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之遥坐到浴桶内,花露和另一个丫鬟给她淋发。
只见南之遥的手指挑起一缕头发,语气里的烦躁几乎要凝成实质,“看看!看看!再这样下去,我真是没脸见人了,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她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整个人滑入水中,只留下肩膀以上部分。
花露脸色一白,轻声安慰道:“小姐,您快别说这样的傻话!您可是安王府金尊玉贵的嫡出小姐,咱们好生将养着,头发定能回转。”
“回转?拿什么回转?!”南之遥的声音陡然拔高,“用的都是府里最好的头油,每月用牛乳沐发,连梳子都是黄杨木的!结果呢?比那后院马厩里的干草都不如!”
司屿悄悄抬头,目光落在南之遥因哭泣而微微抽动的脊背上,那细腻的肌肤与糟糕的发质形成残酷对比。
南之遥猛地从水中坐起身,水珠溅到脸颊上,与泪水混在一起,“梳头,花露,给我梳头,本小姐倒要看看,今日又能扯下多少来!”
“小姐,头发还湿着……”花露试图劝阻。
“梳!”南之遥厉声打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花露第一次忤逆南之遥,她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边哭边道:“小姐,奴婢从小跟着伺候小姐,怎么忍心看您受这个罪?小姐要是心里烦躁,就打奴婢出气吧。”
司屿跟屋内剩下三个丫鬟也赶紧跟着磕头。
南之遥从水中站起身来,冲着她们喊道:“快起来,别磕了,头要破了!”
司屿瞧着哭成泪人的主仆二人,心知机会可能来了,人在情绪不稳定时,不会去考究太多。
她低着头,声音不大却清晰,“若是……若是用侧柏枝浸泡的枝水和木槿叶汁液润一润听说能顺滑不少,也不伤及头发本源。”她深知此时仍有风险,但张癞子可等不得她。
屋内霎时一静。
南之遥猛地抬起头看着司屿,一旁满脸泪花的花露的眼神也陡然变得狠厉,“放肆,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司屿俯身叩首:“奴婢原是长阳梨花村人,村里曾有位从宫中返乡的老嬷嬷,改良方子后教给了乡亲们。”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确实有位手巧的老嬷嬷离宫回乡,也教过村妇们一些养发的土方,只是没有她说的那么神奇,现在也早已过世多年,死无对证。
“侧柏枝……木槿叶……”南之遥轻声重复着,目光犹疑,她自幼养尊处优,何曾听过这些乡野之物,南之遥轻抿泛白的唇瓣,审视的目光渐渐转为权衡:“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奴婢名叫毛二。”
“毛二……”南之遥蹙眉,“这名字实在粗鄙,你当真确信有用?”
“奴婢不敢妄言。”司屿语气笃定,“那位嬷嬷年纪大了,头发却依旧乌黑浓密,她心善,见婶娘们为枯发烦恼,便教了这个简便法子,婶娘们用了这法子,发质确实改善许多,个个乌发如云。”
“小姐,且让奴婢一试吧。”花露抢着说道,眼神坚定,“若真有效,小姐再用不迟。若无效,也不过是奴婢糟蹋一把头发,总好过让小姐冒险。”
南之遥不再犹豫,她点了点头,对司屿道:“好,就依花露所言,记住,若此法有效,我自有重赏,若是有半分不妥……”她没有说下去,但司屿自然是知道是什么意思。
南之遥吩咐下人去取来司屿方才所说之物,没一会儿东西就到了司屿跟前,司屿把叶片饱满颜色深绿的侧柏挑选出来,让其他人拿出熬煮片刻后浸泡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过去,侧柏汁已经泡好,泛着淡淡的黄褐色。
“花露姐姐,请坐好。”
花露依言坐直了身体,背脊却绷得有些紧。司屿能感觉到她的紧张,手下动作便放得愈发轻柔。
用侧柏汁将头发打湿后,司屿洗干净手后开始在木盆中揉搓木槿叶,搓着搓着,开始出现绿色的浓稠汁液!那绿色的浓稠汁液自木槿叶的脉络中被挤压而出,带着一种植物特有的、近乎胶质的黏滑感。
南之遥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身子,目光紧紧锁在司屿那双正在揉搓的手上,脸上嫌弃的表情丝毫不掩饰。
司屿取过一旁准备好的细纱布,将盆中的汁液连同叶渣倒入,仔细过滤,去掉粗糙的残渣,只留下相对清澈的碧色黏液。
“花露姐姐,我现在要涂抹了。”她轻声提醒。
花露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放在膝上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司屿的动作轻柔而精准,她用刷子蘸取那碧色的黏液,从花露耳下的发丝开始,避开头皮,细致地涂抹上去,确保每一根发丝,尤其是那些平日容易干燥打结的发中和发尾都被照顾到。
她涂抹完毕,并未像之前那样立刻冲洗,而是轻声道:“需得让这汁液在发上停留片刻,方能见效。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即可。”
这短暂的等待,对屋内三人来言无疑不是难熬的。
时间一到,司屿用用早温度适宜的清水进行冲洗,当第一勺温水淋在花露的头发上时,司屿眼睛都亮了,她成功了!
司屿的手指穿插在花露的发间,协助冲洗,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顺滑!
花露猛地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呼出声,她甚至等不及司屿冲洗完毕,就急切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头发。
“小姐!”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顺了!当真顺了!小姐再也不用为了头发这事发愁了!”
南之遥早已按捺不住,几步上前,也顾不得水渍,伸手就触摸花露那尚在冲洗中的发丝,她惊喜的看着司屿,“当真有些用,快给本小姐试试!”
轮到给南之遥护理时司屿更加细致,甚至用上了头部按摩,南之遥闭着眼神情放松,“你这手法也是跟老嬷嬷学的?倒是舒适。”
“阿爹去世前有头疼的毛病,奴婢跟着村里的村医学过一些。”
时辰到了后,司屿用温度适宜的清水,细致地为南之遥冲洗着发丝上的木槿黏液,然而,随着黏液被冲去,她的脸色却微微一僵。
南之遥忽然开口道:“为何感觉……发丝比之前更涩了些?”她挑起一缕湿发,在指间捻了捻,眉头蹙起,语气里已带上一丝不悦。
司屿立刻伸手触感,果然,指间传来的触感并非预想中的顺滑,反而有一种被过度清洁后的干涩感,是了!她瞬间明白过来。
与花露相比,三小姐的头发长期被强碱性的皂荚汁侵蚀,毛鳞片早已受损大开,极度脆弱。
木槿叶的黏液虽有护发之效,但其本身也带有些许清洁力,对于这种受损发质而言,单一的滋润反而可能打破脆弱的平衡,在冲洗初期呈现出短暂的涩感。
司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慌!这在现代护理中并非罕见情况,关键在于后续的中和与锁水,她立刻俯身接话,“小姐的发质金贵,与常人不同,需得再用一味‘引子’中和一番,方能显效。”
“引子?”南之遥将信将疑。
“是。”司屿想起在梳妆台上的青瓷小罐,她快步上前一一打开嗅了嗅,前面几瓶花香极重,让司屿没忍住皱了眉,直到她打开最角落的那罐时眼前一亮,是纯正的桂花浸泡油,基底是性质温和的茶油,看用量,倒是不如前面几个香味重的用的多。
她拿上头油回到南之遥身边,用小指蘸取极少的一点头油,在掌心揉开焐热,然后极其轻柔地、避开头皮,涂抹在南之遥湿发的发中至发尾部位,茶油的亲肤性与滋润性能迅速中和那点微涩感,并形成一层极薄的保护膜。
停留片刻后,司屿再次舀起温水,进行最后一次快速的过水冲洗,水量极少,只为带走表面浮油。
这一次,当温水流过发丝,还没轮到司屿先摸,南之遥就抢先一步捞起自己的长发,面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司屿适时解释,声音不高却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小姐尊贵,发质亦非凡品,如同娇嫩的名花,需得循序渐进,细心调养。方才那短暂的涩感,实则是发丝在吸收木槿精华时的正常反应,辅以这微量茶油引导,方能锁住滋养,今日只是初次护理,假以时日,必能彻底恢复光泽。”
南之遥爱不释手地一遍又一遍摸着自己的青丝,心情大好,“很好,说吧,想要什么赏赐?银子?布匹?还是想吃点好的?”
司屿的心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她毫不犹豫地下跪,“奴婢不敢求金银赏赐,这青丝还需至少半月才能使发质强健起来,奴婢斗胆,只求小姐开恩,允许奴婢日后能时常为小姐调理青丝,奴婢闲暇时,也愿多琢磨些类似的养护法子,定当竭尽全力,让小姐秀发更胜往昔,羡煞旁人!”她不需要金银首饰,只要一个能往上攀爬的机会。
南之遥闻言,微微一怔,重新打量了司屿一番后爽快地应下,“准了!你在本小姐身边当个二等丫鬟,往后沐发事宜就交你负责,至于研究养护法子,需要什么你直接跟花露说,只要不过分,都允了你。”
“谢小姐恩典!奴婢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小姐信任!”司屿深深一拜,这一次,她不再刻意压制声音里的激动,至少在这位受宠的嫡出小姐南之遥身边伺候着,不怕被哪个少爷小姐轻易要了去。
南之遥沉吟片刻,“毛二这名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你可想换个名字?”
司屿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坚定:“回小姐,奴婢想叫……司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