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自家会长甩锅的操作,卜灵神色冷淡,与咒回目光交汇,无声对峙。
“……”
横竖就挺冤的。二十好几的人,平白被自己上司坑了一把。卜灵在心底把会长的虚拟形象反复胖揍,面上却泰然自若,朝司令颔首。
“是我亲自带队端了那窝点。”
怎样?打我?
咒回瞧着两人一个敢甩一个敢背,额角隐隐抽动,一言难尽。
“更何况那孩子弄出来的动静,都让境外的谲物改变了一瞬间的频率。”
这事儿在座的各位心里都门儿清,不过有个问题张明远没想明白。
“你不是去看过小余?你应该清楚他对这方面的态度。”
“是啊,”会长微微一笑,“但是这种超越理解范畴的东西,他自己也不能想明白,倒不如来我们身边听故事呢?”
数年前,一场源于宇宙之外的浩劫骤然席卷地球。灾变扩散之际,万物几近湮灭,而大夏却幸免于难,成了人类文明仅存的火种。
也是在那场浩劫的余烬中,守望者组织应运而生。与此同时,异核也出现在守望者的视野中,一个全新的“异时代”自此拉开序幕。
他们始终在追寻两个问题的答案——大夏为何能在灭世之灾中独存?那场宇宙之外的浩劫,究竟源起何处?
然而,随着相关的历史痕迹在岁月长河中渐渐磨蚀、淡去,他们穷尽心力,却依旧在迷雾中徘徊,一无所获。
这也为他们提供了反抗异变的契机——那便是由异核所构筑的异墟。
生于“异时代”的孩童,有可能携带着异核血脉,天生便与这股力量相连;另一种途径则依赖外物加持,就是“异时代”里自然孕育的异核。
只是,后一种方式能成功融合异核的概率微乎其微,其力量也远超先天性的人。
先不说这种自然长出来的晶体多不好找,单是能碰上跟它合得来、能融到一块儿的人,就够费劲的了。
再说,晶体这东西说白了就是力量的“容器”。异核血脉虽说跟晶体在性质上多少有点像,但真要论起里面含有的力量多少,那可就完全不是一码事了,根本没法往一块儿比。
——
张明远微微皱眉,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宿白和他说过,珩余不会因为自己的好奇就会加入他们的。到底是一方世界与另外一方世界不同。
他们要护的是大家,他护的是他的小家。
“吵架暂停。”
七个人的目光瞬间刺向了张明远,后者微微抬头示意,让离多媒体最近的陈元开一下,自己则低头拿出了手机。
“在你们实施什么计划或者吵架前,先知道一下一名叫朱烨的男生。”
张明远滑开了屏幕,又让陈元开了电子投屏,将一张照片投了上去。
“朱烨,高二学生,和珩余跟小洋是朋友,在这个月的月底28号那天晚上,他们约在烧烤店吃夜宵。”
那天也刚好是珩余异墟波动。
等所有人看清照片时,脸色均是一变。
烧烤店的正门正对着的后方,是那间公共厕所。老街的灯光本就昏暗,在这朦胧的光影下,厕所墙壁上竟隐约粘着一些血迹,那些血迹的形状怪异,完全不似正常情形下会出现的模样。
“这是004小队当晚所拍。”
张明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紧接着他又换上了另一张照片。刹那间,满屏的刺目红血、凌乱的碎尸块毫无预兆地闯入众人视线,更让人胆寒的是,碎尸块上还留有清晰的被啃食过的印子,仿佛有某种凶残的生物曾在此肆虐,整个画面血腥至极,令人胃部一阵翻涌。
“朱烨的失踪已经引起了他父母的注意,现在已经报案到卷城的事务所驻地了。”
张明远的声音沉得像压了铅,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人死不能复生,但是骗他们孩子还活着,是对逝者的最不重视。”
“所以你的意思是?”会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的疲惫,他揉了揉眉心,“直接告诉他们,朱烨是被谲物……”
“不能。”咒回立刻打断,语气坚决,“谲物的存在一旦外泄,全国的秩序会乱。我们守着秘密,就是为了让这些普通人能活得安稳点。”他顿了顿,视线落在窗外熙攘的街道上,“他们承受不起这个世界的真相。”
是了,没有人会愿意活在一个处处透着诡异的世界里,眼睁睁看着自己沦为未知存在的养料。
恐惧这东西,才是藏在人骨子里的软肋——它像藤蔓,能悄无声息缠上心脏,一点点勒紧,直到把所有的理智、勇气都碾成碎末。
就像那些普通人,他们不懂什么谲物,不知道异墟的存在,只知道安稳日子突然被打破时,那种从脚底窜上来的寒意,能瞬间压垮所有理智的镇定。
守望者揣着真相,一边对抗着异变,一边死死捂住那些会引发恐慌的缺口。
不是不信任,是太清楚了,恐惧这头猛兽,比任何谲物都要难缠,而在极端下,人性也经不起考验。
“总要给一个体面的理由,人民、人命、人名,”咒回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每个字都像砸在青砖上,沉得发闷,“这三个词,少了哪个都立不住脚。”
张明远拿起通报,“行了。”他低声说,“至少,他的名字不会被当成‘失踪人口’来一笔勾销,这种事情我们也是第一次处理吧?”
即便是被卷入谲物口下的无辜者,在真相与大局中,他们更偏向后者,毕竟脚步乱了,就站不住了。
谁都清楚,根本没什么可歌可泣的搏斗——撞见那只潜伏的谲物,不过是瞬息间的事,连呼救都没能完整发出,就成了对方齿下的牺牲品。
可这血淋淋的真相,怎么能说给盼着儿子回家的人听?在真相与大局的天平上,他们只能压下前者,毕竟这摇摇欲坠的安稳里,容不得半分恐慌的裂缝。
会长靠着墙,指尖夹着一支笔,闻言扯了扯嘴角:“体面?说白了就是用谎言裹着真相,让活着的人能喘口气,让走了的人留个念想。”他抬眼看向张明远,“你信吗?等哪天这些‘体面’堆成了山,迟早得塌。”
“塌了也得先堆着。”咒回抬头,眼底泛着红血丝,“总不能现在就把所有人推进深渊。朱烨的父母需要一个儿子‘勇敢献身’的故事——这不是骗,是给他们继续活下去的底气。”
一条命在他们这里看似轻描淡写地就完成了故事的结尾。
“就因为和朋友吃夜宵撞见了不该见的,就得用‘英勇牺牲’的剧本收尾。”许七的声音发哑,“我们写故事的人倒省事,可他爸妈夜里不会做噩梦吗?”
会长将那份拟好的慰问词推过来,墨迹新鲜:“就说他撞见歹徒行凶,挺身而出。这样既体面,又不会露馅。”
“歹徒?”一直没出声的百合猛地抬头,眼底泛着红,“哪种歹徒能把人啃得连……”她没说下去,抓起那份刚打好的慰问词揉成了团喂垃圾桶了。
会长:……
烦躁。
离谱又荒唐!
说到底,这事儿他们也是头一遭遇上。过去数十年间,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整个流程卡在这里,想不出周全的法子,倒也情有可原。
过去活人要去安抚,现在死人要编故事。
这或许会让道德与悖德在天平两端反复拉扯,可现实偏偏就是这样拧巴。
一边是明晃晃的道义——朱烨的父母有权知道儿子真正的死因,有权看清那不是什么“英勇献身”,只是一场无妄的横祸。
可另一边,是压在守望者肩头的“悖德”——一旦扯下那层体面的遮布,随之泄露出的谲物真相,可能会让更多人陷入比失去亲人更甚的恐惧里。
就像此刻桌上那杯凉透的茶,茶底沉着片没泡开的茶叶,浮不上来,也沉不彻底。道德的秤砣太重,悖德的砝码又太沉,谁都想端平,可指尖早已被这拉扯的力道勒出红痕。
抗在他们肩头的,不仅仅是人命这么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