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祭坛四周残留的黑色符文:“因果的根源在鬼蜮。”
泽水一听,故作轻松的耸耸肩:“那就去鬼蜮。”
两人离去前,夕阳正缓慢的落下,一团烈火从白月手中蹦出将这罪恶的一切焚烧成一地焦土。
他站在土坑边上,衣袂被微风轻轻拂动,垂着眼,看那个已经忙活了大半天却还在坑底奋力挖掘的背影,粗重的呼吸声混杂着泥土被翻动的声响,一声接一声,颇有些狼狈的节奏感。
泥土被一铲一铲地扬出来,带着潮湿浓郁的土腥气,直冲鼻腔。
白月不动,只微微眯起眼,看那些土块在空中划出短暂的弧线,再噼里啪啦地落回坑沿。
他瞧得有些出神,忽然脚尖一动,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不偏不倚踢下了坑。
痛呼声不负众望的从坑底传来,一颗脑袋猛地从坑里探出来,头发沾着土,脸上也混着汗和泥,狭长的丹凤眼瞪得溜圆,眼珠里刻满了愤怒二字:“白乌龟!明知道我现在一点神力都没有,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拿石头砸我!”他越说越气,几乎要跳起来:“你等着,等我恢复的那天,第一件事就是跟你决一死战!”
白月没什么表情,只嘴角极淡地勾了一下,语气平缓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把铲子,是我变的。”
泽水一下子噎住了。
他低头瞅了瞅手里那把使得正顺手的铲子,一时语塞,脸上的怒意瞬间扭成了某种憋屈又不得不认栽的复杂神色。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狠狠瞪了白月一眼,缩回头,更加用力地挖了起来,每一铲都像在发泄着情绪,也仿佛发泄着自己身上一个又一个捉摸不透的谜。
红日终于西沉,在天边融成的橘色火球也慢慢落下帷幕,光影拉长,泽水终于将陈婉母女妥善安葬,又将阿花留下的那根红绳轻轻置于一旁。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天光恋恋不舍地吻过那座无字碑,最后停留在那个干瘪的苹果上,像一声无声的道别。
泽水站在坟前,山风鼓荡起他的白衫,他沉默着,陈婉母女死前的画面在脑中挥之不去,只感觉有股气在五脏六腑里直冲乱撞,道:“不行!去鬼蜮前,我还得去个地方!”
白月侧目看他,问道:“何处?”
泽水回道:“自然是个好地方。”
白月回道:“嗯。”
泽水问道:“我是谁?为何那个邪佞叫我太子殿下?御华到底给你的是什么任务?”
白月一身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语气淡得如烟:“你便是你,不会是任何人。”
泽水疑惑道:“我便是我?”
白月沉默道:“时机到了你自会知道,其余的....无可奉告。”
见对方又是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泽水骂人的话硬生生哽在嘴边,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让这块闷石头回答,纯粹是自己找气受,没好气的说道:“算了,问你,还不如去问块石头,至少我知道他不会说话,不像某只乌龟,长着嘴,却像个摆设,唉,该做正事了,跟上我,别丢了。”
说罢,他也不管白月,自顾自地朝着山下小镇方向窜去。
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白月眉眼闪过一抹极淡的疲惫和无奈,玄色身影悄然融入夜色,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泽水熟门熟路地摸回了那座曾被他’光顾’过的白月庙,见周围没有人影,他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拨开草丛然后哧溜一下从围墙下那个洞钻了进去。心中暗自得意,还好那夜自己进来时,留了一个心眼,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不然这么隐蔽的入口自己怎么会找到。自己仅剩的一点神力在白天大战中全部耗尽,如今和凡人对比除了死不了,别无异处。
泽水打开层层锁住的庙门,白月神像映入眼帘,但这次看起来竟然觉得顺眼多了,不知道是由于昨夜的大雨,没有太多人来上香,还是最近妖怪的传说,庙里比他离开时要冷清的多,贡品也相应的少了很多。
泽水搓着手,走到那布满贡品供桌前,嘴里嘀嘀咕咕:“上次偷吃白月贡品后恢复了不少神力,这次的贡品和上次比虽然寒碜了点,但蚊子腿也是肉,白月的东西,吃两口不过分吧?”
他摸了摸肚子,深吸一口气,刚准备和美食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时,结果一不小心被吞咽的口水呛的直咳嗽。
“咳咳…晦气!”他郁闷地撇撇嘴,算了,先吃为敬,他迅速拿起一个苹果往嘴里啃上一口。张嘴“咔嚓”咬了一口,只见微光一闪,新鲜红艳的苹果瞬间变得干瘪发皱,酸涩的味道让他五官都皱在了一起,“…靠!什么情况!什么玩意儿!”
泽水正龇牙咧嘴地看着酸苹果,没发现身后,一个玄衣身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口,正静静地看着他这“偷吃自己贡品”的寒酸行为。
白月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微微勾起的唇线,似乎透着一丝极其细微的…笑意。
他抬起手,指尖泛起一抹纯净温和的月白色光华,那光芒并不刺眼,他在凌空绘出一道极其繁琐复杂的银色符文,那符文如流星一般在空中闪出一条银色的小尾巴,直奔泽水手腕。
泽水浑身一个激灵,苹果差点掉地上。他初时感到一股刺痛,随后便感受到一抹纯净的暖流迅速流向四肢百骸!原本干涸刺痛、空空如也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这股力量,恢复的速度陡然加快了数倍!
这感觉…心中大骇,白月这厮的神力到底达到什么程度了,连个酸苹果都这么厉害?!他好奇的举起剩下的苹果仔细观察,嘀咕道:“这也没什么特别啊,怎么会这么强大的力量呢,难道-----”
他猛地回头,正好对上白月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泽水难得语气有些结巴,带着点尴尬:“你....看见了.....”脸红的如刚摘下的红苹果,眉间的一点朱红也被映衬的色彩变淡了些许。
白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复述道:“跟上我,别走丢了。”
“......”泽水发现他不仅记仇,还讨厌......:“是你吗?这个苹果?”
白月保持沉默,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庙里那面还算完整的墙——上面某位“大爷”的墨宝和乌龟图还清晰可见。
“那个....那.....”泽水脸色瞬间恢复白皙,仔细观察还能看出脸色朝着惨白过渡,他咬牙切齿的说道:“这是谁做的?太可恶了!...我也不知道,肯定是哪个无知小儿干的,等我查到是谁,一定帮你收拾他。”一边说,一边不合时宜的闪过之前自己传他谣言时差点被他劈飞的惊悚画面。
泽水心虚的双手枕在脑后,吹着口哨,眼睛不时斜瞟着对方,见白月没有表态,最终还是决定将惊悚画面放在一边,壮着胆子揽上白月肩头,拍着胸脯,脸冲着天,对着他壮志豪云说道:”白月,我原谅你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泽水过命的好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后遇到什么事,给我说一声,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心中却是盘算着怎么背靠大树,好尽快恢复记忆和力量。
白月平静地转回视线,望向门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平淡的听不出喜怒乐:“鬼蜮一行,危机四伏,你需要力量。”算是回答了泽水的问题。
顿了顿,他又将目光落在泽水写满疲惫与执拗的脸上,:“遗忘,对于你来说或许是新生。”白月的声音很轻,却像寒冰划过夜空,“如果你需要,我会是你最忠实的朋友。”不像是问他,倒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泽水脸上的所有表情都褪去了,心中一惊,‘忠实’两字在泽水心里激起滚烫。他看向白月,在夜色的浸透下,不似凡俗的脸,在月光下透出一种易碎的透明感,仿佛下一刻就会随风消散,重归于无边的夜,他立在原地,像一道永远隔在人与真相之间的浓雾,他第一次在那双永远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近乎于“渴望”的东西。
泽水心里顿时翻江倒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自己现在是个‘破烂户’,现如今连个正经的香火都没有,而他白月这香火鼎盛的大神却要和自己做朋友,在九重天时和这个老乌龟一直不对付,没想到如今自己落难了,竟然是他雪中送炭。
沉默在庙宇中蔓延,许久,泽水才开口,声音没有了往日的跳脱,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认真:“遗忘对我来说并不意味着新生,相反而是一种背叛,我不害怕任何选择。我都死过一次了,更没什么好怕的。”他指了指手腕的咒印,故作惋惜道;“不过和我做朋友,那你往后需要小心了,我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破烂神,小心霉运传染给你。”
“你只能传染和你相同层阶的神官。”白月一本正经的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