匆忙忙地将鞋底的泥污清理掉了。”
陆明洲听着仵作所指,一一凑近查看,他点了点头:“死亡时间呢?”
“约在昨夜子时。”
陆明洲心中思忖:动作倒是快。
易坂看不透陆明洲的神色,在一旁赔着笑脸道:“大人昨日审问了一夜,不如先回府衙休息。”
陆明洲还在屋内四处仔细查看,摆手道:“不必。”
这时,一名衙役匆匆跑来,“大人,在后院发现了一串奇怪的脚印,看起来人数不少,而且像是刚留下不久的。”
陆明洲转身往后院去,来到后院,只见地上有一串脚印,脚印的方向通向围墙。
陆明洲蹲下身子,仔细观察脚印,而后站起身来,望向围墙:“易大人,这围墙之外是什么地方?”
易坂当即答道:“围墙外是一片树林。”
沈平安和欢喜被捕快拦在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于是,欢喜对着身旁的沈平安道:“小姐,这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就在这时,陆明洲等人出来,朝树林赶去。沈平安拉着欢喜跟在后面。
陆明洲猛地停下脚步,身形一顿,转身向后走到离沈平安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似是刚刚才发现她般,问道:“沈小姐,你怎么会在这?”
沈平安神色平静,语调平稳地说道:“一时好奇,便跟过来了。”
陆明洲听闻,若有所思地说道:“欢喜曾跟我说,你好似变了一个人。如今亲眼所见,还真是如此。这失忆症,竟能让一个人的性情有如此大的改变吗?”
沈平安嘴角微微上扬,不紧不慢道:“我不知道,大人若是对此感兴趣,不如去翻阅翻阅医术典籍,说不定能从中得到想要的答案。”
陆明洲弯起嘴角,眼中却没有笑意,声音冷漠:“沈小姐说笑,只不过,衙门办案,闲杂人等还是离远一些为好,以免扰了公务。”
沈平安黛眉微挑:“我好似曾来过这地方,说不定能给大人提供些有用的线索,助大人早日破了这案子。”
“哦?”陆明洲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目光中满是审视,沉声问道:“你来此做什么?”
沈平安静静地看着陆明洲,道:“迷路。”
陆明洲见她如此,也不再多问,转身继续向前走去,虽然没有言语,但那默许的姿态已然表明让沈平安跟着。
一旁的易坂,对沈平安并不相识,此刻满脸纳闷,问道:“不知姑娘是哪里人士?”
欢喜赶忙回答:“我家小姐乃是户部尚书的千金。”
易坂一听,顷刻间换成了满脸的谄媚,连忙赔笑道:“原来是沈大人府上的千金,真是失礼失礼。”
沈平安微微一笑,却并不接话。
易坂身见沈平安不接话,便不再多言,双手抱拳向沈平安微微一礼,而后快步跟在陆明洲身旁。
突然,易坂浓眉一皱,脚步戛然而止。陆明洲剑眉微挑,满脸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易坂神情凝重地说道:“没什么,只是再往前走,便是那阴森恐怖的乱葬岗了。那地方多是无人认领的尸骨,阴气极重,那人许是翻墙而逃,应不会往那走。”
说着,易坂顿了一下,扯着嗓子大喊道:“让你们把哑女带来,带来了吗?”
“哑女?”陆明洲一脸诧异,重复问道。
易坂连忙解释道:“对,哑女,她整日都带着面纱,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也从不说话。大家都唤她哑女。她平日里帮忙管着义庄,偶尔也会来乱葬岗帮忙收尸。这乱葬岗和义庄的事儿她都清楚,或许问问她会有线索。”
陆明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脚步不停,神色坚定地说道:“先去那边看看吧。”
众人沿着崎岖的小路快步前行,过不多久,终于有一名捕快一路小跑前来,抱拳禀报:“回大人,哑女不见了。”
“不见了?”易坂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急切地问道,“去哪了?找了没?”
那捕快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毕恭毕敬地递给易坂,说道:“哑女留了封信,说是去寻亲。”
易坂眉头紧皱,接过信匆匆看了一眼,愠怒道:“也不早点说,现下义庄岂不是没人管。这义庄无人看管如何使得。”
说着,语气又加重了几分,慌慌忙忙道:“还不赶紧去找人接管!”
那捕快应了一声“是”,便起身快步退下,去安排找人接管义庄之事。
易坂眉头紧皱,目光扫过四周,只见周围站着不少百姓,虽然比刚刚的已经少了不少,但心中仍厌烦得很,暗自思忖:平日里这乱葬岗谁也不敢来,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全都围了上来。
又见陆明洲眉眼紧蹙,他抬手轻拂了一下衣袖,随即命身旁的手下:“去,将这些百姓都隔绝开来,莫要让他们在此处喧闹,免得耽误了咱们找线索。”
手下们领命,立刻行动起来,将百姓们往后推,隔离开来。
沈平安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百姓,随后收回目光,走到陆明洲身旁:“陆大人,我前些日子看到有人来这。那人趁着夜色鬼鬼祟祟的,似乎在这藏了什么东西。”
陆明洲眼神一凛,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三四日前吧,我刚好路过此地。”
陆明洲追问道:“藏在哪了?”
沈平安面露难色,皱着眉头说道:“那晚夜色太暗了,我实在是看不清。不过此人身形倒是极为消瘦,我隐约看到他将东西藏在了一个坛子里。大人您看,这里坛子并不多,你何不一个一个地翻找呢。”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一阵骚乱。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本就迷信,觉得这地方本就是孤魂野鬼的栖息之所,若被这样大肆地打扰,那这些孤魂野鬼岂不是更不得安息。
于是,人群中一个胆子稍大的人站了出来,朝着陆明洲等人喊话道:“万万不可啊大人,这地方邪门得很,惊扰了那些亡魂,怕是会给咱们带来灾祸啊。”
陆明洲并未立刻下令行事,而是缓缓地将目光投向了周围围聚的百姓。
他的眼神犀利,带着洞察一切的力量,目光扫过之处,原本议论纷纷的百姓们竟都被其所震慑,瞬间收了声。
忽而,陆明洲开口,声音温和:“自然不能惊扰亡魂。”随后,他微微抬手,朝着一旁唤来易坂,声音沉稳而有力:“易大人。”
易坂正抱拳拱手,恭敬地应声:“请大人吩咐。”
陆明洲神情肃穆地说道:“你去请个道法高深的道士来开坛做法,待告慰了亡灵之后,我们再来仔细搜索。”说完,他又转过身,朝着各位百姓微微欠身,和声问道:“这样可好?”
四周的百姓们原本还带着些许担忧与不安,此刻听了陆明洲的话,纷纷点头称好。
人群中不时传来夸赞之声。
“大人英明!如此安排,实乃周全之举。”
“陆大人心系百姓,考虑得真是周到啊。”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对陆明洲的安排表示着由衷的认可与赞赏。
沈平安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陆明洲的一举一动,眼中闪过一丝微微的讶异。她本以为陆明洲这样的人,并不相信这些鬼神之事,却没想到他竟如此在乎百姓的想法。
易坂自然领命,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连忙说道:“下官这就去安排,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
陆明洲轻轻地点点头,目光扫视了一圈现场,说道:“既如此,我们先行回府,等易大人安排好一切后我们再来。”
易坂再次点头称是,转过身来,对着身旁的几个捕快大声吩咐道:“你们几个,把这里仔细地围住,莫要让任何人靠近,若有闲杂人等靠近,一律劝离,切不可出了差错。”
那几个捕快听闻,立刻挺直了身子,齐声应道:“是!”
沈平安静静地跟在陆明洲身后一同离开。
陆明洲走着走着,他突然开口轻声问道:“沈小姐,方才在那人群之中,可曾认出是否有那夜你所看到的人?”
沈平安轻轻摇了摇头:“陆大人,我之前便说过,那夜月色昏暗,我实在是看不清楚。不过,依我直觉,他应该就在那人群之中。”
陆明洲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哦?何以见得?”
沈平安微微沉吟片刻,语气平静:“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这样一句话,凶手总是喜欢回到自己曾经作案过的地方。何况……我感觉到那人确实出现了”
陆明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却怀疑地在沈平安身上打量着,略带调侃地说道:“真是好奇沈小姐平日都爱读些什么书籍。”
沈平安毫不畏惧地迎上陆明洲的目光,语气平和地说道:“可惜,陆大人,我回答不了你。”她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失忆了。”
陆明洲听后,心中涌起一种好似一掌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