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齐霜醒得比平时早,天刚蒙蒙亮就睁开了眼睛。心脏跳得有些急,今天下午,她要去朝阳一家律所面试实习生。
她轻手轻脚地爬下床,不惊扰还在熟睡的室友。王莉回家了,另一个室友陈煦呼吸均匀。只有谢晓雯的床帘缝隙里透出一点手机屏幕的微光。
齐霜拿起洗漱篮,走进水房,冷水扑在脸上,稍稍压下了紧张。她打开衣柜,拿出一件白色衬衫和一条黑色西裤,想了想,又拿了件风衣出来。
“你就打算穿这个去面试?”谢晓雯不知何时拉开了床帘,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
齐霜被她吓了一跳。
谢晓雯趿拉着拖鞋走过来,拎起那件的白衬衫,“这件衬衫,上课穿还行,去律所面试太学生气了。”
她想拒绝,但谢晓雯已经打开了自己的衣柜,里面挂满了各式衣服。
“试试这件。”
谢晓雯拿出一件浅蓝色的真丝衬衫,“真丝的,有垂感。”
齐霜犹豫地接过。
“快去试试呀!”谢晓雯把她推进洗手间。
换上衬衫,齐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浅蓝色确实衬得她苍白的脸色好了些。
“怎么样?”谢晓雯在外面敲门。
齐霜打开门,谢晓雯围着她转了一圈,“颜色不错,尺寸也刚好。就是……”
她也看出了问题,又接着翻箱倒柜,找出一条米白色的直筒半身裙,面料柔软,剪裁利落。
“配这个裙子试试。”
齐霜依言换上,米白色半身裙提到腰线以上,拉长了腿部比例。
她再次站到寝室的穿衣镜前,勾勒出清瘦的腰身,裙摆下是纤细的小腿。
全部资料准备好,又自己模拟了几遍面试问题后,已是中午。
地铁在西直门站停下,齐霜随着人群走上站台,空气中混杂着地铁特有的的味道。
律所所在的写字楼就在不远处,齐霜整理了一下被地铁人群略微挤皱的裙摆,朝着那栋大厦走去。旋转门无声地转动,大堂挑空很高,她走到前台,报上姓名和预约时间。
穿着合体套装的前台小姐熟练地帮她做了登记。“请您到十七楼,出电梯右转,会有同事接待您。”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不断跳动,十七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是一条安静的走廊,墙上挂着几幅抽象风格的画作,旁边是律师事务所的金属logo。“是齐霜同学吗?请跟我来。”行政人员的声音很轻。
“谢谢。”齐霜在椅子上坐下。
大约过了十分钟,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位穿着深灰色西装套裙的女性走了进来。“齐霜?你好,我是何静文。”
“何律师您好。”齐霜立刻站起身。
“请坐。”何静文在她对面坐下,打开手中的电脑,上面大概是齐霜的简历。
她快速扫了一眼,“从简历看,你大三,专业成绩很优秀。”
她接着问:“对我们律所有了解吗?”
齐霜提到了律所的主要业务领域,几个近期有公开报道的代表性案例。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显然是做了功课。
何静文静静地听着,期间没有打断,直到齐霜说完,她才开口。
面试大约持续了二十分钟。
何静文合上平板,依旧谈不上热情。“齐同学,今天的面试就先到这里。后续结果会有同事在三个工作日内通知你。”
齐霜走出会议室,她不确定自己的表现如何,这种不确定性,让她心里空落落的。来时的紧张,化作了此刻的疲惫。
她坐上了回学校的地铁,一路上有点恍惚。
很快,到站了。
出站时,她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正要进站的男人。
那人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几滴深褐色的液体溅在他雪白的衬衫袖口上。
“对不起!”齐霜慌忙从包里翻找纸巾。
“没关系。”男人的声音低沉,他接过纸巾,轻轻擦拭。
齐霜抬头,看见一张骨相清晰的脸,穿着一身灰色休闲装,与周围穿着T恤的学生们格格不入。
他身后站着一个年轻人,警惕地看了齐霜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真的非常抱歉,我赔您干洗费...”
男人轻轻摇头,“不用了,下次小心点。”
他转身走进闸机,那个随从紧跟其后。齐霜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莫名想起了绍兴老宅院子里那棵孤零零的梅树。
“同学,走吗?”身后有人催促。
齐霜这才回过神,随着人群走出地铁站。
走到寝室楼下时,天已经暗了下来。齐霜马上将地铁站的小插曲抛在脑后。但她不知道,那个被她撞到的男人此刻正坐在一辆黑色轿车里,接起一个电话。
“汝亭,到哪儿了?老爷子已经问了两遍了。”
“快到西山了。”李汝亭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漫不经心地回答。
“听说你今天去了中关村?”
“嗯,见了个人。”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经过财大时,被一个莽撞的女学生撞到了,咖啡洒了一身。”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没为难人家吧?”
李汝亭没有笑,他看着袖口淡淡的咖啡渍。
“看起来像南方人,挺特别的。”他轻声说,随即又恢复了平常的语气,“不说了,我快到了。”
挂断电话,他摇下车窗,让夜风吹进车内。北京初秋的晚风已有凉意,与车内温暖的空气交织在一起。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车子驶离喧嚣的主干道,转入一条两旁栽着高大杨树的安静街道。李汝亭靠在车后座,半阖着眼,像是有些倦怠。
司机将车停在一处院落前,他这才慢悠悠地直起身,拎起随手丢在旁边座位上的外套,下了车。
院门无声地滑开,又在他身后合拢。他还没走到门口,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位系着围裙的阿姨笑着迎出来:“汝亭回来啦?快进来,就等你了。”
“陈姨。”李汝亭懒懒地打了个招呼。
他弯腰换鞋,动作有些拖沓。
穿过门厅,便是客厅,暖色的灯光下,一组看得出年岁真皮沙发围成半圆,空气中弥漫着金骏眉的气味。
几位叔伯正坐在那里喝茶闲聊,见他进来,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大伯,三叔,赵伯伯。”
李汝亭走过去,挨个叫了人,语气算不上热络。
他顺势在靠近角落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陷进去,一副找到了舒服姿势的样子,整个人更显得松弛,甚至有些懒散。
“怎么才到?就等你开饭了。”
李振国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对他这身过于随意的打扮不甚满意,但终究没说什么。
“路上有点堵。”李汝亭随口应道,伸手从果盘里拈了颗葡萄,剥着皮。
“汝亭现在是越来越忙了,见你一面不容易。”三叔笑着打圆场,语气温和。
“最近在忙些什么?听你爸说,你弄的……投资公司,搞得有声有色?”
“瞎忙,混口饭吃。”李汝亭把葡萄送进嘴里,含糊地应着,对这个问题兴趣缺缺。
那位赵伯伯接过话头,“年轻人有事业心是好事。不过汝亭,有没有考虑过到更正经的领域锻炼?你赵哥在部/委里,说他们那边最近有个位置不错。”
李汝亭掀起眼皮,看了赵伯伯一眼。
“谢赵伯伯惦记,我这个人散漫惯了,受不得那些条条框框,怕给赵哥添乱。”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把对方的提议挡了回去。
李振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说话。其他人赶紧又岔开话题,聊起了最近的高尔夫球赛。
李汝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大部分时间只是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或者低头玩着手机。
他像是置身于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演出中,扮演着名叫“李汝亭”的角色。
客厅里长辈们的笑声,都隔着一层薄膜,传到他耳中,变得有些模糊不清。李汝亭寻了个空当,走到外面的阳台上透气。他点了支烟,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烟雾升起,模糊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能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谈话声,似乎提到了他的名字,伴随着几声叹息。
一支烟抽完,他掐灭烟头,重新走进客厅,“大伯,三叔,赵伯伯,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有个会,就先走了。”
告别的话说得客气而周全,出门前,陈姨还给他装了一盒自己做的点心。
他再次走进夜色,坐上等候的车子,他才松了一口气。
车子驶离,重新汇入城市的车流,窗外的灯火流转,这场家宴,于他而言,这只是北京漫长夜晚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他的世界,在另一片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