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星星 第14章 晚安晚安

江逸凡认识陆巳云的时候是在初中。

那会儿大家都没长开，特别是一场军训后，黑的黑丑的丑，没人能完美地熬过最灰头土脸的时刻。但陆巳云偏偏是个例外，烈日暴晒两个星期下来，这人皮肤晒成了小麦色，人是一点也没丑，成功凭借出众的长相在新生里打响了名号。

再说点别的，陆巳云性子也还将就，不冷不热的，平时见不着他吭声参与什么话题，不过你要是主动去跟他唠嗑他也会接你的话。反正就是挺好认识，江逸凡就是这样一来二去的和他熟起来的。

那时候喜欢陆巳云的女生也不少，很多人打着学习的名号过来找他说话。陆巳云成绩一直是第一，也很愿意帮助别人，所以刚开始的时候谁问他他都很耐心地跟人讲题。不过后来来的人太多太频繁了，有的人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蠢，一道题讲了四五次了还在问，然后陆巳云就烦了，慢慢地谁来问题他都说没时间，为此伤了不少少女的心。

初中的时候大家都爱闹，江逸凡就特别向往来一场甜蜜的早恋，结果被狠狠地伤了心。有次他问陆巳云有没有喜欢的女生，对方说没有。江逸凡肯定不信啊，一个劲追着问他为什么，这哥们写题的手终于停下来了，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就，没遇到有感觉的。”

江逸凡这就知道了，陆巳云很认感觉这东西。

此后他就一直观察陆巳云，想看看他所说的“感觉”到底什么时候回出现，很可惜，从来没见过他对任何女生有特殊的反应。

直到今晚，他瞧到这哥们散发出了狐狸的魅劲，一个劲地追着人姑娘问雨下大了怎么办。

他都懒得骂他骚了。

江逸凡两眼放光，在等接下来的剧情。

辜莫卿偏头往窗外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不过清晰嘈杂的雨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密密麻麻的雨点砸下，辜莫卿发愁：“我得回家了。”

她望着窗外说了这么一句，大概是觉得声音还没外面的雨声大，转过头来看向陆巳云的时候又重复了一次：“陆巳云，我得回家了。”

江逸凡在一旁看得兴奋，内心不断地猜陆巳云会用什么借口把人留下来。

很可惜，事情并没有按他预想的发展。

辜莫卿的话说完，他就看见陆巳云原先直勾勾盯着人家的眼神挪开了，刚刚那股狐媚劲一下就散了，人也坐端正了。

开口的语气和之前一样平淡：“嗯，我送你回去。”

然后他就站起来，那张擦过头发的毛巾毫不客气地扔到了江逸凡身上。

陆巳云走到玄关处，从柜子里拿出两件墨绿色的雨衣，一件递出去：“干净的。”

辜莫卿把书包背上，接过那件雨衣。雨衣很大，套在厚衣服和书包上面都还有活动的空间。

打开门，陆巳云转身看着坐在小太阳前面跟只呆鸡一样的江逸凡：“你今晚就在我家睡？”

“哦，可以。”

“守好家。”

丢下这么一句，陆巳云带着辜莫卿出门了。

这栋楼的楼道很窄，一个人走有余，但又容不下两个人并肩。

还是和来时一样，陆巳云走在前面，辜莫卿跟在后面。

下到一楼前，辜莫卿一直在想陆巳云说的骑车送她是骑的什么车，她觉得小电驴的几率要大点。直到走到一楼，陆巳云往楼梯拐角走，辜莫卿还站在楼梯上，探着脑袋往下面看，瞪大的眼珠子差点没收住：“下这么大雨你骑自行车送我？”

在她的视野里，只能看见两辆自行车，还是老式带车篮的那种。

陆巳云转头，由于站的位置比辜莫卿的台阶低好几阶，视线恰好跟她齐平。

两双眼睛近距离地对视，还是陆巳云先败下阵来。

他人往其中一辆自行车的座椅上一靠，双手环臂，身子斜着站，又和之前一样看着很随意：“你下来看看再说话。”

辜莫卿顺着楼梯往下，缓步走到陆巳云站的地方，对方抬抬下巴，她就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楼梯下方的死角里还停着一辆别的车。外面套了罩子，看形状像一辆机车。

在她的注视下，陆巳云走过去掀起了外面的车罩，罩子下面果然是机车，车身大部分还在占黑色，中间有红黄点缀，看着挺酷的，最重要的是保养的很干净，一眼便能看出价值不菲。

“这车？”

“别人的。”

陆巳云把罩子对折几次，提着放到了角落的地上，低头在车头上摆弄：“之前有个人在酒吧后门昏倒了，正好被我撞见我就送他去了医院，给他垫了医药费。他好像也不是本地的，身上没什么钱，就把暂停在院里的机车抵给我了。”

“我看他这车的价值比几百块钱的医药费高多了，没想要来着。结果离开前他在我家借住了一晚，第二天我起来发现就剩桌上一把车钥匙了。”

“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不知道，没问过。”

辜莫卿看他直起了身子，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给他腾开更多空间：“名字都不知道，你就让别人住你家了，很热心啊陆巳云。”

“你不也是。”说着，他递给她一个头盔。

“什么？”辜莫卿戴上头盔。对于他的那句话没理解到意思，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浮出不解。

陆巳云侧对着她的身体转了过来，悠哉悠哉地朝她靠近。

外面的雨声哗啦哗啦的响，单元楼没有门，侧头望去就能看见平盆大雨在单元口上方的小屋檐下汇集后又倾泻而下，形成一道水帘。

辜莫卿因为他突然靠近的举动心里一紧，他进一步她就退一步，在要贴着墙的时候陆巳云拉了她一把，一晚上上扬的语调终于有了正色：“下次别看见个男生受伤就从回家的车上下来，大晚上的也别去别人家里，哪怕这个人你很熟悉。”

说着，他把手伸向她的身后，将雨衣的帽子盖在辜莫卿的头盔上：“去外面等我一下，我先把车弄出来。”

“哦，好。”

辜莫卿觉得太久没交朋友的后果就是反应比较迟缓，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连那通话的语气她也辩不出是温柔多一些还是教育多一些，姑且就算做两样平分，那就是一个来自雇佣哥哥的责任关心。

嗯，就是这样。

踏出室内的一刻，瓢泼大雨浇在头上，在雨衣上弄出“唰唰”的声响。辜莫卿站到单元口外的小花坛的坎上，鞋上已经沾上了水渍和泥土。

鞋尖前面就是一小块很浅的水凼，她无聊地把脚尖踏进里面点了点。陆巳云没让她等太久，很快就拖着机车从里面出来。

“下雨天对这车会有影响吗？”她问。

“肯定啊，路面会打滑，所以骑不了太快。”

“不是，我是问这车会不会淋坏。”

“不知道，没关注过这个。”他实话实说，抬脚一跨，人就坐到了机车上，“上来吧。”

辜莫卿小跑两步到机车旁边，跨坐在他身后的位置：“你会骑吗？”

“现在才问这个你不觉得有点晚了吗？”他说。

“现在下来还来得及吗？”辜莫卿很认真地反问。

“来不及了，下楼的时候试过用手机叫车了，半天没人接单。你要是想留下来住一晚那就下去吧。”感觉到身后的人身体很僵硬，他忍俊不禁，又好好跟她说，“会骑，之前还带江逸凡兜过风。等会儿你抓着我的衣服坐稳就行了，肯定把你安全送到家。”

听他说会骑辜莫卿才放下心来，缩在雨衣的手探出来，抓住了陆巳云的雨衣两侧。

“坐好了？”

“坐好了。”

语毕，她听见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可以划破长夜的动静却在瓢泼大雨的雨声里显得格外有气无力。

陆巳云微微俯身，抓在腰间布料的那双手也跟着他动。

前奏结束，在弥天的雨幕里机车飞驰而出，往前冲的那一刻辜莫卿下意识拽紧了手里的布料。

被陆巳云的背给挡着，她看不到前方的路，只能感觉到机车一偏一拐，很快就出了岔道，再偏头看的时候已经到了原先她碰见陆巳云的地方，从这条大道往前一直直走就能到天玺府。

头盔会隔绝一点声音，但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呼啸的风声争先恐后地挤进耳朵了，感官被放大，新鲜感不断地刺激着分泌肾上腺素。

其实陆巳云骑得并不快，但在这样的雨天会就是会觉得很爽，莫名的她想大喊。不过要是真喊出来了可能会显得有些神经，辜莫卿给忍住了。

深夜的雨幕里，机车和他们的身影穿梭在安静无人的大道，期间陆巳云没有跟她说过话，辜莫卿也不说话，只顾着感受这一路的风雨呼啸。

一直到车速慢慢降下来，稳稳停在天玺门口。

“到了。”

前面的人说了这么一句，辜莫卿的脑子还有点发懵，还没从新鲜的体验里缓过神来。慢吞吞地从后面跨下来，手上解着头盔的按扣：“谢谢你啊陆巳云。”

拿下来的时候挂掉了雨衣帽子，头发淋了几滴雨后很快就被辜莫卿再次盖上了。脱下来的头盔被她举在手里，伸手递给陆巳云：“你来的时候都没戴头盔吗？”

“只有一个头盔。”他接过，动作麻利地把头盔戴上，“快进去吧，把头发吹干再睡觉。”

“知道了。”辜莫卿朝他摆两下手。

视线里，穿着墨绿色雨衣的少女只留下一个背影，但还没走进小区人又迭回来了。

在她刚跑近的时候他就开口：“怎么了？”

“想到个事。”怕雨声太大他听不清，辜莫卿抬手比划了两下，示意他靠近点。

坐在机车上的陆巳云就着这个姿势倾身，凑到她面前。

“之前不是让你猜票房吗，我下午的时候上网搜了一下，恭喜你赢了，所以这个学期你的午饭和晚饭我都包了。”

其实这个赌局陆巳云并没有放在心上。那时候辜莫卿放水放得太明显了，他也没当回事，只当她一时兴起逞个嘴快。

没想过她今天又提起。

“我不要。”他伸手，在辜莫卿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

“知道你有钱，但也别乱耍小性子。辜莫卿，我真没穷到那种程度，你今天也去过我家了不是吗。”

辜莫卿吃痛地捂住额头：“别装了陆巳云，你成天吃萝卜青菜的能行吗。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你以后要是长不高了怎么办？”

“就记得我吃素了，我吃肉的时候你怎么不记。再说了我还要长多高？长来比门还高，到时候进个门没注意直接撞到门框上你就偷着笑，嗯？”

他不懂，辜莫卿这姑娘怎么老把他想的那么穷。

“我哪有那么坏。”辜莫卿小声辩解，“不要就不要，动什么手。”

她的手还在揉着额头，光线太暗了陆巳云也看不清是不是给她弹红了。把人拉近点，又把自己头盔上的镜片往上滑，看到她额头上一小片微微泛红，语气轻了几分：“对不起啊，下手没轻没重的。”

“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可别这样了。”小姑娘嘴一撇，眉头皱起又放松，表情十分灵动。

“遵命大小姐，为兄错了。”

“好了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人又跟他摆手，陆巳云淡声应下。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他才骑着机车离开。

到家的时候客厅里的灯还亮着，江逸凡一个人横躺着占了整个小沙发已经睡着了。

听见门口的动静，江逸凡猛地惊醒，人坐起来：“卧槽你回来了啊。”

“嗯。”

陆巳云脱下雨衣挂在门口的钩子上，换上鞋后走过去：“怎么不进去屋里睡？”

“哈——”江逸凡打了个哈欠，“本来在玩手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洗把脸进屋吧，洗手台的柜子里有一次性牙刷，你应该找得到。”

“好。”

江逸凡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路的脚步有些迟缓。走到卫生间门口了他才回过神来，身子往客厅里探：“我大姑妈安全到家了吗？”

陆巳云一米八几的大个伫立在客厅里，正拿着手机看消息，听见他这么问的时候刚好眼睛扫到辜莫卿二十分钟前发的消息，

困了就睡：我到家啦，路上小心。

他回了江逸凡一声：“到了。”

下面还有一条：你到家了给我回个信。

江逸凡进了卫生间洗漱，客厅里就剩陆巳云一个人了。

窗外的雨声没有见收的架势，不知道明天天亮前能不能停下。他心里说不出是躁还是静，不知名的情绪在酝酿，并且已经酝酿几个小时了，大概是从今晚见到辜莫卿开始。

有些高兴又有些烦躁，但还是打字给她回消息。

消息发出去的同时，已经吹完头发躺在床上的辜莫卿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下雨天，厚厚的云层遮住月亮，心里却在不知觉的地方洒上一道温和的月光。

six：到家了，早点休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