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繁霜转过身,问道:“怎么了?”“你的衣裳。”她低着头,低低地说道,声音听起来有些别扭,就好像这件衣裳烫手似的。繁霜看得出来,她大概是不好意思要她的衣裳,繁霜笑了笑说道:“你瞧你,身上只穿了件短衫,这件外袍你穿罢。”
窦繁霜赶紧去买了碗热粥,拿过来与她吃,好在她没有走,在原地等着。看见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这小女孩儿两眼都放光了,下意识地把嘴凑过来,繁霜看见她张开嘴就要喝粥,心里很欣慰,但她却猛地停住了动作,抬起眼瞧着她,目光似乎在询问:可以吗。
她身子很虚弱,瘦高高的身板,跟一根竹竿似的,撑着一丝儿的气,拖着一副躯壳。繁霜心疼地说道:“你快吃,就是给你买的。”
她便就着她手里的碗,三两口就把粥喝了个精光。吃罢粥,她身子靠着墙歇,待慢慢缓过来丝劲儿了,方虚弱地开口道:“谢谢。”
繁霜温声说道:“客气什么,举手之劳。”
而在这个小女孩儿看来,繁霜好像给予了她天大的恩情一般,她盯着繁霜一直瞧,眼里流露着崇敬感激。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窦繁霜顺口问道。然而,听她这么问,她的眼里又瞬间闪烁出警惕的情绪,眼神黑黢黢的,盯着她瞧的时候,直勾勾的,像是一潭深水把你包围。
繁霜被她瞧得有些不自然,而她也惊觉自己的失礼,有些慌乱地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低着头,说道:“对不起。”声线低低沉沉的,带着一丝稚嫩,也是,她年岁比她还要小两岁哩。
她不肯谈论自己的身世,看来是有难言之隐,繁霜不再多问,在心里给她起了个小名儿,小乞丐。
“对不起......”繁霜愣神的时间,小乞丐再次低低地说道。繁霜笑着摇了摇头,温声说道:“你好些了吗?我带你到医馆瞧瞧,你瞧你身上都是伤。”小乞丐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摇头。“你身上这么多伤口......”繁霜一面担心道,一边怜悯地盯着她的脸打量,“你怎么被打成这样了,可是犯了什么事?是不是被冤枉的,有什么冤屈,跟我说,我跟顾......”繁霜的话忽然顿住。
“什么?”小乞丐疑惑道。繁霜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看你身上到处是被鞭打的伤,又是从衙署抬出来的,肯定是对你用了酷刑。”小乞丐听了,沉默,似乎是被说到痛处,或是说,她有不能言明的秘密。
她沉默不语,繁霜就也不多问了。只是,她身上新伤旧伤遍布,必须处理,繁霜说道:“你不肯去医馆,那,我用锦帕给你擦拭伤口吧......”说罢,繁霜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反应,然而,即便这般,她却也不肯的,把脖颈扭到一边,躲避着。繁霜耐心地说道:“你身上的伤口,须得及时处理,这样吧,我去医馆拿些药膏,你自己处理伤口,这样总可以了吧。”
她似乎是被繁霜的一番话给打动了,慢慢地抬眸,凝视,幽深的眼底有着复杂的情绪,一直紧抿的唇,微微张启。
“你在此处等我,我去给你拿药膏过来。”繁霜说罢,赶紧去了,走不几步,又被她叫住,她低着头说道:“谢谢。”又声音沉沉地问:“你是什么人?”那语气仿佛在说:你为什么救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人,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的。
繁霜说道:“我姓窦,窦记盐栈就是我家开的。”
窦记......盐商......莫非......?
“往后你若有难处,可去我家找我,记得在偏门等我哦,你从正门大概是进不来的。”说罢,繁霜就匆匆去了,到近处找了家医馆,买了药膏,赶忙返回,却不见小乞丐了。
怎么不听话,不在此处等她,可别被抓走啊......慌得繁霜直跺脚,四处寻她不见,没奈何,也只能悻悻地回家了。
再说伴读阿铃,一路跟着窦姑娘,见她回家了,伴读也回顾府了。
窦姑娘救了个小乞丐,这件事,必须告知小姐。
“小姐,我回来了......您还在忙?”伴读回到府邸,顾执倾在书房伏案挥毫。“我让你跟着窦姑娘,你怎么回来了。”顾执倾翻阅着恩师的信,有些不满地说道。
伴读解释说:“窦姑娘已经回府了,小奴亲眼瞧着她回家,小奴才敢回来的。”顾执倾这才表情稍微松缓,说道:“你这几天盯着窦家,寸步不离,有任何异样,告诉我。”
伴读心想不妙,小姐如此在意窦姑娘,若是知道,窦姑娘报了名,明儿就到织锦局做工了,小姐岂会饶过她的。伴读便心想,得赶紧到窦府门口盯着,待见到窦姑娘,当劝她别去做工。
“还有别的事情?没事,到窦家门口盯着。”顾执倾说道。“还有一件事,窦姑娘救了一个小女孩儿,从衙署扔出来的。”伴读说道。“衙署?”顾执倾表情紧张。“嗯,是的,从衙署叫衙役给扔出来的,看着十三四岁的样子......”伴读回想着,说道。
顾执倾所有所思道:“衙署......十三四岁的年纪......长什么模样,详细告诉我。”伴读说道:“您觉得这个小女孩儿身份可疑?”顾执倾道:“嗯,衙署出来的,定有问题,说不定......”
她从书案上翻出来一幅画,这幅画是恩师从京师送来的,画面当中的人,便是东厂准备送进皇宫当眼线的。
望着小姐认真的表情,伴读说道:“您该不会是怀疑,窦姑娘救的那小乞丐,有可能是左相让您查的那个人,可是,左相说的人,是个太监,那个小乞丐瞧着眉清目秀的,倒像是个女孩儿......不过......”伴读仔细瞧着画像,回想着小乞丐的样子,说道:“眉眼长得倒是相似,不过,那个小乞丐受伤了,五官没法辨得很清晰。”
“你速速到窦家门口盯着,我去查这个人的身份。”顾执倾吩咐道。
再说繁霜回到家里,正准备回厢房歇息,却见仆妇匆忙过来,说道:“姑娘,您这么久才回来,主母在厅堂等着你哩。”繁霜一边跟着她往厅堂去,一边听她说道:“全家都在厅堂议事了,家主从京师来了封书信,主母看罢,脸色很不好。”
阿爹从京师来信......窦繁霜不由心慌,恐怕家里出事,尤其是想到一年后,全家将遭遇流放,而且,事情跟后宫的一位娘娘有关,此时,阿爹偏又从京师给家里写信。
她担惊受怕地往厅堂去,进到屋里,只见全家族的人都坐在一起,皆脸色沉重,看见窦繁霜进来,主母眼神狠地瞪过来,怒道:“到织锦局报个名,这么久,家里这么些事情,你却无所事事的,在外边玩。”
繁霜很清楚,主母嫌弃她吃穿都用家里的,她也不解释,只是淡淡地说道:“有什么事情,娘亲吩咐。”主母很想对繁霜发火,但是见她态度冷静,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怒气冲冲地说道:“家里的开支不够了。”
繁霜明白主母的意思,无非是叫她出去做工挣银钱,其实,她又能吃家里多少用家里多少呢,无非一日三顿饭而已,新衣裳都两年没有了,再说挣银钱,她又能挣多少钱呢。无非就是,本县知府搞了个织锦局招工,本州县各家的女儿都争着报名,主母看不惯她在家里而已。
窦繁霜说道:“我已经报过名了,明早就可以到织锦局做工。”听说她已经报名,又见她态度冷硬,大家也都不好再说什么了。
整个家族里面,女子当中,也只有她一个人出去做工,而且她言行之间,毫无怨言,大家也都不禁对她颇有敬佩之意。长姐说道:“你到跟前来,坐下说话,站门口作甚的。”
族人当中年长者也微微点头,从窦繁霜初进来厅堂时,大家表情的轻蔑,到此时大家表情的满意,这态度的转变,繁霜都看在眼里,她想,把家族未来的命运告诉族人,此时倒是个机会了。
窦繁霜开口道:“有件事情,繁霜想请教诸位,请问,咱们族人当中,可有在皇宫里当娘娘的?”族人们说道:“咱们族人当中哪有这样的人物。”窦繁霜说道:“劳烦各位仔细想想,这件事很重要。”便有个族人说道:“倒是有一位金氏,几年前进宫的,不过,大约也只是个宫女而已,咱们族人当中,不会有贵妃娘娘这等的人物。”
姓金......?娘亲乃是金氏,这个人,莫不是娘亲家族的人。若这般,窦繁霜就更要找出这个人了,不能叫她连累了全家,叫阿娘被指责。
这样说来,繁霜也想起来了,上辈子,全家被抓,大家嘴里骂骂咧咧的,都说是被金氏连累了。原来是这样。
她还想打探一些关于这位娘娘的信息,然而,她跟族人的对话,被大哥给打断了,“繁霜,你好不懂事,娘叫咱们来厅堂议事,你迟到多久,只知道在外面贪玩,平时多纵着你,今儿,家族会议,你也全然不在意,叫全家都等着。”
繁霜知道,大哥看她跟族人们谈事,心里不服气了,因而故意打断,还拿她来迟说事,又且污蔑她平时贪玩。
主母把脸色一沉,说道:“繁霜,你往后不可再任性贪玩,须得到织锦局勤快做工,家主往家里写信,生意上亏了几千两银子,这几天整理财目,家里的银钱可撑得一个月......我的嫁妆也拿出来了,不只我,你大嫂的嫁妆也拿出来了,这样,也只能勉强撑个几个月的,往后家里的吃穿用度,都得一减再减。”大嫂在旁说道:“主母放心,我们都会省吃俭用的,只是,我的儿子才一岁,真是可怜了,我只盼着能够把他照顾好。”主母说道:“你且放心,吃穿方面,不会短了麒儿的,你在家里好好照顾麒儿就是。”大嫂又说道:“主母说得极是,听您的......繁霜从小骄纵惯了,怕是吃不惯苦,到织锦局做工,真是辛苦了,若不是麒儿还太小,我真想替繁霜出去做工,也好多挣些银钱来。”
主母说道:“吃不惯也得吃,都什么时候了,还娇生惯养的......”
繁霜不想跟他们争执,而且,她心里很担心一件事,那就是金氏。
上辈子的事情,跟阿娘有关系......她必须赶紧找到这个金氏。
“我回去了,明儿还得做工了。”窦繁霜淡淡地说道。
次早,窦繁霜到织锦局做工,从家到织锦局,走路须得半个时辰,天不亮,她就出门了。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就连一只野狗的叫声都没有,整个街道黑森森的,见不到一丝光亮。
她拢紧了身上的旧长袍,往前走,一片漆黑当中,零星有几点灯光,幽幽的,像是鬼火。繁霜越觉得怕了,远远地,还听见磨刀的声响,当是林家肉铺开工了,待走近了,果然是林家店铺的老板在磨刀了,听见脚步声,老板看过来,视线跟打量货物一般瞧着繁霜,在他眼里,繁霜跟他砧板上的肉估计没多大区别,都是人。繁霜加快脚步往前跑,听见背后老板咧嘴嘲笑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刀劈骨头的声响了,霎时,恶心腐臭之味,四处弥漫。
她胆战心惊地往前走路,感觉背后有脚步声,像是被跟踪了一路,顿时叫她觉得毛骨悚然。而且,那脚步声不断,不紧不慢地一直跟着,她停下脚步,侧耳听察时,那脚步声也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