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季进来的时候已经脱下那件滑稽的警卫员服,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整张脸露出了果然和祝荣想得一样,和贺母很像。
清瘦的脸庞,一双酷似其姐姐的丹凤眼此刻正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
“这是我家老四,贺清季,今年15,读高二,一心想跟你一样学机械制图,昨天听说你要过来一直盼着你。”
贺父坐在贺爷爷身旁才恢复了一些传统长辈的模样,看着祝荣那双神似其父的眼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你父亲,杨明还有我,整个大院数我们最铁。偷鸡摸狗,打狗撵鸡的,我和你杨明干完被发现了就去找你父亲,他总能替我们善后,你父亲是我们仨里最聪明,最有文化的,可谁能想成也成在这,败也败在这了。”
“那年出事,我和杨明就劝你父亲跑,跑到国外去,那时候还来得及,可是你父亲就放不下那时候的研究,他说手里的武器只要研究完,我们在战场上就能少死好多人,可最后呢,还是没研究完。”
“你父亲太倔了,认定的事拉不回来。”
从祝荣回国,这些话不知道听了多少遍,面对熟悉的对话祝荣反而心里平静许多。
这家人一开始的过分热情真的让祝荣不知道怎样回应,反倒是这样分不清是真是假的关怀让他更得心应手。
“你母亲是个南方姑娘,出身很好,会弹钢琴,那时候我刚嫁进大院他们嫌弃我是个粗人,不会跳舞不会写字,都不怎么理我,只有你母亲陪着我,还教我跳舞。”
贺母端着茶回来,径直坐到祝荣身边,又拉起了祝荣的手,她的手很暖和,烫得祝荣有些不知所措。
“好孩子,怎么一开始不来找我们,找杨明那个老黄鼠狼,看给你折磨得,凭什么她女儿说结婚就结婚,不想结婚了就把你扔回国,自己在国外潇洒。”
这些话倒是祝荣头一次听见,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和杨采薇结婚是得了天大的便宜,自己一个农村来的穷小子,上来就娶了实业家杨明的独生女,哪怕离了婚,也得了不少好东西,多少人嫉妒得牙痒痒。
“别和孩子说这些了,都过去的事了,不爱听。”
贺爷爷岔开话题示意祝荣喝茶水,精致的小白瓷茶杯里茶汤透亮,祝荣端起啜了一小口,入口鲜爽,醇厚甘甜,是顶好的庐山云雾。
祝荣又想到门口那副字,缓缓的问出口。
“好茶。”
这一句好像点亮了贺爷爷哪一条神经,那一双鹰一般的眼睛唰一下亮了起来,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想当年我与主席在...”
故事还没讲完一个起落,就被门口的一声巨大的关门声打断,随机就是一声如雷贯耳的吼声。
“我不同意大姐嫁给他!”
随即书房内一片沉默。
然而这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书房的门被粗暴的打开,力气大得像是要把门整个卸下来,然后一道山一样的人影压了过来,堵住了书房门。
“就是他是吧,我不同意大姐嫁给他,大姐凭什么嫁给一个离婚的男人。”
祝荣看向门口,第一反应就是。
他是吃了什么长得这么高这么壮。
祝荣在美国这些年,也没少见身材壮硕的白人男性,但这样身高将近190,健壮得像熊一样的男性还真是少见。
然后祝荣才注意到他的模样,他和他姐姐弟弟一点也不像,他的长相更像他父亲。
古铜色健康的皮肤,坚硬挺拔的五官,额头宽广,眉骨很高,鼻梁直挺,一对剑眉又黑又浓,此刻正紧紧的蹙着。
嘴唇很厚实,此刻却紧紧抿着,压抑着极大的不满。
一双深邃的眼睛本来也露着凶光,可是睫毛太长太密了,却显得那双眼睛...
有些含情脉脉?
这双眼睛在这个熊一样健硕的男人脸上多少有些违和。
而在祝荣打量贺清舒的时候,贺清舒也在打量着大姐的“相亲对象”。
一个大男人,怎么比他姐还白。
太白了。
白得像爷爷舍不得拿出来,只有在见贵客时才舍得拿出来的白瓷茶杯。
脸小小的,下巴尖尖的,跟个唱戏的一样。
眼睛也好看,可怜兮兮的耷拉着,像只小兔子,怪不得能攀上采薇姐。
哎?吓到了,嘴怎么还张着,这点胆量怎么娶大姐。
不是一个大男人怎么还有虎牙。
祝荣确实被吓到了,微微张着嘴,一个好像能把门拽下来的健硕男人,抢婚似的冲进来,敢问谁不害怕。
“你丫的看我作甚,小白脸我不同意你娶我姐,凭什么你前脚攀上采薇姐后脚搭上我家,软饭吃上瘾了是吧。”
祝荣脸上连最敏感的神经也没动一下,这些话他都不知道听多少了,今天这些还不算是难听的。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贺爷爷不愧是战场下来的好手,抓起一个木质镇纸就砸了过去,正正好砸在贺清舒的肩膀上。
“你给我滚出去!”
显然贺爷爷的怒火并不是一个镇尺就能发泄出去的,扔完以后他就开始在屋子里找下一样顺手的工具。
“不是你打我干啥,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同意,凭什么他娶大姐。”
此时此刻,祝荣作为当事人才开始迷惑,这场会面一开始没说带有相亲性质啊,他回来确实有不少人家有这个心思,但是一开始都会或多或少暗示几句,他从坐下到现在,连茶都喝几口,怎么就扯到结婚了。
他是真的不想再结一次婚了。
“你给我滚过来。”
贺父也是动怒了,顺手接过妻子递上来的鸡毛掸子,两人熟练地仿佛流水线的工人。
“你给我跪下。”
贺清舒倒是一点也不意外,熟练地哐当一声跪下,腰背挺得直直的,整个人跪也跪得气势汹汹,嘴上依旧嘟囔着,
“我就是不同意...”
随着屋内一声又一声沉闷的,鸡毛掸子和后背的击打声响起,祝荣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有多尴尬。
来别人家做客,怎么突然打起孩子了。
正常情况下自己是不是应该走了。
正当祝荣起身想要告辞时,贺母拉他坐下,又重新给他换了一杯新茶。
“没事孩子你坐着,这是我们家老三贺清舒,被看他体格子大,脑子可不好使,今年17,家里管不住,改了年纪送去军校了,现在在军事学院上学”
祝荣心想,贺清舒这个名字和这个人可真不相配。
一个这么秀气的名字配上这样一个人。
不过也确实符合这一家人的风格。
从不按套路出牌。
这样尴尬的氛围终于在鸡毛掸子折断的一声脆响中结束,贺爷爷看得不解气,想要再递上点什么让贺父接着打的时候,贺清泊进来招呼可以吃饭了。
“姐,你真的要嫁给他么,嫁个二婚的。”
贺清舒不死心,扭过脸看着贺清泊,鸡毛掸子打断了还是直挺挺的跪着,好像刚才的打没挨在他身上一样。
“不是,这是咱爸老朋友的儿子,跟我相亲的是明天来,你哪来的消息。”
贺清舒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不可置信。
“大哥说的啊,大哥说今天跟你相亲的是采薇姐前夫。”
“你大哥除了工作上的事能记住,其他事能记住啥,他记混了,两天的事记成一天了。”
贺清泊热热闹闹的招呼大家下楼吃饭,丝毫没有叫贺清舒起来的意思,其他人也是热闹的迎着祝荣出去,仿佛刚才的那一场闹剧没发生过。
祝荣多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只是一场误会,而且贺清舒也没说什么,就冲着离得近的贺母暗示着。
“贺清舒他...”
“没事,他罚跪呢,不用管他。”
祝荣也不好在多说什么,只是扭头最后看了贺清舒一眼。
总觉得他那雄壮的背影...
有些可怜。
到了餐厅,祝荣才见到贺家小妹的真容,只是这样的真容确实很符合贺家的风格。
贺清清穿着一件粉色的泡泡纱料子做成的裙子,料子很细,做工精致,一看就知道是进口料子特意找好裁缝做的。
只是她的脸上涂着厚重的白色粉饼,眼睛上又涂着亮闪闪的绿色眼影。
而嘴上则画着厚厚的红色口红,脸颊上也有红红的胭脂。
整个人像戏台子上的丑角。
“祝荣哥哥你好,我叫贺清清,今年12岁。”
贺清清扭扭捏捏的走到祝荣面前,伸出手,祝荣轻轻的握了一下,礼貌地回应道
“你好贺清清,我叫祝荣,今年22岁。”
贺清清有点失落,他们外国人不都有吻手礼么,这个漂亮哥哥怎么只是握一握手,握一下手也不亏,毕竟这个哥哥长得真好看,比电视里的演员都好看。
“贺清清,你又偷用你姐姐化妆品,还把自己画成什么鬼样子!”
贺母赶紧拉过贺清清往洗手间走,只想快点带她去卸脸上的油彩,而贺清清则是一步三回头,对着祝荣恋恋不舍的痴笑着。
祝荣心想,
这一家子真的是再闹出什么都不会让人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