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不好了,崔嬷嬷出事了。”天枢的脚步罕见的透着慌乱。
陈妄闻言周身的冷意瞬间凝固,转动轮椅往外走,旋起一阵疾风,即便她要置他于死地,可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慌了。
苏桥雪心中一沉,春娘刚供出崔嬷嬷,她便出了事,未免太过巧合,她没多想,快步跟了上去。
崔嬷嬷的宅院距离清风院不远,此刻院门大开,几个仆妇围在廊下急得团团转,见陈妄过来慌忙行礼。
苏桥雪跟着进了正屋,一眼便看见崔嬷嬷歪在榻上,面色青紫,嘴唇泛着乌色,胸口不见起伏,房梁上悬的白绫还在晃动。
季伤见到陈妄立刻上前,声音难掩凝重,“王爷,怕是——来不及了”
陈妄靠近床榻,周身的寒气让身边的人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苏桥雪自穿越以来的委屈和压抑瞬间化作一股怒意,冷哼一声,背后之人怕是不知道她最擅长的就是和阎王抢人,她快步上前推开众人,“让开”。
她跪在榻边,迅速的检查颈动脉,又掀开眼皮查看瞳孔,心中有了判断。
苏桥雪扯开崔嬷嬷领口的衣衫,又从丫鬟手中扯过绢帕,裹住手指清理口腔内的分泌物后,再将绢帕的干净一侧覆在她的唇上,双手交叠按在崔嬷嬷的胸口,臂肘伸直,借助全身重量垂直下压。
“一、二、三——”,她口中数着节拍,掌心能清晰的感受到胸骨的回弹。
按压三十次后,她捏着崔嬷嬷的鼻子,托起下巴,俯身将唇贴上绢帕缓缓吹气,屋内响起细微的抽气声,这惊世骇俗的举动让众人目瞪口呆。
身侧的光线暗了几分,她才余光瞥见陈妄抬手扯下门帘,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姑娘,这——?”季伤忍不住出声,却被陈妄一个冷眼制止。
陈妄眼中神色又沉了几分。
苏桥雪无暇他顾,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襟,手臂酸麻的失去知觉,她在和阎王抢时间,屋内静的可怕,只有她粗重的呼吸,与按压胸口的闷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榻上的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胸口终于有了起伏,面色也渐渐褪去青紫,恢复了一丝血色。
苏桥雪松了口气,瘫坐在床沿,双手不住颤抖,她抬眼看向陈妄,他紧绷的下颌终于缓和,可眼神里探究却更深,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
“先让她躺平,头偏向一侧”,苏桥雪扶着塌沿缓缓起身,声音因疲惫略显沙哑,“喂些温水,暂时别进食”
陈妄退后两步,只是静静的注视着苏桥雪,良久,才用一种近乎听不见的声音道,“谢谢!”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
“不客气”,苏桥雪弱弱的笑了笑,心中不免腹诽,冷面阎罗竟然也会说谢谢,看来性子也还没那么糟。
说完三个字彷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跌进了一个略带寒气却异常安稳的怀抱,清浅的冷香萦绕鼻尖。
“谢谢!”她虚弱的回了一句,踉跄着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苏桥雪仔细打量着床上那个人,形如枯槁的脸看不出年龄,鬓边发丝染霜,颧骨高耸,整个人像株被严霜打蔫的枯草,不见半分生气。
“终于——还是来了”,崔嬷嬷哑声开口,每个字都像从喉间挤出来,她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目光空洞地望着帐顶。
陈妄往苏桥雪身侧靠了靠,周身的寒气彷佛更深了,他低垂着眼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可那迫人的威压,让她下意识的向后面挪了挪,只是空间有限,已到极限,
她瞥见季伤悄悄的退出屋子,不由得暗忖是不是效仿一下,只是崔嬷嬷的事情与她息息相关,心中暗道,算了,再忍忍。
不知何时,屋内只剩下三人,沉郁的气氛如浓雾笼罩,窗棂被风吹的哒哒作响,每一声都敲在心上,平添沉重。
“崔嬷嬷?”苏桥雪终究受不住静默,率先开了口。
崔嬷嬷缓缓侧头,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你是谁?”
苏桥雪微微一愣,崔嬷嬷不认识她?她——变化很大吗?
“谢枕月”,她报出名字,紧盯着崔嬷嬷的反应。
崔嬷嬷终于慢悠悠的支起身,仔细调整靠枕,这才抬眼看她,“你倒是——有些不同了”,语气平静,既无惊讶,亦无探究,仿佛她无足轻重。
然而当视线转向陈妄时,那双枯井般的眼中竟迸发出难以辨明的情绪,似恨似悔,她依旧倚在榻上,枯瘦的手交叠在青布被面,声音却是破釜沉舟的决绝,“钟鸣寺的药是我下的,这位——”,她的目光在苏桥雪身上转了一圈“谢小姐,也是我送到你床上的。”
陈妄依旧沉默,连指尖都没动一下,彷佛在等待什么。
苏桥雪起身往前半步,直视崔嬷嬷,“那——新婚夜的毒?”
她缓缓抬眼,讥讽之色一闪而过,待目光落在苏桥雪身上时,已淬成毫不掩饰的轻蔑,“毒,不是你给的吗?如今怎么倒问起老奴来了?”
苏桥雪正要开口,却被陈妄周身骤浓的戾气所慑,他原本沉静的眼眸此刻深如寒潭。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床榻,步履缓慢却似踏在人心尖。
“你的腿——”苏桥雪略显诧异,他可以走?
陈妄却恍若未闻,只是一味的盯着崔嬷嬷,“为什么?”声音像是从冰封的裂隙中挤出,没有怒吼,只有冷彻骨髓的绝望。
崔嬷嬷侧过脸,头垂的更低了,花白的长发落在脸颊两侧,像两道灰黑色的布帘,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屋内再一次陷入沉默。
“为什么?”陈妄执着的追问,每问一声,便朝着床畔靠近一分,直到挨着床边。
崔嬷嬷别过脸,花白散发如两道灰帘掩去神情,屋内再度陷入死寂。
“为什么?”陈妄执拗的追问,每问一句便逼近一步,直至榻前。
苏桥雪明白,他在意的并非杀机,而是一个答案,就像当年的她只想知道,朋友为什么要背叛?
崔嬷嬷猛地抬头,原本浑浊的双眼赤红如血,狰狞的血丝几乎要迸裂而出,枯瘦的手指攥住被面,所有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为什么?因为你该死,你早就该死了”
狠毒的话语配上沙哑的声音,宛若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我当初就应该在你出生时将你掐死,若不是你,凌妃怎么会死?”,她的声音陡然尖利,几近癫狂,“都是你,克死了你的父皇,害死生死,就连我也因你受尽磋磨”。
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似在喃喃自语,“还有我的女儿——”
“你为什么不去死?”崔嬷嬷声嘶力竭的咆哮,毁天灭地的恨意在屋内撞来撞去,震得人耳膜发疼。
“你为什么不去死?”
这句话犹如淬毒的冰针,扎的他体无完肤,寒意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冷沉的眸色瞬间冰封,一丝的情绪都看不见,只剩下这一句话在他脑海里疯狂回响,一遍遍撞击着他的理智。
母妃临终前,也是这般嘶喊着同样的话。
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的攥紧,指甲深陷掌心却浑然不觉,胸口像是被人剖开塞进了一块滚烫的烙铁,又被瞬间冻住,连呼吸都异常艰难。
就在这时,寒光乍现。
崔嬷嬷从被中抽出一把匕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陈妄心口刺去。
“小心”,苏桥雪眼神骤缩,来不及多想便跨步上前,死死的扣住了崔嬷嬷的手腕,终究是慢了一步,匕首偏了半寸,深深扎进他的手臂。
“噗呲”
温热的血溅在苏桥雪的脸颊,顺着眼角缓缓滑落,黏腻又腥涩,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手腕微微一拧,匕首“当啷”落地,在青砖上滚了几圈,落在陈妄脚边。
她侧身挡在陈妄身前,目光冷厉如刀,“你疯了!”
崔嬷嬷恍若未闻,瘫坐在床上望着满地的血,突然疯笑起来,笑声嘶哑凄厉,笑着笑着,泪水又涌了出来。
陈妄站在苏桥雪身后,任由手臂上的血渗出,一滴,两滴,滴落在地上,绽开了一朵朵暗红的花,他只是定定的看着身前的这个女子,她个子小小,甚至还不到他的肩膀,可此刻脊背挺得笔直,为他挡住了危险。
苏桥雪看着他血流不止的伤口,鲜血不断的从伤口渗出,她伸手扯过帷帐上带子,在伤处上方紧紧扎住,声音难掩急切,“伤口太深,必须尽快处理”
陈妄依旧沉默,方才那一瞬间,他其实能躲开的,可看着崔嬷嬷眼中噬骨的恨,突然生出了几分麻木的纵容。
直到苏桥雪毫不犹豫的挡在他的身前。
他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涩。
陈妄那双冰封的眼眸,只是一味的看着苏桥雪脸上的急切。
她——在关心他吗?
崔嬷嬷涣散的目光最后定格在苏桥雪的身上,声音嘶哑如裂帛,“你以为你能活着吗?”每个字都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寒意,“你处心积虑要嫁的这个人,是天生的灾星,所有亲近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跟着他,早晚也会落得与我一般。”
她忽然低笑起来,带着几分怜悯,“真是个傻的,秦家利用你,你竟真的不要命的凑上来,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
最后的那句话,她说的轻描淡写,苏桥雪的性命,在她眼里不过是路边的野草,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