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真孰假 第5章 第 5 章

路边团团转着一圈树叶，偶尔有风掠过也掀不起什么。

电瓶车仍匀速行驶着，周围混乱的车声逐渐远去。驶过喧嚣一带，车子拐了个大弯进入小路。风一吹，还能闻到树叶和泥土的味道。

沈恒西左右看了看，没个路牌，也不清楚到了哪个地方，只不过路两侧多了成片成片的田地。

身前的人似乎往后仰了仰说着什么。

耳畔都是风，刮着皮肤，沈恒西没能听清，身子便前倾过去问：“说什么？”

男人身上的香味一下子涌进鼻尖，连着说话的一点热气也被风吹拂过来喷洒在脸侧。褚息昂下意识愣住，微微侧头看着靠得极近的脸庞。

等了会儿也没听到声音，沈恒西偏过头直直撞进男生的眸子里。

两人靠得太近，光一照下，沈恒西才发觉这小孩的眸子仿若琉璃般。

“说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哦。”褚息昂转回头，声音也大了些，“我说，那饺子你吃了吗？”

沈恒西没动，呼吸还在脸侧。乍一眼看上去仿佛下巴搁在男生肩上，“吃了，加了酱油和葱花，很好吃。”

男生半边脸变得柔和，“你下次可以再加点芝麻油，会更香。”

沈恒西笑笑，“好，下次我试试。”

车子一直往前开着，经过了田地、小桥，又拐了个弯在第一处人家停下。

沈恒西下了车，没随意看，等着褚息昂将电瓶车停好。

屋里头的人听到车响迎了出来，瞧见旁边还站着个不认识的人，一时定在原地，只是嘴上还挂着笑容。

褚息昂看了眼沈恒西，主动开口：“这是我外婆。”又迎上前去，一只手搭在林芳肩头道：“这是新来的邻居，过来随便玩玩。”

林芳一双眼睛就黏在沈恒西身上，看了又看，“是不是那个蛮子啊？你妈说的那个？”

褚息昂笑着应了，又转身朝沈恒西走去，微仰着头，“哥，欢迎来玩。不用太拘束。”

沈恒西同他往前走，朝着林芳笑：“外婆好。”

林芳连忙点头，笑着说了些什么。沈恒西只能朝褚息昂看，男生一对上他的眼神，忙道：“外婆说你长得俊俏。”

沈恒西低头笑着：“谢谢外婆。”

等林芳进了屋，沈恒西落后褚息昂一步，“倒是把一事给忘了。”

褚息昂转头问他，连步伐都停下了。

伸出手搭上褚息昂肩膀带着他往前走，沈恒西说：“第一次来，空着手的。”

褚息昂彻底转过身，神色认真，“哥，我带你来真没其他想法，也不用你买那些东西，我们这儿也不是，至少在咱俩这不讲那些虚礼。”

沈恒西定定看着他，“行，知道了。那就带着我干活儿吧，当作免费劳动力。”

这么一说，见褚息昂眉头皱起，沈恒西又道：“不是自己说得不讲那些虚礼吗？”

褚息昂瞧他好一会儿，转身往屋子里走，带着沈恒西拿了个小马扎，“家里没其他人，随意坐就成。”

“现在这季节没有要忙的吗？”马扎有些矮，沈恒西屈着双长腿坐着，有些滑稽。

褚息昂眸子弯起，嘴角也挂了点笑，指了指角落的一个麻袋，“也没啥忙的，就剩那一个了。”

沈恒西顺着他手看过去，问：“什么？”

“花生。”褚息昂走过去将麻袋提过来，又拿了两个篓子，“剥花生壳。”

两手撑着膝盖，沈恒西往前倾着。

褚息昂将麻袋的花生倒在一个篓子里，一捏一剥，花生米子就滚了出来。他抬眼问：“是不是挺简单的？”

没忍住，沈恒西笑出声，拿起一个握在手里，“你像哄小孩似的。”

褚息昂剥壳的动作一顿，抿起嘴唇又去看沈恒西的动作。这一看，就被那双手给吸引住了。

两人坐在窗边，满室的秋光衬得沈恒西的手又白又长。随着剥壳的动作，骨节和青筋不时显露着。许是有些壳太硬，手指捏的同时那指节也瞬间红了。

“你等等啊。”褚息昂站起身急忙道。

脚步声快速响起。

“给你。”

沈恒西抬头时，就看到一双手套和一把镊子。

“你戴上手套吧。这壳有些还是很硬的，一个不注意啥的手伤了就不好了，镊子你也用着，剥壳轻松些。”褚息昂将两手的东西递上前。

沈恒西目光落在手套上，差点要气笑。还没等说什么，手就被人给抬起。

褚息昂低着头，一手捧起那双如玉的手，一手把手套戴上，动作很轻，仿佛捧得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沈恒西一双眼落在男生的半边脸，睫毛落下一层阴翳。

“好了。”男生抬起脸，眸子亮得闪了下。

手收回的同时，沈恒西紧了紧拳头，笑了声，“谢谢小昂。”

被照顾了的人咽下所有不满，只是抓花生的动作快了许多。

从前的日子如走马观花在脑子里走了一遭，像这么平静地做一件事还真没几个时候，不停被人簇拥着往前，也没好好停下来看看。

看着手里的花生愣了神，沈恒西好久没了动作。

突然，肩膀似乎被人碰了下。

转过头就见林芳递着一瓶水过来，脸上还是满满的笑容。

沈恒西僵了一瞬，视线从那瓶水慢慢移到了林芳的脸上，“谢谢外婆。”

看他接过，林芳摆着手说：“不用这么客气，以后多来玩。”

这两句话沈恒西听懂了，他点点头，“行，下次我还来当劳动力。”

林芳笑笑，问着褚息昂什么。

看了眼沈恒西，褚息昂摇了摇头。

“怎么了？”沈恒西问。

“外婆问在不在家吃，我想了想，带你出去吃吧。”褚息昂回。

沈恒西摇头，“用不着这么客气。”

“你吃过这里的烧烤吗？”褚息昂突然抬起头，人也凑近了点，“我们中午要不随便吃点，晚上我带你去吃烧烤吧，那家烧烤特别好吃。”

沈恒西抬起头，嘴角也顺势弯起。

可能褚息昂自己都没发现，他提一个要求的时候会习惯性的语气放轻，落在别人的耳里就像是在询问可否。

无论是答应或是拒绝，他都会有让人掉不下台阶的说辞。

男生眉眼弯弯，妥妥一副少年郎模样。沈恒西静静瞧了半晌，下巴一昂，“那你中午请我吃啥？”

这话似乎给褚息昂难到了，他伸出手想挠嘴角被沈恒西制止。

“手脏。”

“哦。”褚息昂搓了搓指尖，“你啥都吃么？”

沈恒西摇头失笑，“啥都吃的。”

“那我给你下面条吃吧？我刚看家里有肉沫，弄番茄肉酱面可以吗？”褚息昂问。

“好，我不挑的。”沈恒西点头。

这一答应似乎让他心情更好，连剥壳的动作更快了。

不知不觉只剩下半袋的花生，褚息昂连忙制止住沈恒西，“够了已经，你歇会儿吧，头一直低着也会难受。”

沈恒西没和他多争论，将手套摘下递过去，就跟着褚息昂在屋里乱窜。

“我去弄面条。”褚息昂将麻袋放到角落里，又想起什么，转身看沈恒西，“你来厨房玩吧。”

“好。”沈恒西答应。

看着男生切番茄的利落动作，沈恒西问：“你经常烧饭？”

“嗯。”褚息昂没抬头，“我爸妈他们挺忙的，有时候不想在外面吃就自己瞎琢磨，这么一来也会了。”

准备热油的时候，他伸手将旁边的沈恒西往后一拉，“炒肉酱时油会溅出来的，你往我身后站。”

沈恒西看了眼自己腕上的手，眉头微微挑起。

将肉沫倒进去，褚息昂熟练地翻炒后又加了一些调料，只是片刻，那香味顿时就出来了。

个子高的缘故，沈恒西微微一偏头就能看到锅里直咕噜沸腾的肉酱。

“你吃葱吗？”褚息昂转头问。

额头擦过沈恒西的下巴，一瞬即逝。

“吃的。”向后退了一步，沈恒西回。

褚息昂另起一锅，快速炒了番茄又倒进开水下面条，等的间隙又同沈恒西闲聊：“你手还好吧？”

一时没能理解，沈恒西问：“什么？”

“我看你剥花生的时候手都红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这次是真有些无奈了，沈恒西指着自己，“你看着我觉得多大？”

“啊，二十二三吧。”褚息昂迟疑着答。

沈恒西淡淡瞥他一眼，“算哥谢谢你，我已经二十六了。”

“啊。”

“二十六的成年男性剥个花生壳你觉着哪不行吗？”沈恒西又问。

褚息昂瞄了眼他的手，抿着嘴瘪了瘪。

“想笑就笑。”

“扑哧”一声笑出，褚息昂抬眼去看沈恒西，“哥，我真没其他意思，我就是觉着你以前肯定没做过这些。而且你手真的好看，就就……”

沈恒西揉了揉太阳穴，“行了啊，看面去。”

褚息昂转回去将面条分了三碗，再依次肉酱盖上。

捧着最大碗的沈恒西彻底没话说了，眉间也缓和下来，问褚息昂：“这么一大碗给我啊？”

“嗯，太多了吗？”褚息昂拿了筷子放到餐桌上，“我怕你不够吃。”

“也太多了点。”沈恒西实话实说。

将自己的碗往他那边推了推，“那你分点给我吧。”

他说这话的语气太过平常，就像是本该如此。

沈恒西夹了一大筷子送到旁边的碗里，“吃吧，你在长身体，多吃点。”

褚息昂笑着应下，“谢谢哥。”

吃完饭沈恒西抢着把碗洗了，也没打算在这里呆多长时间，刚想和褚息昂说自己先回去，就被男生一句话抢先——

“哥，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我得回去把作业写完。晚上吃烧烤我再喊你。”

沈恒西失笑，这么个会看人脸色又能面面俱到的男生，怎么不讨人喜欢。

“行。”

-

躺到床上时，沈恒西还在感叹着褚息昂的为人处事，就这么一对比，自己这么大的时候也太过随心所欲了些。

拿起手机找到沈厅词的电话，闭着眼拨了过去。

沈恒西等待接听的过程中，盯着天花板发呆。

“今天怎么这个点打电话？”电话里头的声音带着笑意。

沈恒西将手机免提，胳膊搭在眼睛上，“这几天家里好吗？”

沈厅词迟了一瞬，声音也放轻了，“好着的，妈天天找我问你，外婆今天也问了的。”

双眼睁开，沈恒西笑了声，“是吗？”

“嗯，恒西，家里都很想你。”沈厅词说。

重新将手机放回耳边，沈恒西笑了声，“好。挂了哥，我睡会儿。”

电话一挂断，沈恒西才发觉这屋子有些空了，没烟火气，没说笑声，也没个什么期盼。

除了隔壁还有个叫他哥的小昂。

他这一觉睡得有些久，久到迷蒙间听到自家的门时不时被人敲个一两声。还不是那种不停敲的，隔一会儿敲上，再过个时间段敲下。

沈恒西睁开眼的时候还仔细听了听声音，确定是自家门被人敲了，才爬起来开门。

门一推，就见褚息昂站在外头。

“哥。”他喊。

沈恒西让他进来，“就你这敲法能喊醒谁？”

褚息昂看了一眼沈恒西的背影，跟着他，“我怕你有事，反正你要是醒了或者在的话，敲了你也能听到。”

这话给沈恒西说得没脾气，就连那点起床气也被磨掉了。

“坐一会儿吧，我换个衣服。”

走出来的时候就见褚息昂像个乖狗狗一样坐在沙发上，两只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处，身子也是笔直端正，听到他的声音了，转过来又站起身，笑着又叫了声“哥”。

“走吧，吃烧烤去。”沈恒西先走出去开门，看着褚息昂走出去，慢慢开口：“刚刚脾气有些急了。”

“嗯？”褚息昂转头，仔细回想了下刚刚的情形，“我没觉着脾气有些急啊。有些起床气很正常，还挺可爱的，哥。”

沈恒西头一次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那些评价——

“脾气臭，不理人，冷淡，不爱说话……”

放到现在一个十七岁小孩的眼中，成了“可爱”？

破天荒地，沈恒西第一次对自己有了滤镜。

下了楼，褚息昂和沈恒西道：“烧烤店距离这不远，咱们走过去吗？”

“好。”沈恒西点头。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两人走进烧烤店时里头也三三两两有人坐着。

点了一些，沈恒西又问：“喝啤酒么？”

褚息昂摇头。

“也对，你还是个小孩儿呢。”沈恒西笑道。

对于吃的方面，沈恒西从不怀疑褚息昂的口味。就比如这烧烤，一咬下去，汁水充足还很软烂，当真是他这几年里吃的最美味的烧烤了。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褚息昂低着头慢慢吃着，视线时不时落在对面。

沈恒西给他的感觉不一样。

他所接触的圈子就那么小，乍然来了个不速之客一下子就把褚息昂给吸引了。气质、说话方式、做事态度，太多太多，都让他觉着这是另外世界掉下来的人。

“看什么呢？”沈恒西问。

褚息昂弯了下眼，“看哥你。”

果然夜晚的烧烤有些魔力，不论是谁，吃上一口喝上一口，彼此之间都能亲近点。

“看出什么了？”沈恒西又问。

褚息昂又笑了声，两只手抬上来，一高一低错着：“看出来你不属于我们这儿，起点太高，一眼就就让人看出来了。”

沈恒西拿着啤酒瓶仰头喝了一口。

从褚息昂的角度看过去，那分明是属于一个男人才有的感觉。

“把我看得太高了，小昂。”沈恒西又慢慢喝了一口，低着头道：“我之前那世界啊，人太多，走哪都要装出一副不属于自己的样子，都让人分辨不清谁是真的了。”

褚息昂帮他又开了一瓶啤酒，声音挺慢的，“哥，你不能这么绝对。你经历过的世界是我所憧憬的，不对，是大部分人。”

喝酒的动作一停，沈恒西看着男生。

“这里留不住人的。”褚息昂又道。

啤酒划过口腔喉咙，冰凉的感觉渐进心底，沈恒西摩挲着瓶身，撑着下巴问：“说得这么糟？”

褚息昂眼里没什么其他情绪，只是在说着事实，“哥你不是见过吗？”

喝酒误人啊，啤酒也误人。

沈恒西心里头悔恨自己嘴怎么就这么快。

褚息昂似乎是看出什么，递给沈恒西烤串，“不过我没觉着不好，这世上有些说不过去的多了去了，也没见着闹个你死我活的，没挨打没挨骂，只是听话活着就行，这么一说，是不是还挺好的？”

他没让沈恒西说什么，将饮料往前一碰，“不过能遇见哥你，是很开心的事情。”

两人瓶子一碰，这话题也就揭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