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成行 第1章 第 1 章

何辰爸爸是个颇为迷信的人。

他打小流浪街头，跟着一个看八字的盲老头走街串巷讨生活，好不容易长到大找了个工厂搬货的工，娶了同为厂妹的何辰妈。

婚礼上盲老头被奉为上座，给这对新人致辞。他神情复杂地望着虚空，半脸笑半脸哭，久久叹了口气。

一对苦命鸳鸯。

何辰出生当日，何辰他爸凭借这么些年耳濡目染三脚猫的功夫掐指一算这孩子喜土，青龙命格，注定贵人相助，如明星闪烁，于是单取一个辰字。

简单低调又意味深远，一般人很难从这么一个字里窥出此般天机。

但小青龙他爸没算到自己命里的飞来横祸。

何辰外婆檀春在女儿女婿灵堂前哭得神志不清，一丝清明都在三岁的何辰身上，像个母狮子一样护着何辰，好像谁要把他也抢走。

檀春也不过是五十来岁。几十年前她因为不想被安排跟邻居家的智障儿子结婚，连夜出逃，从此有个回不去的家，家里只有那个同样不到二十的大哥仍挂念着这个在外漂泊的妹妹。

檀家大哥几经周转联系上她时，檀春已经在一家纺织厂找了份工，从倔强的女孩长成了倔强的女人。

后面因为她勤劳肯干会来事，厂长做媒介绍给自己的战友，也就是何辰的外公。

婚后檀春就跟着丈夫回了老家，重新找了家纺织厂上班。虽然只是温饱的生活，但感情和谐，小满即安。

这样生活不过十年，何辰外公因为不知名的恶疾猝然离世。

檀春那头人人见了都称赞的浓密黑发一晚上变得花白。

但她还是擦干眼泪，咬紧牙关，独自把小女儿拉扯大，盼她结婚生子，一生所愿不过是有个自己的家。

好不容易三代同堂，在檀春正以为人生就要这样安稳下去时，纺织厂一场大火，何辰爸妈双双被困在火里，再没能出来。

青年守寡，中年失独，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檀春茫然地看着四周，过去未来影影绰绰，最后虚影消散，只留下一个小男孩同样茫然地看着自己。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独自拉扯何辰妈妈过活的日子。

她拉着小何辰先去改了跟自己姓，又找社区工会帮忙，拿女儿女婿事故赔偿款的一部分盘了个小店，做回纺织的老本行。

老纺织厂的厂长金广林一直对这个身世凄凉的小姑娘很是唏嘘，又是自己老乡战友的遗孀，自然多加照顾。厂长夫妇过年回家还特意来看望了檀春祖孙两，带了些吃的用的，临走看了眼店面里摆放的线球，说好每半年托人从闽南拉点线团布料来，成本给到檀春最低，任她买卖或做成衣，多少能补贴点家用。

于是小小的何辰——现在改名叫檀辰——童年的记忆就是在纺织店的柜台拐角里看檀春纺线球或者织毛衣，那些毛线球好像没有尽头，就像外婆好像有织不完的毛衣。

社区托儿所就在距离檀春纺织店的十分钟脚程的地方。檀春每天跟附近小卖部老板娘打声招呼，就店门一掩，去接送檀辰上下学，自己节衣缩食，路上却从不少檀辰的零食玩具，生怕檀辰眼馋别的小孩。

但檀辰展示出这个年纪小男孩里难得的安静。他从不主动开口要什么，顶多盯着想要的东西多看一会。

檀春心领神会，问他是不是要这个，想买那个，他也不说话，只是又收回视线。

回到纺织店他总是窝在柜台后的专属角落玩玩具，别的小孩风风火火从店门口跑过，他也好像并没有加入的兴趣，只偶尔从柜台的缝隙里看着。

檀春一方面担心他出去玩磕磕碰碰，尤其是近期人贩子猖獗，要是这个宝贝孙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真的难以想象自己会怎样；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么小的孩子还是要多跟小孩子玩，虽说文静不调皮也很好，但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缺少点小男孩的气概。

“辰辰，”檀春掏出一颗玉米糖，塞进檀辰嘴里，把他从角落里抱起来，摸了摸头，”你看那边小朋友都在玩什么呀？我们也去看看好不好？”

檀辰含着糖点了点头。

檀春牵着檀辰走到门口，几个小孩在拨弄砖块下的西瓜虫，砖块翻起来时蜷缩的西瓜虫会四散逃离，要是拿什么东西拨弄一番，这小玩意又会迅速蜷缩起来一动不动。

有客人来问毛线球，檀春嘴上应着，一步三回头看着檀辰，好在就在店门口，多少放心点。

檀辰看看檀春又看看西瓜虫，学着其他小孩一样蹲在砖块旁边。

都是六七岁的小孩子，玩起来顾不上旁边，追逐西瓜虫的过程檀辰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撞倒在地。

“你没事吧？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呀？”一个小女孩来拉他。

檀辰揉了揉眼睛，避开了她的手，自己撑着地起来，水泥地擦得胳膊火辣辣的痛。

小女孩见他不说话，以为是受伤了，凑上来看，“我叫李绪然，大家都叫我然然，你叫什么呀？”

“檀辰。”

檀辰就这样认识了李绪然。

同龄的小女孩总比小男孩看起来更成熟，李绪然也就这样成了檀辰的大姐大。一年后，因为住得近，两人划分到同一个片区小学，两人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家里大人轮流接送，分摊一点压力。

相比总是沉默的檀辰，李绪然聒噪得像一只小鸟——可能这也跟她妈妈总是给她打扮得像只春日小鸟一样——总有各种各样的蝴蝶结发饰，绑成令人眼花缭乱的发型。

小姑娘也总是充满活力，头昂得高高的，二十分钟的上学路能讲十八分钟，剩下两分钟有一分半的耐心等檀辰发言。

但檀辰不说话不代表反应慢。可能因为从小没有父母，尽管檀春百般疼爱，檀辰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跟别人有些不一样。

大人说起自己时特别的同情，摇头叹气，小孩好像也都知道自己没有爸爸妈妈，由此莫名被划分到这个稚嫩的群体以外——没有太多的恶意，但是总归当自己是个异类。

檀辰只是默默地听着看着，不做辩解，不作回应。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你们家檀辰看着相当的老成。檀辰班主任开家长会时跟檀春这样说，心想原来是跟奶奶长大的孩子，确实不一样。

檀春不要檀辰喊自己外婆，就喊奶奶，偌大的世界上就祖孙两人相依为命还分什么外婆奶奶的，外婆总觉得关系隔着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