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内。
“儿啊,你终于来了,为父等你许久了!”
见便宜儿子没反应,张老爹又重复一番刚才自己的话,略有变动,不影响张介行大脑飞奔。
但他果断拒绝了老爹爱的抱抱,啊对,冲动的拥抱。
“……这位阁下,请问您为何认为小生乃是你的孩子?”
“这——”张老爹刹住了脚,仿佛也从刚才激动的神情中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微微整理了一番衣襟,倒是像个寻常人样。张介行也似乎从这些动作里,看到了自己平日里的一些影子。
血缘关系,竟恐怖如斯。
张老爹也仿佛是头一回见他,伸手向着屋内,十分有礼地说道:“刚才是咱唐突了,此事说来话长,不如我儿到屋里一坐吧。请。”
看他的行为,张介行的确发现这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他的亲生父亲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难道是娘亲吗?张介行确信,自己娘亲在这方面对他是没有隐瞒的,或者说,娘亲从来都不会欺骗自己的孩子。
深思之后,张介行回话几句,便接受了张老爹的邀请,一入屋中。
一进入大厅,他便瞧见了上面所刻的山河图,其中壮丽,比之书中所见更多几分栩栩如生。
见儿子感兴趣,张老爹也随即说了一番这位作品的作者,乃是自京都远道而来的一位能工巧匠,自身见识不凡,在听说了他的要求后便主动说起前朝某位名师所画的山河图。他看过那幅图后,一眼便相中了,就叫那位匠人定做,足足做了半年才完成。
听完后,张介行不由得感慨道:“原来山河如此广阔,我们这儿的益州竟然只是那么一小块,京都原来这么远吗?千里之外,原是如此。”
“哈哈哈,我儿志向广大,千里之外,又怎么不能到达?”
张老爹很是欣慰地看着自己的便宜儿子,他之前料想过这位儿子是何等性格何等人,但都不如面前之人那么好,想来人之所念不过尔尔,世界广阔瑰丽无穷。
此前,张介行不是没有见过张老爹这样的人物,但如今面对面交流,属实是第一次。
顿时他心中便有些无奈。
话也不多说了,依着对方的意,坐在了客人的椅子上,张老爹连忙让小厮上茶,茶香四溢,光是那香味,便可知其品质上乘。
略略饮过一口,张介行便放下茶杯,直入主题。
“这位——阁下”,到底还是有些疑惑,他没打算如此轻易改口,“敢问方才你为何称呼小生为你的儿子?小生疑惑,你我二人素未谋面,何来如此确信之说?”
“哈哈哈”,张老爹拍拍胸脯,倒是豪爽,“的确,咱们此前的确未曾谋面。”
如此,张介行便又问为何有这一出,这次,张老爹终于给出了答案。
说来张老爹自战场归来,得知自己媳妇没了,还真以为死了,便只好依了自己老母亲的话,娶了个新媳妇。
因为那时,张老爹的其他亲戚折腾家业,张老爹回来之后,家业已差不多败完了。索性他在军队数年,遣散后也有一笔不小的钱财,他也就用了这笔钱做起了买卖。也是如此,他跟新媳妇两合力做生意,两人的关系也越发近了,久而久之,媳妇也怀孕了,但头一胎却因为奔波的缘故不幸落胎,后头的却是个女娃娃。
张老爹虽不似常人那般重男轻女,却也急需一个男孩来继承家业,老母亲去世前还因此耿耿于怀,连带着新媳妇跟他离了心,以至于这些年来跟他分居,带着女儿单过。
得知自己前一个媳妇还活着的那时,他正与新媳妇如胶似漆,倒是没了年轻时候恋爱的奔头,也因此,这桩旧事如此耽搁下来,直到不久前他才得知自己的前妻其实给他生了个男娃。
至于为何,却是要说起前不久的某天来。
此日,他打外头经商回来,路过自己媳妇的门前,那时她正与邻居闲聊,见着他了,话也不多说几句,便给了他个闭门羹。张老爹心知前些年自己那去世的老母亲给自己这位媳妇的折腾,铁骨铮铮男儿汉也不由得退步,摸了摸鼻子,只好回府。
而他刚一回府,便叫门卫说道门口有个老道要找他。
商人都有些信玄学,张老爹自然不例外,虽他不常与那些道士往来,却也有些敬重,故而让下人将人请进来。
这一老道刚进门,他打量一番,发现此人白发飘飘,身上一件太极两仪服破破烂烂,仔细瞧着颇有一番仙风道骨,心下便多了几分敬畏。
老道进门,便是捋了捋那一长长的美髯,说道:“老爷贵安,贫道路过此地,发现有些玄机,故而上门一看,果真如此!这位老爷,近来可是有烦恼?”
“哦?敢问道长,是何等事?”
虽不知这老道打什么主意,张老爹却是有了兴致。
不过他这烦恼,单凭岳阳镇人,哪个又不晓得呢?不知老道是否真本事,也许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老道也没坐下,掐指一算,睁眼自个儿便点头,弄得张老爹莫名其妙,却又多了些期待。
是时,老道便直言道:“贫道观老爷命中有子,不知为何,此子不在老爷膝下,但星图变幻,想必不多时日,他便会与老爷一聚。”
“这……”
张老爹却是想起了自己与媳妇夭折的第一个孩子,但老道却是摇了摇头,说缘分不止于此。
另有说,此子或有能让老爷夫妻和睦,再添新丁的可能。
如此之说,老道却是没应下张老爹的挽留,只说若是来年应验,便去龙虎山还愿即可。
这般言论,令张老爹不由得亲自送行,一路上任凭张老爹如何耍嘴皮子,老道也没有多说,直言命里有时终须有,缘来近在眼前这一类的大瞎话。
而等老道离开,张老爹这才想起来自己那位前妻,连忙叫人去吴贤镇那边探听。这一打听可不得了,他算是知道了自己确实有个儿子还活在世上。
听来原来是所谓缘分,张介行经过道士那一番倒也信半分。
不过,他却是有疑问:“请问阁下为何在知道此事之后,并未与小生联系?”
此话一出,张老爹连连说自己的不是,但真要较真起来,竟然是那老道的缘故。
因着老道说是来聚,他怕自己去联系,万一这些年张娘子其实另跟了他人,莫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说来自己的前妻,不说其他,他其实深知她的本性:若是其子与他无关,她定不会说出他的名字来。故而,他便一直等着,等自己儿子亲自过来。
此番心思确实谨慎,令张介行哑然。
这来回一番谈话之后,张介行也的确对这位便宜老爹有了个认识,故而也不再矜持,站起来,向着他行了一番礼节。
他道:“小生从前并不知您乃是小生的亲生父亲,故而未曾见你。自打娘亲告诉小生这些事后,小生便生出了与您相见的念头。之前有所顾忌,此番坦白,不知小生可否唤您一声。”
“当然,当然!咱打心里高兴!”
张老爹哪里不喜欢被养得如此文质彬彬的儿子,心里竟想着,要是给他养个半辈子,儿子恐怕要被宠坏了,就像他那位宠坏的女儿一样。
他心里已经将面前的人当作了自己的儿子,又哪里能见得自己儿子如此客气,当下便儿子起身。
张介行自然不肯,反倒是再行了一番礼。
他道:“如今小生已长大,虽没能养在您膝下,却也有生我之恩,您哪里受不起呢?”
“哎!你这孩子。”新媳妇跟前妻完全是两个性子,倒是让张老爹不由得感慨一番。
也不知自己那位老母亲得知自己最看不上的媳妇却生了她最想要的孙子,又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最后,张介行真心叫道:“爹,孩儿……”
“哎!哎!”张老爹一个高兴,便又要激动地冲过来拥抱自己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了,但是然并拒。
张介行:……小生不想被抱。
一番寒暄后,张老爹告诉他府中除了他一个主人家,只有那些下人在,所以他倒也算是自在。
之后,张老爹给张介行安排了一间未住过人的新房:赶紧叫人打扫清洁,夜里便住了进去,还安排了一个书童并几个丫鬟和几个下人随身伺候。
但张介行自小便习惯了一个人,当场吓得连忙叫自己老爹撤掉,只是老爹的好意哪里能那么轻易撤走。不过是丫鬟换成了年纪大手脚勤快的阿婆,不进屋里伺候,而书童却是张老爹得知张介行乃是读书人早早便备好的,说他不要便只能让这位书童去做苦活了,张介行心软便答应下来,另外其他却是老爹说他要自己跟那些伺候的仆人说。
这一番折腾,那夜里倒是早早就入睡了。
这一番认亲,张介行事后想来,若不是那位老道的帮助,不至于如此顺利。张老爹也说,自己过些日子便要去那龙虎山还愿,还准备了十分丰厚的大礼,足足一个箱子那么多的银锭,令从前贫困的书生沉默不已。
不过纵使能一觉变为富家子弟,张介行却也不愿另改,找个时间便跟张老爹说自己还是留在原籍。张老爹也没多说什么,他只是往自己儿子身上加了一点点的银票。
之后没过多久,张老爹的现任媳妇得知此事便找上门来,打门口跟张老爹骂了一番。张介行在旁边看着,怎么也插不进话去,倒是两人不骂不已,一骂竟然骂进了府中去,晚上又竟然坐在了一起。
张老爹乐呵呵地在饭桌上跟自己的便宜儿子介绍起了自己媳妇,令张介行又是一番震惊。
这张老爹的新媳妇张夫人,打听了张介行到来的缘由后,越看自己的便宜儿子越发怜爱起来,一时之间竟然心疼地说道村子里是不是漏风。
张介行沉默,心想倒也不必如此惨。
虽不知道这位张夫人跟张老爹又是打什么主意,但两人的性格却十分类似,大概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反倒是他娘亲那性子,放在里头格格不入——等等,张介行忽然又想到,自己其实从未知道自己娘亲年轻时候的性子。
也许并不是那样温顺沉默。
忽然间,他心里便难过起来,但也是一会,便又恢复过来。
娘亲生前叫他随心安好,想来不愿让他因她而难过吧。
再过了没几天,张老爹的千金也赶了过来,揪着张介行瞧自己的便宜哥哥什么样。
打量一番后,她便说跟那些路上的书生差不多,不过没那么是鼻子不是眼的,明明没什么钱还看不起他们商贾人家。接着,张千金便被张夫人拉走了。
也因此,张介行也生出了离开的念头。
在饭桌之后,他提起此事,张老爹笑呵呵地却说岳阳有家书院,里面招了不少苏杭京都来的举人老师,他前些日子便上门央求院长给个学生名额,不才终于到手了,便是要问张介行是否要去。
换句话说,张老爹想让他留下来。
“……”
这些日子以来,张老爹等人对他十分好,几乎是无一不应,甚至还新购了许多孤本在书房,说他一个做生意的除了算账也没其他用,如今家里多了个读书人倒也有了主人。另外,还有许多小事小细节,从里头,张介行是真的感受到了这位便宜父亲的好意。
像是得知自己缺失了孩子的前半生,便疯狂地弥补起来。
然而这样的好意,却仿佛让张介行越发地游离在张老爹这个家之外。
说到底,其实也是因为他到底还是贪心——得知自己的亲生父亲在世,便想要一份父爱,当有了这份父爱,便想要比他的孩子更多的疼爱。贪心如此,也是时候止步了。
于是,沉默之后,张介行反倒是拒绝了张老爹的好意,站起身,像是初次见面那天彬彬有礼。
“小生谢过张老爷的厚爱。”
“这……儿子,你这又是……”
张老爹跟自己媳妇对视,仿佛都看出了彼此的无奈。他们的确是真心想要弥补这个孩子的。
纵使已经缺失了那么多年。
纵使是孩子他爹的前妻所生。
也只有张千金,喝着下人准备的果汁,憋着气看着面前的一幕。
或许书生自始至终未曾变过,此番他便是说道:“小生此番前来,一是为看亲生父亲所在,二是认亲,如今两件事皆以完成,小生更是从中获得了不菲的钱财——”
“儿子啊,那点钱还不够啊——”
张介行没有理会张老爹那见惯了钱财的样,继续娓娓道来:“虽说钱财难以衡量父母再生之恩,本该小生报答爹爹,却是爹先补偿了小生,却是小生不该。”
张千金听着,嘀咕这哪里来的古板秀才啊。
“如此见爹家庭和睦,小生也新生喜悦,应是不该久留了。”
此话,张千金却是对这便宜哥哥有些改观了。而张老爹似乎也知道自己前妻之子继承自前妻那固执的性子,试探几句,便也罢了,转而问起张介行是否要定居岳阳,又问起零零种种,竟然硬是叫他多留了几日。
而这一天夜里,张介行却是久违地做起了梦来。
这一话就是书生竟然投对了胎,但也投错了,咔咔咔。因为张家事情不是主要的,所以就略过了,不然感觉能写到下一章,要命……
直接上小剧场吧。
……
小剧场
张爹:呜呜呜,咱那便宜儿子终究是留不住,留不住啊~
书生:……倒也不必如此,小生也是有幸体验了一番少爷生活。
道士:秀才公可是喜欢?
书生:怎么微之兄又对小生陌生了起来,哼!
道士:(摸了摸头,陪笑)哎呀,介行,只是难得说一声,秀才公也不错
书生:(沉思片刻后)倒也行,随你怎么叫,微之兄。
道士:呵呵呵~不过话说回来,秀才公可真一点儿没动心么?
书生:(认真回答)自然,小生并非圣人,哪里不会为之动心?只是娘跟老师生前说过,荣华富贵反倒有害于学业,故而小生不敢。
道士:哦?竟有如此说法?话虽如此,后头秀才公的父亲不是说送你去书院吗?难不成这样也难以打动你?
书生:……
书生:(叹息)小生怎么不会不知道呢?只是,小生也知道,从一始终,莫要三心二意。小生既然已经决定走着一条道,纵使路途艰苦,亦有终点,倘若小生三心二意,纵使一时捷径,难免误入歧途。
道士:(摸了摸下巴)呵呵,秀才公果然心志坚定,佩服佩服!
书生:……(白了他一眼)微之兄,你少贫嘴了。
道士:却是微之不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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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三章回 富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