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荣与共 第55章 梦醒

临近年关，滇南的战事越来越吃紧，全国各军区都在调兵。

边境的战火急，可是距离滇南两千多公里的百京一切如常，人人都沉浸在临近新年的喜悦里。

就连祝荣也沉浸在这飘忽的喜悦里，早就忘了前些日子的不安。

办公室的广播沉闷的播报着，标准尖锐的女声播报着滇南的战事，日日都是重复的内容，祝荣听得有些烦了，刚要伸手去关，就听见广播今天的内容有些不同。

百京军区开始征兵了！

祝荣手中的钢笔落在纸上，笔尖渗出了一大团黑，就像是一朵阴沉的云。

该来的，还是来了。

贺家此刻也笼罩在乌云里，贺清舒贺清仲两兄弟站在贺爷爷对面，三个人都不言语，但是彼此都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爷爷。”贺清仲先一步打破了寂静，“这次滇南征兵人数多要得急，我是学侦查出身的，我最符合征兵的条件。”

“我是第一批向学校递交了请愿书的。”

贺清舒与大哥并肩而立，两张相似的脸上神情是那样的一致，愣头青贺清舒在这一刻才真正像个兵。

“我不应该拦你们，只是...”

贺爷爷叹了口气，他是真正从战场上活下来的，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战场上的凶险，可是国难当前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爷爷，现在边境每天都有战士战死，我虽然学艺不精，但是我也不能做逃兵。”

贺清舒站得笔直，眼神坚定的看着自己的爷爷，那目光并不像一个晚辈看着长辈，那眼神更像是一个兵看着自己的首长。

贺爷爷沉默了很久，兄弟二人也不说话，书房里就这样安静了许久，直到贺母哭喊着冲了进来，贺父低着头丧气的倚在门边不敢进来。

“为什么一定要我们家去，你的兄弟死的就剩你一个了，为什么现在还要我们家去，一去还要我两个儿子都去！”

贺母秀丽的面孔已经哭花了，他也顾不上去擦，她紧紧的抱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他们，

“好事轮不到我们家，这种送命的事我们家第一批去，我们家得罪谁了。”

贺家满门忠烈，贺父的两个哥哥都死在战场上，如今自己的孩子又要去战场，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天下父母心。

“你冷静点。”

贺父虽然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上战场，但是还是呵斥住了自己的妻子，

“都是自愿去的，没有谁逼着，我们的儿子愿意为了国家，为了人民去战场，那是他们的荣幸。”

“别人怎么不去，什么破荣幸。”

“他们是兵！那是他们的使命！”

贺父的语气也严肃了起来，贺母呆愣的看着这一屋子严肃的人，睫毛上的泪珠还未掉下来，新的眼泪就又涌了出来。

“去一个也行，好歹给我留一个儿子...”贺母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眼泪都流干了。

贺爷爷看着眼前的两个孙子，两个人都是他带大的，感情自然深厚，可是再深厚的感情也比不上对国家的感情。

他明白，他没有任何立场去动摇军心，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尽自己作为长辈的最后一丝温情。

“你们先出去，老三你留一下。”

其他人出去了，独留贺清舒，贺爷爷看着他从一只小泥猴长成现在这个挺拔坚毅的少年，心里酸的有些说不出话，嘴张张合合了半天才问道：

“小荣知道这件事么？”

“不知道。”

贺清舒的神色如常，他不是没考虑过祝荣，而是他足够了解祝荣，他知道无论做什么，祝荣都会去支持他的选择。

“爷爷，他不会拦着我的，他会支持我的。”

“我知道。”

贺爷爷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有些年头的黑白大合照，他摆摆手示意贺清舒过来，指着两个模糊的人影说，

“他们俩是我的老战友，他们就像你和小荣一样，是一对。”

照片太过陈旧了，拍照的设备也不是很好，贺清舒只能看见两个身着军装的人，他们的头靠得稍近一些，两个人都很年轻。

“所以你和小荣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没多惊讶，以前就知道两个男人也能在一起，这世界上能有个合适的人在一起就不容易。”

“爷爷，后来他们还在一起么？”

贺爷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声音很苦涩，他颤抖这手指指着左边的那个人道：“他在一次任务中被流弹炸伤，伤得太重了没救回来。”

他的手指又移到另一个人身上，“是在他怀里断气的，从那以后他就像不要命一样，什么任务都冲在最前面，终于在一年后进了敌人的雷区，炸的尸骨都找不齐了。”

“战场不是你们学校的训练场，那是真的九死一生的地方，小荣是个重情的孩子，你想过你不在了他怎么办么。”

贺清舒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滞住了，他只想过祝荣会支持他的想法，可是他从未想过自己遭遇不测之后，祝荣该怎样。

他回想起了杨采薇去滇南前的嘱托，聪明的她早就猜到了自己有朝一日一定会选择这条路。

那祝荣呢？

他会不会也想到了？

“老三，你回去好好想想，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小荣。”

贺清舒觉得身上冷透了，他并不惧怕自己的死亡，他甚至觉得为国捐躯是一个战士最光荣的死法，可是他的荣哥呢？他的荣哥刚刚对这个世界感兴趣。

就要被他抛弃了么？

回到公寓，屋里没开灯，里面一片漆黑，贺清舒以为祝荣还没回家，随手打开灯却发现祝荣正端坐在沙发上，仰着脸看着他。

“怎么不开灯。”

贺清舒尽力挤出一个与往常无二的笑容，而祝荣只是冷静的望着他，他的眼神就像是黑夜，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一丝情绪。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么？”祝荣的声音也很平静，平静的有些古怪。

“荣哥。”贺清舒走到祝荣身边，跪在他身侧抱着他的腿，他低着头不敢去看祝荣的眼睛，“我递交了请愿书。”

“好，什么时候走。”

祝荣轻抚着贺清舒的头发，像是在讨论晚饭吃什么那样随意。

“明天。”祝荣的手顿住了，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要带什么行李么，我帮你收拾。”

贺清舒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起身将祝荣紧紧地揽在怀里，心疼成一团，他宁可祝荣现在哭着骂他，也不想听见祝荣这样平静。

他的荣哥好像又变成了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祝荣。

“对不起...对不起...”

贺清舒的眼泪砸在祝荣的衣领上，很快晕成一片，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只能不停地道歉。

“不怪你。”祝荣的声音也有些闷闷的，他轻抚着贺清舒的背，语气温和的哄着，“我知道你会去的，我等你。”

“荣哥，别等我了，如果我死了，你就...”

贺清舒说不下去了，他没有资格去让祝荣开启新的生活，是他抛弃了祝荣。

可是，他想让祝荣好好活着，哪怕没有他也要好好活着，如果他不在了以后，有别人能照顾好祝荣，他也愿意祝福。

他只想祝荣活着。

“我等你，你也别忘了我。”

祝荣收紧手臂抱了贺清舒一下随后仰头看着他的脸，一寸一寸，仿佛要将贺清舒的一切都印在脑子里。

“你早点回来。”

祝荣的吻落在贺清舒的眉心，很轻但也很沉重，他的声音一直那样冷静温和，他总是这样，他总是能包容贺清舒的一切。

“今晚我得回学校，明天一起出发，我会给你写信的，你也给我回信好不好。”

离别之际，两人都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就好像是两个陌生人一样，拘谨的互相问候着，直到贺清舒踏出房门的前一刻，祝荣突然扯住了他的衣袖，有些执着的说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贺清舒，生死不能把我们分开，你答应过我。”

这句话像是一句呓语，有些突兀的从祝荣嘴里说出来。

那是每一对情侣都会许诺的，生死不能分开，我们会生生世世在一起，而如今，他们确实没被生死分开，分开他们的是家国。

“不分开，我们永远不分开。”

贺清舒走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这是他第一次离开时没有回头对祝荣笑着说再见，他明白，一旦他回头了，他就真的走不了了。

祝荣知道走廊里的脚步声静了，才脱力似的慢慢滑坐在地上，他掩着面却一滴泪也流不出，他有些自嘲的勾起嘴角，他果然还是感受不到那么多情绪。

他还真是冷血啊，自己的恋人马上生死未卜，他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

祝荣靠在门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直到现在他才有一种真实感，果然一切都是一场太美好的梦，现在梦醒了，他的心反而踏实了。

生死不能将我们分开。

祝荣恶狠狠的想，如果你贺清舒战死，我祝荣就紧随着你自杀，我要永生永世的纠缠着你，这一世你抛弃了我，我就要在下一世继续纠缠着你。

贺清舒和祝荣两个人，就要在一起，如果死了也要葬在一起，我们的骨血要渗进对方的骨血，骨灰要融进对方的骨灰。

永生永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