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室。
沈霖瞧着心神不宁,手指来回摩擦纸杯,窸窸窣窣的。
时潇无声垂眼看了瞬就收回视线,手指交叉放桌上平视沈霖,俨然一副温和做派。
“田振峰那边有些事还没调查清楚,有些细节还需要核实,......暂时转不回洪城的看守所,先别担心,至于李珅,他出不来,骚扰不了你。”
沈霖听到这话,迅速抬头瞥时潇一眼,视线往右挪动半分,打量一眼旁边电脑上正准备打字记录的吴漾,立刻又低下头,只是面前水杯里因为手指抖动水面泛起波纹。
时潇没着急再次询问最开始那问题,只安静等沈霖开口。
询问室一时安静下来,似乎掉根针都能听到。
沉默半晌,沈霖抖动嘴唇,哆哆嗦嗦地说:“我不知......道李珅的事,他怎么找到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找我,我也不知道。警官,李珅,他真的不会再出来了吗?”
时潇眉心微微动了三分,知情书上写的很清楚。
沈霖需要配合他们调查的是田振峰,可为什么沈霖绝口不提田振峰,反而对他提起的李珅反应大?
同一句话里,他特意同时提及田振峰和李珅的名字,田振峰在前,李珅在后,沈霖独独对李珅相关的事儿特别上心。
还有,李珅为什么能在沈霖返回洪城后不到两天的时间内,就准确地知道沈霖已经返回洪城,是巧合?
还是......有人特别授意。
跟指使田振峰的会是一个人么?
思绪百转千回,时潇嘴角噙的那丝笑却分毫没减,甚至弧度都没卸半分。
沈霖,为什么会成为联系三个人的媒介?
难道她还有其他特殊背景是他们警方目前不知道?
时潇嘴角微勾,堪称锋利的长相瞬间看起来又柔和了不少,温声道:“沈女士,我需要提醒你的是一件事——我们这次是想向你询问跟田振峰相关的事,这么说,您能明白吗?以及,作为您送的东西的回报,相关案情恕我不能向您透漏,总之您不用担心李珅会在骚扰您和孩子今后的生活。所以,......我们可以正式开始了吗?”
吴漾神情微动,握着鼠标的手一顿。
什么东西?刚时队除了仪器打开前给沈霖倒了杯水外,还干啥了?
他怎么啥不知道,好像还挺管用,沈霖表情好像真轻松了不少。
......时队,威武。
那头吴漾面无表情在心里替时潇大旗抗的再热闹,也丝毫不耽误手上的活儿。
“我老公的事,我不清楚,他每次都答应我不再去干那种事,明明知道我......”
沈霖哽咽地掐断话头,使劲摇头否定:“但他对孩子好,我就想着为了孩子忍忍就......过去了。但他为什么去江城的原因,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知道。他那天去联谊会上喝完酒回来,就激动地说要去江城,原因没说,我就不敢问,第二天酒醒了就去了,连孩子叫爸爸都不理。”
时潇一挑眉,低头快速扫了眼技侦调出来田振峰的出行记录。
“......联谊会,您还记得是哪一天吗?时间段也可以。是在田振峰第一次去江城前,还是最近第二次去江城前?”
沈霖神情迷茫一瞬,低下头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抱歉,警察同志,我......记忆力不太好,也不太记日期,一时半会儿的,我实在想不出来。”
“我老公特别喜欢参加逐光办的联谊会,大大小小的都爱去,我猜,应该都有吧?抱歉,我真想不起来。”
时潇垂下眼,敛去锐利如刀的眼神,语气听不出端倪,温声回:“没关系,但还有一些细节可能之后要找您核实,希望您日后也能配合我们警方的工作。”
一走出询问室,温和的表情瞬间收敛,时潇重新换上日常那幅不近人情的表情,询问旁边的干警:“......闫丽,林晦呢?不是让他送材料?”
新进的实习女警猛地被时潇喊到名字,身体一哆嗦,下意识回:“时队,您说的是林办事员?他把材料放在这儿了,我没打开看过,也没别人!”
时潇眉头微挑,材料肯定也不是机密材料,不然就林晦这工作态度......
“他人去哪儿了?”时潇点点头,状似无意问,“辛苦你了,帮他看材料,应该还没来得及吃饭吧。”
“?!报告!时队,我......我已经吃过了!”
闫丽紧张搓着手回时潇,心里痛哭为什么平易近人的吴副队走的那么快,但时队好像也没那么不近人情,还关心她吃没吃饭。
“林办事员知道我暂时不离开工位,就把材料交给我保管,......还给我带了份外卖。我,我。好像是跟卓办事员一起......去隔壁禁毒大队了。”
时潇得到答案,瞥了眼闫丽脚下拆开的外卖袋子和已经吃干净散落其中的饭盒,果然是熟悉的名字。
“嗯,吃过饭就好,辛苦你了。”
目送时潇挺拔的背影,闫丽眨巴着大眼,刚松了口气,突然后知后觉地往自己身上看了眼,没任何写她名字的铭牌。
不过她才刚进局里没多久,时队怎么会记得她名字?!
材料拿回办公室,时潇一推门,果然瞧见办公桌上放了一样的外卖盒和会员卡。
只是那外卖盒上面比之闫丽那份多了个画了颗爱心的便签。
......又给他下套。
砰。
时潇刚阖上副驾车门,主驾那人就笑眯眯俯身过来替他拉安全带。
眼尾上挑斜睨着林晦,时潇先开了口:“......中午吃了什么?”
林晦坐回驾驶座,边系安全带边笑着回:“禁毒兄弟们支援的赈灾粮,还不错。”
“家门口那家梅菜砂锅鸡爪店停一下。”时潇姿态如往常般惬意舒适,眯着眼发号施令:“还是微辣,别想着顺带带两听可乐,......送的也不行。”
林晦撇撇嘴,后路被堵的死死的,看来他回去下火又只能喝柠檬水。
时潇半阖眼皮,语气是稀松平常的沉静:“为什么是闫丽?”
林晦乐了,却偏故作不知思忖好一会儿,半晌才故作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讯问室门口值班的那姑娘?她正好在赶报告,卓定远着急拉我去禁毒那边串门,我想着材料又不是机密,顺带着就请她帮忙看会儿——”
“我要听实话,别让我审你。”时潇眼底闪过危险的暗芒,声音也跟着绷了起来,“那份外卖也是你落在那儿的?”
林晦痞里痞气勾唇笑着。
这语境不明不白的,听着跟时潇吃他飞醋一样,但感觉还不赖。
趁着凛冽的眼神还没割到自己前,林晦嗓音带着笑意,重新捏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真是顺手推舟的事儿,报告又不是我让她赶的不是?小姑娘自己加班也怪孤单,我去的时候正啃着蛋白棒,也真是,都那么瘦了,还心心念念着减肥。大中午的饭都不好好吃,时潇,怎么样?中午番茄鱼是不是还不错,好像用的都是中腹那块儿吧。”
想到闫丽脚下饭盒红艳艳的辣椒,时潇轻飘飘说:“下次我要吃辣的,接着说。”
“行,那下次再做水煮鱼,我多匀两块给你。”
林晦眉头微挑,他本来就爱笑,见到时潇笑容更是刹不住车。
“我就问了一嘴她爱吃辣。那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我想的也是,洪城本地的哪儿有不爱吃辣的,水煮鱼就给那小姑娘了,眼快钻进辣椒里了,还惦记着给我塞钱,我就顺带请她帮忙看会儿材料,时潇,自己拿材料回去沉不沉?”
“滚蛋,我都能拎起来你,你说沉不沉?”时潇未置可否反驳,林晦的话他持保留意见,但他才不由着林晦颠倒黑白,“闫丽赶报告是偶然遇到的,我不反驳,你塞材料也是顺带的?饭能放我桌上,材料拿不进办公室?”
“噗——,看来你出来的还挺早。小姑娘还没扔外卖盒。”
林晦没敢明显笑出声,当机立断坦白从宽。
“行吧行吧,也没想那么多,真挺顺手的,她正一个人苦哈哈赶报告,我来的路上碰到卓定远,问我要不要去禁毒凑热闹,说禁毒大队长进讯问室,正好我也好奇那个出手阔绰要包我医药费的富佬,又赶上午休,刷脸进去凑热闹而已。”
话没落定,林晦冲时潇狡黠眨眼:“这案子没结前,我俩暂时可以多当会儿隔壁大队的吉祥物,你人又一时半会儿又出不来,我索性委托小姑娘顺带帮我等等。”
听林晦侃了堆,时潇没耐心了,他最受不了话里话外净扯些没用的,头干脆扭过去眼睛直盯着林晦,声音放低:“......林晦,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为什么是闫丽?我都下班了,别跟我玩这些虚的。”
“不气不气,我......就想你跟我多聊一会儿吗。”
林晦眼瞅真把时潇惹急了,也到了时潇说的那家店,干脆车停到临时停车位,右手拽过时潇,改为十指相扣。
左手顺势扶住震怒那人后脑勺,额头抵额头,林晦低声笑:
“真没什么,小姑娘不是刚来局里?又爱热闹,嘴皮子又利索,嗯?信我,真是顺手的事。不然你每次局里一来新警,连照片带人名地囫囵背下,却连话都不乐意跟人说,多冤呢。名字都起得那么好听,父母本意不就是想让别人多叫叫嘛。多说两句话的事儿,真别气。”
砰!
眉开眼笑目送时潇下车,等那道挺拔的身影消失视线,林晦才舍得分神管自己,对着车内镜微张嘴。
柔韧的触感仿佛还在,手指刚比划起自己被咬出血的嘴,林晦有些微恍,却突然又笑了。
已经肿起来的地方伤口还在微微溢血,林晦郁闷地叼住时潇下车前纡尊降贵扔给他的纸止血,嗓音隐隐带着笑意,自言自语:“......嘶,牙口真利,到底是誰长虎牙了。”
林晦没说谎,这真是顺手的事,左右不过万事多想两分,他知道时潇素来不喜欢干瘪单薄的客套,也不想对时潇习以为常的淡漠矫枉过正。
......他就是某些时候替时潇冤。
明明有着推己及人的周到和体谅,那几乎揉进时潇骨子里的教养和礼貌,偏偏摊了个不想用他的主儿。
叼着纸懒懒躺回靠背,林晦双手枕在脑后,动作并不夸张,端的是副肆意邪气,半晌终于给自己脑子里的思绪盖棺定论——那不是善良,那是愚......额,浪费。
曾经的林晦是颓废的,他试图在某些领域内找到一些连贯自洽的道理,终是一无所获,发现遍地都是悖论,如今跨过那条他奉为圭臬的规则,插着兜踱步到那条分界线上站定。
终究看到对面孑然独立的时潇,他突然发现走过去好像也不错。
总归路是螺旋的,时潇不过来,那他就过去,倒不是誰为誰改变,都不变,只是见个面,偶尔一起散散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