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微影那毫不客气的评价,让玉文璇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春风和煦的模样。他“唰”地一下展开白玉折扇,轻轻摇动,掩饰着那一丝尴尬。
“明长老说笑了。”玉文璇语气依旧温和,但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这些自然入不了您的法眼。不过,既然是带殷小友来挑选法器,总得看看他自身的缘法。殷小友,不妨亲自感受一下?法器有灵,有时并非人选器,而是器择主。”
殷自息闻言,有些心动,又有些忐忑地看向明微影。明微影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无可无不可地哼了一声:“随你,摸摸又不要钱。”
得到师尊首肯,殷自息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他先是走到那柄“秋水”剑前,指尖尚未触及剑身,便能感受到一股沁人的寒意扑面而来,体内的灵气运行似乎都滞涩了半分。他尝试将一丝灵力探入,剑身微微一颤,发出清越的嗡鸣,但那寒意却更加刺骨,与他体内那种海纳百川、自然流转的先天道体灵气隐隐有些排斥。
他又将手伸向“流火”剑。炽热的气息让他掌心发烫,灵力注入,剑身顿时腾起尺许高的虚焰,热浪逼人,威力固然可观,却同样感觉与自身体质并非完美契合,有种强行驱使的别扭感。
接着,他又依次感受了玄龟盾的厚重、无影针的阴戾、青铜小鼎的古朴……这些法器各有千秋,但殷自息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它们就像是一件件做工精良却尺码固定的衣服,而他的“身体”却是独一无二、不断成长的先天道体,难以找到那件最贴身、最舒适的。
看着殷自息眉头微蹙,一次次尝试又一次次流露出不甚满意的神色,玉文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这少年眼光竟也如此之高,或者说,其体质对法器的契合度要求竟如此苛刻。
“看来,这些寻常精品,确实难入殷小友之眼。”玉文璇合上折扇,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既如此,二位可愿呆至七日后的拍卖会?或许会有更合适的法器或珍稀材料出现。不知二位可有兴趣参与?”
“拍卖会?”明微影挑了挑眉,似乎对此并不陌生,甚至带着点“又来这套”的不耐烦。他瞥了一眼殷自息对拍卖会满脸好奇的样子,懒洋洋地道:“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热闹也行。让你们的人把灵果点心备好,上次那些味道太差。”
玉文璇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面上依旧带笑:“一定让明长老满意。请随我去天字客房休息。”
万象阁的天字客房果然名不虚传。
与其说是客房,不如说是一处独立的庭院。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院中引活水为池,池中灵莲绽放,雾气氤氲,灵气浓度比云缈峰也毫不逊色。室内陈设更是极尽奢华,地上铺着柔软的灵兽皮毛,桌椅皆是万年沉香木所制,空气中弥漫着宁神静气的檀香。
殷自息也算是见过大阵仗的人了,但在踏入房间时依旧不敢下脚,生怕踩坏了那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地毯。他小心翼翼地坐在铺着锦垫的椅子上,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明微影却对此习以为常,甚至还有些挑剔地评价:“凑合吧,比上次那间稍微宽敞点。”
他径直走到靠窗的软榻旁,毫不客气地躺了下去,顺手从旁边小几上的玉盘里拿起一枚灵气盎然的朱果丢进嘴里,含糊道:“七天,自己找点事做,别来烦我。”
“是,师尊。”殷自息连忙应下。他看着师尊那副准备将“睡觉进行到底”的架势,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七天时间,难道真要在这华丽的牢笼里干等着?
接下来的两天,殷自息便在这种拘谨与无所事事中度过。他尝试在院中打坐修炼,但身处异地,总难以完全静心。明微影除了偶尔起来吃点东西,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软榻上,不是睡觉就是望着窗外的流云发呆,对拍卖会似乎并无多少期待。
到了第三天,殷自息实在有些憋闷,看着又在打哈欠的明微影,鼓起勇气小声道:“师尊……弟子……弟子想出去走走,看看这万象阁……可以吗?”
明微影掀开眼皮,懒懒地瞥了他一眼:“想去就去,腿长在你身上,问我作甚?”他顿了顿,补充道,“别走太远,别惹麻烦,惹了麻烦报我名字,或者跑快点。”
又是这套说辞……殷自息心中苦笑,但还是恭敬道:“弟子明白,多谢师尊。”
得了准许,殷自息如同出笼的小鸟,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天字客房。
万象阁内部空间极大,回廊百转,店铺林立。除了那些戒备森严、专门陈列高阶宝物的区域,还有许多对外开放的商铺,售卖着各种丹药、符箓、材料、功法玉简,甚至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殷自息看得眼花缭乱。他在一个卖符箓的摊位前驻足,看着那朱砂绘就、灵光闪闪的各色符纸,心中好奇不已。摊主是个精明的中年修士,见他面生又年轻,热情地招呼:“小道友,来看看?新到的‘雷火符’,威力巨大;‘神行符’,日行千里不在话下!价格实惠!”
殷自息被说得心动,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储物袋,里面只有大师兄给的几瓶基础丹药和少量下品灵石,最终还是讪讪地摇了摇头,继续往前逛。
正当他沉浸在这“宝库”巡礼中时,前方拐角处传来一阵略显激烈的争执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此物明明是我先看中,定金都已付了,你们万象阁怎能出尔反尔?”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这位客官,实在对不住。”一个穿着万象阁执事服饰的老者陪着笑脸,语气却并不见多少歉意,“那‘蕴神玉’是阁中寄卖之物,卖主临时改了主意,要送去七日后的拍卖会,价高者得。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您付的定金,我们双倍退还,如何?”
“谁稀罕!”那年轻男子气得声音发颤,“我为了这块‘沉海铁精’,在此守了半月有余,好不容易凑足灵石,你们怎能临时变卦?修仙之人,岂能如此言而无信!”
殷自息循声望去,只见争执的双方,一方是那位万象阁执事,另一方则是……仙盟试炼上那位一面之缘的阮长舒。
这位在仙盟遴选时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年,此刻正紧抿着嘴唇,那双如同燃烧火焰的眸子此刻更是灼亮逼人,里面盛满了被戏弄的愤怒和不甘。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灵石袋,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而对面的万象阁执事虽然脸上带笑,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那万象阁的执事老者面对阮长舒的质问,脸上依旧挂着职业化的笑容,眼神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客官,话不能这么说。寄卖品的最终处置权在卖主手中,阁规如此,老朽也是依规行事。双倍定金补偿,已是仁至义尽。”
“我要的不是补偿!”阮长舒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只要那块‘沉海铁精’!它对我至关重要!”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仿佛那块冰冷的金属关乎他的性命。
殷自息看着阮长舒眼中那混合着绝望与倔强的光芒,心中不由得一紧。他想起了遴选大会上,阮长舒那“混灵厉金道体,资质中下”的评价,以及他凭借惊人毅力硬生生扛过问心路的场景。这样一个人,如此执着于一块炼器材料,必定有他的苦衷。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以何种立场介入。他与阮长舒不过一面之缘,甚至连话都未曾说过。
就在这时,那执事老者似乎失去了耐心,语气淡了几分:“客官,若无他事,还请莫要阻碍他人。拍卖会上,价高者得,您若真想要,届时再来竞拍便是。”
这话听起来客气,实则是在下逐客令,隐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没钱,就别在这里纠缠。
阮长舒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火焰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黯淡下去,只剩下深深的无力与不甘。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争辩,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压抑的叹息,颓然松开了紧握的拳头,转身欲走。那背影,在喧嚣的万象阁中,显得格外孤寂落寞。
眼看着阮长舒那落寞孤寂的背影就要消失在人群之中,殷自息心头那股莫名的冲动再也按捺不住。他并非喜好多管闲事之人,但阮长舒那混合着绝望与不屈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想起了自己初入仙门时的懵懂与无助,想起了若非梁大哥和师尊相助,自己或许也如阮长舒一般,在某个角落挣扎求存。
“阮道友!请留步!”殷自息快步上前,唤住了即将离去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