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倒是难得的安静下来。
如果除去贺清季和贺清清一左一右不停地偷瞄他的话。
菜其实并不合祝荣胃口,贺家祖上是东北的,做菜重油重盐,但是架不住长辈热情,祝荣也不好推脱,只是心里多少还有点惦记那个因为自己没吃上饭的愣头青。
贺清泊好像看穿了他的顾虑,偷偷跟他说。
“没事他皮实,一会我带你去给他送饭,让他跟你道歉。”
“他确实应该跟你道歉,也不想想自己姐姐能不能配得上人家,人家小荣是博士,跳级读的,你呢,让你学个医跟要你命似的,费多大劲才毕了业,到现在还上不了手术台,咱们家人就没一个脑袋好使的。”
贺母狠狠地白了贺清泊一眼,贺清泊今年25岁,读的心内科,读本科的时候蹲了一年级,毕业的时候托关系找后面终于毕了业,现在也不能上手术台,只能跟着器械护士整理器械。
但是贺清泊心也大,整理器械不也是工作,干嘛非得上手术台当医生,那不害人性命么,当年就不应该听家里的学什么医,学也不应该学这么高深的科。
“爷爷,其实我还行,我数学每次都能得第一。”
贺清季昂起脑袋,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却没有看向自己爷爷,而是看向祝荣,像是一只摇尾巴邀功的小狗。
“对,然后语文得12分,英语得4分。”
贺爷爷丝毫不给孙子留情面。
“语文怎么能12分,你是中国人么?你不是哪派来的特务吧,肯定不是美国,你跟那头也沟通不了。”
贺清季的尾巴瞬间耷拉下来,蔫蔫的低下头,眼睛还是小心翼翼的落在祝荣身上。
“祝荣哥哥,你爱吃哪个菜,我给你端过来。”
贺清清已经卸下了脸上滑稽的油彩,漏出本来的样子。
她长得倒是很像贺父。
深色的皮肤,圆圆的眼睛,可能是还没长开,脸上还肉乎乎的。
倒是那个厚实饱满的嘴唇,与楼上罚跪的那位很像。
祝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想起他。
“祝荣哥,你要不要吃这个菜。”
“祝荣哥哥你尝尝这个吧。”
“祝荣哥哥不吃你给的你少夹!”
“你给夹的他也没吃!我观察一晚上了祝荣哥哥不吃这个菜!”
贺清季和贺清清兄妹俩在饭桌上几乎要因夹菜大打出手,你一言我一语的吵的不可开交。
就在祝荣被这一左一右折腾的不知所措的时候,又是贺清泊将他解救了出来。
“小荣,你吃好了么?我们去看看贺清舒吧。”
祝荣点点头,在两束低落的目光中快速的抽身离开,他是真的不喜欢别人对自己太过热情,他总觉得那份热情有些莫名其妙且难以招架。
而打开书房门的那一刻,祝荣本以为今天已经不会再有什么让他觉得离奇的事情了。
可是他忽略了这可是贺家。
一开门,只见贺清舒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直挺挺的跪着,只是他左手拿着祝荣带来的糖水罐头,右手拿着茶夹,正在大快朵颐。
小茶几旁放着刚吃完的空罐。
只怕是如果他们两个晚进来一会,那两瓶蜂王浆糖精也进肚子了。
“贺清舒你疯了,爷爷可宝贵这套茶具了,你拿茶夹吃罐头。”
贺清泊赶紧夺下茶夹,检查有没有什么损坏,而贺清舒则满不在乎。
“姐,我饿啊,这书房也没个吃饭的家伙什。”
祝荣心想,有谁会在书房放餐具啊。
“你叫祝荣是吧,采薇姐前夫,你们为什么离婚啊。”
贺清舒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这个白净男人身上,心里不禁又想。
他怎么嘴唇都淡淡的。
整个人都冷冰冰的,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对,叫不食人间烟火。
他肯定也不吃什么饭,要不怎么这么瘦呢,风吹就倒似得,采薇姐喜欢这样的?
“感情不和。”
祝荣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回答这个答案了,这是他在离婚之前就和杨采薇统一好的口径
“那肯定是你的问题,人家采薇姐人可好了。”
贺清舒明显对这四个字并不满意,他怎么话这么少,明显在敷衍自己。
祝荣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一时间屋里有些沉默。
贺清泊明显是受不了沉默的,用脚尖踢了踢贺清舒。
“爷爷让你道歉,不道歉就一直跪着。”
“对不起,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贺清舒不情不愿的嘟囔着,抬起眼看着祝荣,看着看着心里又开始想。
他一个男人怎么睫毛这么长。
他一个男人怎么这样瘦。
他是不是有虎牙来着。
祝荣知道贺清舒在打量他,祝荣经常被人看着,只是这些人或欣赏或鄙夷,多少都会收着些目光。
而这傻小子打量人从来不知道掩饰,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人看,那一双眼睛一眼就能看出他所有情绪 。
就比如现在,他那双眼睛里满是疑惑。
他在疑惑什么呢?
疑惑自己到底有没有接受他的道歉么?
“我不生气。”
祝荣话语刚落,跪地的人就突然站了起来,由于离得太近,吓得祝荣本能的退后一步。
那健壮的身影罩在他面前,比堵在门前更有压迫感。
祝荣抬着头看着贺清舒。
他比自己高大半个头,身形也比自己大一圈多,肩膀很宽,胸膛饱满,手臂粗壮,那件军绿色的夏季制服都被撑得满满当当。
由于离得太近,他一站起来就带上来一股热气,热气里混杂着淡淡皂角的香气。
还有糖水罐头甜甜的果香。
贺清舒背对着窗挡住了阳光,整个人在半明半暗里像凶猛的兽一样。
蓄势待发且危险。
祝荣又后退了一小步,而贺清舒却凑了过来,像小狗一样在他身前闻了闻。
“你身上好香,是什么味道。”
很香,凉凉的薄荷和分不清什么花的香。
很好闻。
“香水。”
祝荣再往后退了一步,他觉得还是太近了,已经超出他正常的社交距离了。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喷香水。”
贺清舒皱起眉毛,很嫌弃的样子,但是祝荣是在国外的时候习惯了,今天出门也习惯性的喷了一点。
贺清舒虽然嘴上说着嫌弃,但是还是往前凑着,边凑边闻着。
真好闻,不像他姐姐妈妈身上的那种甜腻浓郁的味道。
很淡,很舒服。
像这个人一样。
祝荣显而更不习惯了,他在贺清舒凑过来的时候赶忙退后,而贺清舒又好像不知道对方的抗拒一样又贴过来。
带着他身上的热气,灼得祝荣好像都有些脸红。
就在这尴尬的“敌进我退”的局面中,又是善良的贺清泊打破了这个局面。
“厨房给你留饭了,你一会下去吃吧。”
贺清舒这才止住动作,头也不回的打开门往外走去,仿佛刚才那些并不礼貌的举动并没有发生。
但这也确实不怪贺清舒。
此刻贺清舒的世界观里,俩大男人离得近点有什么的,在学校大澡堂子里还躺一个浴池里,还互相搓澡呢。
然而门刚一打开,就见门口贺清季与贺清清二人打作一团,而一旁不远处还放着一个精致的果盘。
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打作一团。
贺清清骑在贺清季腰上,揪着他的衣领子正要落拳,而贺清季也不逞多让,正一边要翻身坐起,一边要去抓妹妹的拳头。
而此时此刻,书房的门突然打开。
五个人,十只眼睛正以一种奇妙的排列组合互相对视着。
沉默,这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沉默。
最后还是贺清舒像拎小鸡仔一样,一手一个,把兄妹二人提起来分开。
“你们俩又闹什么!让你们俩送个果盘怎么能在门口又打起来!”
贺母手持鸡毛掸子冲了过来,祝荣觉得鸡毛掸子这个物件在贺家真的很实用,使用频率非常高,损耗也快。
“妈!你让我给祝荣哥哥送水果,贺清清非得跟我抢!”
“谁跟你抢了,妈说的是让咱俩送,你非得自己去!”
“就一个盘谁用你跟着!”
“凭啥我不能跟着!”
眼看着又要打起来,还是贺清舒一声大吼打断了他们。
“挣什么抢什么!就一个二婚的小白脸你俩挣着给供果盘,你俩让这狐狸精迷了眼勾了魂了。”
贺清舒说完还觉得自己说的特有道理。
那么白,眼睛像蓄着泪似得,还是一大男人。
绝对是个妖精,是个狐狸精。
还得是西郊动物园里头那只白色的,小小的,叫起来“嘤嘤的”,天天躲在一边不爱跟别的狐狸玩的那只。
直到贺母的鸡毛掸子落在贺清舒身上,贺清舒才大叫道。
“不是,这有我什么事啊。”
直到祝荣离开贺家时,贺家这三人还在院子里罚站着。
和那些萝卜干,地瓜干一样,接受着烈日的烘烤。
祝荣走时太阳已经西斜了,天气也没有那么燥热了,他依旧缓缓的推着自行车,走在那一团团丁香花下。
此刻丁香花的味道已经不想正午那样甜腻了,清爽的花香扑在祝荣的脸上,他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疼的脑袋。
这一家子实在是太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