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气变得愈发热了,大团的热浪压的人也昏沉,可是白天的街上总是热的吵闹,人声,蝉叫声,就连树叶也在热浪下发出嚎叫,一切都在躁动,那些看似安稳的,其实也是在暗处,聚集着更加猛烈的浪潮。
但夜晚就一下子安静下来了,热气散去,只留下安静凉爽的空气,只是一切太安静了,安静的有些危险。
黑暗总是容易滋生鞋危机。
祝荣这段时间在设计院待到很晚才回去,倒不是他的工作有多忙,只是他又在躲避那个空荡黑暗的家。
贺清舒最近忙着应付学校期末测试,训练的更加刻苦了,已经好久没有偷偷跑出来了,倒是打电话过来拜托祝荣送过几次东西。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有时是一瓶治疗跌打损伤的红花油,有时是几本解闷的书,有时只是闹小孩性子,说想让祝荣来看看他。
芍药陪着来过几次,看着他们俩隔着训练场那个被人工抠出来的,只有两拳宽的小墙洞聊得难舍难分,烦得不停抽烟。
其实每次都是贺清舒在说,祝荣安静的听着。
贺清舒总有很多有趣的事讲给祝荣,有时候就连食堂馒头碱放多了也要告诉祝荣,每次祝荣都不厌其烦的听得非常认真,仿佛那不是一个碱放多少的问题,而是一场国际纠纷。
虽然也会见面,但是祝荣知道,家门口不会再有人努力的缩成小小一团等他回家了。
夜已经很深了,祝荣还是没有回去的意思,只是安静的对着窗外发呆。
突然,一声类似爆竹的炸响传来,随后祝荣听到了尖叫的声音,可是不等祝荣奔到窗户边去一探究竟,就听到了又一声炸响,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那声音他不陌生。
是枪!
现在能在街上公然开枪的除了警察,那就只有那伙抢劫犯了。
祝荣的办公室在三楼,他赶忙按灭台灯,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抽出一把裁纸刀躲进办公桌下面。
他能听见一楼的警报声刺耳的尖叫着,这是有人破坏了一楼的保险箱。
祝荣把裁纸刀窝得很紧,可是他却有点奇怪,自己的心里完全没有恐惧,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拿起东西自卫,遵循着一个正常人的本能去做。
警报声还在响着,可是却没有上楼的声音,祝荣能听见院子里有人声,只是被警报声压着听不真切,他只好握着刀一点点往窗户处挪。
为了凉快,窗户并没有关,设计院新换的灯很亮,祝荣能清楚的看见下面的情况。
大开的窗户下停着一辆破吉普车,车没有牌照,上面都是淤泥和撞痕,车旁边聚着三个人,一个身材很高大,至少一米八以上,寸头,身材壮硕,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半袖,只是太脏了,几乎分辨不出颜色。
一个男人身材稍矮一些,身形清瘦,还戴着眼镜,穿的很干净,一件军绿色的短袖上一丝褶皱都没有,看样子是精心熨烫过的,头发也用发蜡精心的打理过,他站的很笔挺,听着警报声依旧不慌不忙的。
还有一个身形最小,看起来不过一米七,带着一个贝雷帽,穿着一件有些垮大的衣服,站在清瘦男人身边,站着也不老实,总是来回晃悠着。
三个人都半蒙着脸,看不出模样。
而他们手里都拿着枪,
是那种自制的土枪,但是做工很精巧,看得出做枪的人手艺很好。
“这破单位一点钱没有,那么沉一个保险箱砸开了,里面都是些破纸。”
壮硕男人嘟囔着,他的声音有一些南方口音,边说边用脚踢了踢吉普车的轮子,破吉普车都跟着晃了晃。
“本来也不是为了钱,这头动静弄大点,六子那头好动手。”
那个清瘦男人发话了,他的声音很好听,磁性低沉,如果不是在这个场景下,祝荣都觉得他应该去电视台应聘广播员。
“邱哥,你看我的。”
瘦小的男孩的声音很稚嫩,有着那种变声期才有的沙哑,祝荣心想这还是个小孩,这么小就干这么危险的事了,但随后他就看见小男孩举起枪,开始挨个窗户射击,听着一声声玻璃碎裂的声音,祝荣赶忙蹲下身,果然没多久自己头顶的玻璃就碎掉了,碎玻璃溅了满地,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冷光,那射进办公室的子弹嵌在墙上。
子弹设的很深,那是一把能杀人的枪。
“邱哥,里面是不是还有人,我刚才看见灯亮了,咱们为什么不把他抓出来吓唬一下。”
小男孩打完玻璃还不过瘾,带着那种小孩子才有的戏弄心里,乐呵呵的建议着。
“阿云,”那个好听的声音里带着些严肃,“这里面工作的都是知识分子,都是有文化的人,都是为国家做贡献的人,我们不能捉弄他们。”
祝荣有些诧异,这伙抢劫犯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真不像外边流传的那样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所以我们也不能防火烧这里对么?”小男孩的声音也严肃起来。
“对,这里都是他们研究的心血,我们不能碰的。”好听的声音变得有些温和,“等以后,你也得去念书,人还是要读书。”
漆黑的街口响起了警笛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祝荣听到了院子里汽车发动的声音,赶忙站起来,想再记住一些有用的信息,方便提供线索
只是他刚站起来,就与车里驾驶位的清瘦男人对视上了。
那是一双饿极了的眼睛。
祝荣见过那样的眼睛,小时候村里闹饥荒,有个女人不知道多久吃过饭,她就那样,用一双空洞且凶狠的眼睛,死死盯着幼小的祝荣。
那时的祝荣是能感受到恐惧的,那是一双马上就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的眼睛,祝荣毫不怀疑如果不是父亲在他身后,那个女人一定会吃掉他。
而今天,祝荣又看到了这样一双眼睛。
空洞,但是却像饿鬼一样,死死的盯着你,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把你吞噬干净。
祝荣知道,那个男人不是因为饥饿才滋养出那样一双眼睛。
那是绝望的恨,他恨不得马上把所有人吞进肚子里。
饥饿和仇恨的内驱力是一样的,他们都能逼着人走向一条疯狂的路,一条泯灭人性的路。
可是那男人却移开了眼神,祝荣甚至觉得他好像笑了一下。
男人利索的把车往警车的反方向开,没有开车灯,那辆车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祝荣听见警车越来越近了,知道自己也安全了,就走到墙壁上看那个小男孩射进来的子弹,弹头是钢珠做的,火药是□□,火药应该也是自己调配的。
百京城里肯定一下子运不进来这么多成品,他们一定在这里有一个据点,还得是一个不小的据点。
警车已经进院了,祝荣一眼就在众多警察里辨认出贺清仲的身影,没有别的原因,那身影在夜晚的灯光下和贺清舒实在太像了。
祝荣觉得自己险些叫出贺清舒的名字。
贺清仲拿着大手电筒往各个窗户口照着,一部分警察在院子里侦查着现场,还有一部分警察小心的持枪进楼侦查了。
“这有人。”警报声已经停了,院子里安静的异常,祝荣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过于安静的夜晚却犹如落进水里的石头,一瞬间好几道手电筒的光照了过来,刺得祝荣有些睁不开眼睛。
“小荣?”贺清仲一眼就认出了祝荣,他有些着急的向上喊着“你现在安全么?”
祝荣知道贺清仲想问的是那伙抢劫犯还在不在楼里,他点点头说,“安全,楼里只有我。”
但是祝荣还是等到警察搜完整栋楼才把办公室的门打开,倒不是他谨慎,他只是不想破坏现场,再给贺清仲带去多余的工作。
“小荣,你见到那伙人了么?”
祝荣点点头,把经过交代了一边,又补充道,“他们会做□□。”
“他们刚炸了一个金店的仓库,二队过去了,把这边的警报弄响确实是在声东击西。”贺清仲点点头,摆弄着对讲机指挥着其他警员,“我让警员送你回去吧,你自己回去害怕么,用不用让我弟陪你。”
祝荣摇摇头,他也确实希望有人陪他,但是并不是因为害怕,他今天一晚上都没有感受过害怕,他知道今晚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死。
他不怕死,他从来都不怕。
甚至清瘦男人的那双眼睛也没有吓到他。
因为他知道,那男人只会用装着□□的土枪打爆他的头,又不会真的生吞活剥了他,就算真的生吞活剥了他,那也只是丑陋恶心一点罢了。
如果真的那样,贺清舒可能会害怕吧。
那还是安静的死去比较好,那样至少不会吓到他。
祝荣感到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想到贺清舒,他最近好像总把很多事和贺清舒联系起来。
可能是他们接触的时间比较多吧,而且贺清舒也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