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很快修改完毕,土地租赁的事按照安辰的方法推进,竟出乎意料的顺利。
连翘有种不小心捡到宝的惊喜:“姑爷看着平平无奇,不想竟是有大才之人呢。”
平平无奇单只说的性格和学识,该说不说,样貌却是有几分出彩的。
“不过小姐,咱们的事真不用瞒着姑爷吗?万一她去老爷那里说三道四……”
“不会。”
林眠因仔细翻看着手里的文书,轻描淡写道:“父亲成日在外游走,那二位都鲜有机会见到,更遑论安辰?”
“倒也是,姑爷背着个与你暗通款曲,私定终身的名头,在老爷那里早是臭名昭著,老爷对她嫌恶非常,躲都来不及,哪会轻易面见,真想告状也寻不到门路。”
林眠因曲起食指轻敲她额头:“什么暗通款曲,私定终身……平日教你读的书都用到这里了?”
连翘笑嘻嘻:“奴婢又没说错,小姐恼什么?”
林眠因也笑:“哪个看到我恼了?”
“都恼羞成怒的要打奴婢了,还说没有恼?”
“你又是哪里看到我怒了?”林眠因哭笑不得:“我看日后你还是少看些杂书,倒不如同我学习一下账房上的事。”
连翘变着脸色跳开,连连摆手:“小姐您还是饶了奴婢吧,那些算盘珠子每次响起来都像在催眠,叫奴婢眼皮子直打架。”
“罢了,每次提到算账你都是一副被索命的模样,便算了吧。”
连翘凑上去:“奴婢不行但是姑爷行呀,这般聪慧,算账之事定然也难她不倒,小姐不若教给姑爷。”
林眠因曲指再弹:“你是为了躲开算账无所不用其极了是吧?”
“哪里,”连翘笑着呼痛,以手捂额:“奴婢是为了小姐着想,您看姑爷如今想起来这个主意,不是帮了咱们大忙吗?您方才也说了,咱们的事不必避着她。”
“只是租地之事无需避着,毕竟日后少不了要往返在陵洛两州间,她身为我的夫婿,若对我的行踪毫不知情,难免引人怀疑。至于其他事宜,尽量少在她面前提及。”
“小姐可是要奴婢防着姑爷?”
“不必刻意为之,你且掂量着办吧。”
林眠因如今也不知该把安辰放在什么位置,虽说是自己主动招来了这位“夫婿”,她却还没能适应身份的转变。而且,她总觉得安辰失忆之后与之前相差甚大,谜一样的,叫她难看透……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过月余,种子均已下发到村民手中,不日便可着人去指导他们下种了。
安辰已经连续几日没有见到林眠因。
虽说两人睡一间房,可这几日每每都是她熬不住睡了也没见林眠因回屋,早晨一睁眼,房内又是空空如也。
安辰自软榻起身,整理好被褥搬到大床上和林眠因的叠放到一起。若不是手掌尚能感觉到些余温,她还当林眠因整夜未归呢。
安辰忍不住去问连翘:“你家小姐这几日在忙什么,整日见不到人。”
连翘还未答话,倒是她身边正浇花的丫鬟先捂嘴笑了。
“公子这是想夫人了呀?果真是新婚燕尔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安辰实在听不惯下人们整日“老爷”“老爷”的叫,于是让他们改口唤公子,下人们虽不解,也便照做。
“谁说不是呢,我瞧着公子和夫人房间的灯日日都不息,每每都是深夜夫人回房后才灭的,公子这是夜夜在等着夫人呢。”另一个洒扫的丫鬟刚好路过,忍不住插嘴道。
不留着灯万一她磕着碰着有个好歹的,我这工作不是要黄了吗?
浇花的丫鬟又道:“刚来府里时公子和夫人可是日日都黏在一起的,用膳时公子给夫人夹菜,堆得碗里都要放不下。”
那可是给自己发工资的主子,不得伺候好?
“就是就是,夫人要出门时公子都是送到门外的,还会帮夫人整理衣衫。”
那是应主子的命令,做给你们看的……
“还有还有……”
两人越说越兴奋,手里的活儿都要丢下不干了。连翘脸一板,佯怒:“皮子都紧了是吧?我看是平日里太惯着你们了,活儿不好好干,就知道瞎嚼舌根子。”
“连翘姐姐莫生气,奴婢这不是好心想为公子解惑嘛。”
洒扫的丫鬟笑嘻嘻走了,浇花的丫鬟也端起花盆,拿到阳光下摆齐。
连翘笑骂一句,方才转向安辰道:“小姐去同种植药材的师傅们商议下种时间和一干事宜,公子可是有事?”
事倒是也没事,不过一个人待着实在无聊的很。
“种的什么药材,有我能帮忙的吗?”
“不过是些常用的治疗风寒的普通药材,怎么,公子也懂药材种植?”
“……略懂一二。”安辰打着哈哈。
总不可能跟她说自己偏巧就是农业大学毕业的,虽说学的不是农林种植专业吧,但大学四年选修了不少相关科目,又因为兴趣去图书馆借读了不少书籍,甚至于还帮自己同宿舍该专业的舍友替考过,喜提班级成绩Top3以内,差点儿让替考的事情穿帮,从那之后宿舍里再没人敢找她替考了。
“奴婢还以为公子只会采药,没想到连药材种植都懂。”
连翘带着惊奇之色上下打量,安辰不免心虚:“药采的多了自己瞎琢磨……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话落,正见方才的浇花丫鬟又搬着一盆菊花去晒太阳,忙借机转移话题:“怎么突然摆这么多菊花?”
“马上清明了,这些是扫墓祭祖时要用的。”
可不是嘛,安辰算算日子,还真的要到清明节了。清明在古代可是大日子,安辰想起自己在这个时代是没有爹的,所以清明节应该也是要扫墓的吧?还是赶紧问问娘去!
安辰只顾着想自己的事,没注意连翘脸上神情比之方才凝重了不少,似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小姐的……”
“没事,小姐要忙便忙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知会一声就行。”话落转身急急忙忙朝着江香萍房间所在的院子去了。
“姑爷!”
连翘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没入墙角不见,忍不住嘟囔一句:“跑的还挺快。”
直到清明来临,安辰都没见到林眠因。
不过,因着清明的关系安辰也不再那么清闲,帮着江香萍忙里忙外,不知不觉日子也就过了。
清明当天,安辰大清早起来便着人套好马车,进进出出几趟才把要祭祖的东西全搬上车,再把江香萍搀扶上来,母子二人便回安家村去了。
这趟回村,可谓风光。
安辰结婚时宴请了整个村子,是以安家村的人都知道如今他是陵州首富的女婿,马车甫一进村,便围上来一群人。
安辰自是一个都不认识。
还好有江香萍背地里挨个给他介绍:这个是你铁柱叔,那个是你田耕伯,还有你满仓叔他爹,该唤一声爷爷……走马观花似的一圈唤下来,安辰还是一个都没记住,却抓住了其中的关键信息:这些人都是族里的长辈,来带他一起去祠堂祭祖。
原来族里有这么多“德高望重”的长辈,却不知道在她们母女俩饿肚子的时候送来一口吃的,也不知道帮她们去大伯那里讨要欠了十几年的地租。
安辰脸上堆满假笑,寒暄着随这些叔叔大伯爷爷们往祠堂走——如果猜得没错,想必是这个时代的安辰第一次进祠堂吧!
她心知,眼下他们只是碍于自己身份做的表面功夫。何府的女婿,无论如何名头总是响当当的,何啸又出了名的爱面子。可安辰知道他们大多数人心里其实瞧不上自己。
这个女婿不过是没有冠上“入赘”的名头而已,实际跟入赘没有什么两样,不过就是何府的一条狗,靠着摇尾乞怜讨些吃食。甚至还不如入赘的女婿呢,入赘的女婿好歹住在府内,日日守着老丈人,只要肯花心思去讨好,多少能得些好处。
可听说安辰是被“驱逐”出府的,和大小姐住在城东一个破败小院内……只可怜了那位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呦,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一穷二白的傻小子?
这些是安辰路过村口大槐树下时偶然听到的。
她在心里嗤笑这些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人,却也知道,若真想在这些人面前挺直了腰板,拿回她们母女俩本来的东西,还得要自身强大起来才行。
回府时已近子时,江香萍累的坐在马车内昏昏欲睡,安辰把她扶回屋,梳洗完躺下,溜溜达达往自己屋内走。
走过凉亭时,隐约看到有个身影。
这么晚了还有丫鬟没睡?安辰径直过去,近了才发觉这背影甚是熟悉,竟然是多日未见的林眠因。
“这么晚了,娘子在这里做什么?”
林眠因交代过,凡在府里一律唤她娘子。虽说现在已是深夜,大概率不会有什么人在附近,安辰依旧紧守着“主人”定下的规矩。
“赏月。”
安辰抬头瞅瞅黝黑的天。
白日里刚下了场大雨,傍晚时分才渐停,凉亭外的花草尚且带着湿意……赏月?
安辰走到林眠因身侧坐下,发现桌上摆着一壶酒。只有酒,却没有菜,林眠因左手托腮,手肘支在石桌上,还真望着天,全神贯注的,安辰走过来都没能惊动她。
安辰不由得再次抬头望,搜寻许久,无一所获。
“呃……天晚了,更深露重,改天再赏吧。”
林眠因像是才发觉身边有人,扭过头看她:“你回来了?”
边说边把右手握着的酒杯斟满:“可还顺利?”
“挺好的,”安辰蹙眉看着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你……有心事?”
林眠因没回她,继续抬头看着天。
“儿时经常听到老人们说,人死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庇佑着她心中所爱之人,也可宽慰活着的人思念之心。你说……天上星辰众多,如何才知道哪颗是自己思念的已逝之人?”
“你这是……想你娘了?”安辰问的小心翼翼。
林眠因再次拿起酒壶,却被安辰夺了下来:“酒多伤身。”
晃了晃,壶里几乎不剩下什么了,看来眼前这人喝的不少。
她不给,林眠因便也不抢,继续抬头看黑黝黝的天。
四月的天还带着凉意,尤其在半夜。安辰瞧见林眠因只穿着一件春日的单衣,于是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给她披上,陪她一起看着黑黝黝的天,半响说道:“我也听过这个说法。小时候也总喜欢在晚上看着天,找星星。”
“看来看去,觉得哪颗都是他们,哪颗又都不是,于是急得直哭。”安辰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想想,那时候也真挺傻的。”
“后来呢?”
“后来呀,”安辰眼神穿过天际,望向遥远的不知道什么地方,目光里带着深切的思念:“后来我想通了,只要你心中有他们,他们便存在。不止是星星,可以是山川,可以是河流,甚至可以是路过的每一朵花每一颗草,想想他们活着时对你呵护备至的样子,心里就觉得满满都是幸福。他们活在你心里,活在美好的记忆里,活在延绵不绝的思念里,是不灭的。”
“人都要长大,离别呀……是长大必不可少的磨砺。你带着对他们的思念长成他们期许的模样,不正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吗?”
“再说啦,总有一天会相见的,眼下不过是短暂的离别而已。”
“嗯?”林眠因扭头看她,眼神迷离,面带困惑。
“等我们也变成死人的时候呀,全当他们是提前帮我们去探探路,要是运气好呢,再打拼出来点财富,等我们下去之后毫不费力就能住上好房开上豪车,不是也挺好吗?”
林眠因听得似懂非懂,却被她脸上戏谑的笑感染,不自觉轻笑出声:“还能这般想?”
“当然!你的想法是你自己的,别人最不能左右。反正是要在这世上继续活着,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让自己心情愉悦不是更好吗?”
林眠因没说话,细细打量她许久,半响才道:“不曾想,夫君竟活得如此通透。”
安辰嘿嘿笑:“我就是……胡说一气,娘子若觉得不妥,千万别往心里去。”
之前笼罩在亭中的忧伤氛围忽的一扫而空。
一阵风吹过,安辰没忍住,“啊啾”一声打了个响亮亮的喷嚏。
“抱歉抱歉……”
安辰捂着嘴连声道歉,林眠因方才注意到自己正披着她的斗篷。她欲把斗篷解下来还给当事人,手腕却被握住了:“别脱!会着凉的。”
怕我着凉,便不怕你自己着凉吗?
林眠因心底涌上来些说不清楚的感觉,像身上的斗篷一样,捂得心里暖暖的。
“走吧,回屋去。”
林眠因握住安辰的手,那手冰冷的像是刚从地窖拿出来,她却握得紧紧的,加快脚步朝房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