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见面后,两人如同默契般,自动略过了这个话题。
此刻林燊猝不及防提起,这让金桔再次想起了导致他们彻底“决裂”的导火线,记忆中许多东西会随时间忘记,但也有一些会永远驻足在原地。
其实在很早之前,他们之间不是现在这样。
还记得那是在高二下学年,金桔莫名其妙的被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缠上了,每天上下学小混混总是带着一伙人站在校门口,有时还会混迹进班级。
金桔因此还困恼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那天,金桔搞卫生到很晚,校门口的人见了她就吹口哨。
金桔嫌恶地皱了下眉,没有理会叫她名字的人,继续同往日那样默默走着。可这次却有人向前来,死皮赖脸试图带她跟他们一起走。
这让金桔前所未有的害怕。
金桔攥紧了书包带子,目光四处梭巡着,瞥见了一道眼熟的身影。
他们有过几面之交,但金桔记得他是个很清傲到让人感到自负的人,走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话少得可怜,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多管闲事的人。
想到这里,金桔抿紧了嘴唇,不敢冒险。
然而,出了校门往右拐的人动作忽然顿了下,时间像是过了几个世纪漫长。
那条高大的个子转过了头,身上穿着涪中的蓝白相间校服,发型是极其利落的板寸头,眉骨下的双眼漆黑又锐利,再加上脸色又臭又拽。
看过来的眼神像一个浑身带刺又丝毫不掩饰自身攻击性且正处于不耐状态随即能够一个跳跃扑上来的豹子。
林燊单手搭拽在书包带上,杵在原地一动没动,蹙着眉眼盯着这边。
与此同时,金桔心口一动,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总觉得会有几分希望,鼓起勇气声线颤栗地喊出了林燊的名字。
只见林燊手抬至半,随意地招了下,仿佛在示意她跟上。
金桔用力地甩开小混混们的手,拼尽全力向着林燊跑了过去,浑身发抖地拽住林燊的书包,呼吸也错了节拍上气不接下气:“谢、谢谢你。”
在金桔的冲击下,林燊托着她稳力时,脚下退了两步:“你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金桔摇头,对此很无助。
此情此景,林燊也没解释,他问的其实是:
怎么没跟方也他们一起走。
说话间,小混混们也过来了,见林燊把金桔扯到身后,不爽地要去动她:“金桔,你干嘛呢?”
“有话说话,”林燊挡在她跟前,把上来的人推的脚下踉跄了几步,皱着眉头指着人:“再动手一个你试试。”
差点栽个跟头的小混混眼睛瞪大了一圈,张口就骂“我□□m”的时候,林燊挂在肩上的书包唰地一下甩出去,砸在小混混脸上,堵上了他没说完的话。
正当这时,林燊两步做一步,跳起踹在小混混胸口,一套擒拿手用的行云流水,眨眼将人按在了地上,五指插在小混混发间,用力扯起脑袋:“跟你好好说话不听是吧?”
没想到对方是个练家子的,小混混痛的面目狰狞,当着兄弟的面又不能就这么服软:“听你m——啊!”
林燊拽了小混混脑袋就往地上磕,硬生生砸出了血。
周围想上前的跟班们被林燊这幅冷漠无情地活阎王做派吓得一塌糊涂,谁也没有勇气上前和说话。
在这一刻,所有的兄弟情义,灰飞烟灭。
小混混没见过这样的狠角色,当即吓得原地哭爹喊娘认错不止,连忙表示自己以后再也不找金桔麻烦了。
这场长达一个半月的骚扰最终在林燊的压制下结束。
“以后再骂娘,”林燊撒了手,顺手拎起地上沾了灰的书包,随意往肩上一挂,“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金桔恐惧残存,又结结实实看完了方才那一幕,这会跟在林燊身后显得还有几分孱弱,时刻提心吊胆时不时回头望,生怕那些人再度跟上来,所以也不敢跟林燊离得太远,当下只好没话找话说:“那个,你要回家吗?”
林燊眉宇间不爽未消,冷冰冰吐出两个字:“上天。”
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个好相处的,说出的话更是坐实了这一点。
但对方刚刚才帮了她,要平常遇见这种人,金桔一句话也不会多话,然后转身走掉。可现在明显不能这么做,否则未免也太没有感恩的心了。
“······”金桔沉默了下,看他经过公车站台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忙问,“你坐什么车呀?”
林燊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往前走:“走路。”
这时候的金桔并不知道林燊因为打架断了零用钱,更不清楚他是打架被叫家长,放学在办公室陪着班主任等了半个小时,老师再接到电话的简概就是
——工作忙,回去教育他,辛苦老师了。
倒霉的这一天连带着饭卡和一卡通都丢了。
茂盛的黄桷树下,少年身形单薄却孤注一掷地往前,再也没有停下。
第二天,金桔同人换了值日,早早候在校门口。
她检查进校同学时,余光瞥见上坡口下的双行道上停了一辆白底红字的大巴车,有人下来门开了又关了,离开的风依稀还卷着下坡吹来的早餐味。
然后就看见林燊写着一脑门“烦”字的走上来,像是不认识她那样拔脚就要往里走,面不改色目不转睛除了烦就是烦。
他无动于衷的样子,让金桔叫住了:“同学。”
“说。”林燊态度算不上好。
金桔追上去,指着他空荡的脖颈,好脾气地提醒:“你校牌忘戴了。”
林燊手搭在书包肩带,平声地:“嗯。”
金桔被他这种似乎在说“然后呢”的样子噎了下,停顿了两秒之后,留意到走过来的老师,装模作样地在本子上记名字:“忘在教室了是吗?同学,麻烦名字报一下。”
听见这话,林燊嘴角带着轻嘲,眼睛不眨地报出名字:“郑浩。”
“······”
这是在把她当傻子吗?
金桔一脸问号。
可眼看年级主任越走越近,也没有选择拆穿他,胡乱记了个名字就想让林燊走。但一想起自己今天的目的,明知道他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可不知为了保障还是为了安全感期间,下意识地拉住了他:“你、昨天的事,你可以不告诉他们吗?”
林燊回过头瞥了她一眼,从她手中扯出了自己的书包,冷冰冰的语气还有些不耐:“我没那么无聊。”
此言一出,金桔紧张了半天的情绪当即松绑开来,收回手语气轻快了几分:“谢谢。”
“不客气呢。”林燊说。
语气听起来并不是舒展,金桔也不生气,可低头看见记的名字。
她嘴角抽了一下,打算涂掉那个写错的名字。
结果就看见年级主任嗓门一吼。
一再被叫停的林燊回过头,一脸地躁郁不耐。
金桔同他对上视线,忙不迭向他摆手以示清白,手也一下空了,本子落到了年级主任手里,然后大步朝着林燊走上去。
两手空空,金桔也是一脸空白。
“你这个头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学生头学生头!你这像个什么样子?劳改犯吗!你怎么不剃个光头?!”年级主任气得太阳穴青筋直跳,看见登记的名字火冒三丈,“上回是段旋,这回是郑浩,下回你又打算叫什么名!”
耳边吼的声音太大,林燊眉头飞快蹙了下,不耐烦仍旧未消:“那我下回剃光头。”
语气听着像敷衍版的知错会改,但说出的话又是那样诚恳听话还气人。
彼时的林燊虽然是个贴头皮的板寸头,但五官形象标准异常,眉眼鼻唇像是美院极具完美的一件雕塑,精雕细琢下的完美却意外透着几分不合时宜的冷漠。
尤其是那双看人的眼眸,时刻透着一种无言的高高在上,浑身散发着的不好惹气息,尽管经过刻意收敛气息仍然经久不息,肉眼可分辨的易燃易爆。
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这是个混账。
可这种混账劲儿,金桔却出乎意外的,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在年级主任的训话间,金桔杵在校门口两侧的登记位上,思绪不受控的四处乱飞。她想起了他们之间此前见过的那几面,但对他这个人的印象,依然停留在话不多。
只不过,游戏玩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好像就没有他不会的。
有次玩马里奥,金桔卡在某一关死活过不去,偏偏那时也没人留意到她。
还是赢得盆满钵满的林燊,不知在她身后停留了多久,三言两语的提示下让她过了那一关。
时至今日,金桔还记得自己当时高兴地回头道谢,只看见林燊很随意地点了下头,然后走到了篮球机前,独自玩起了投篮球。
对比其他人一窝蜂地哄哄闹闹。
整场里,唯独他俩在各自的角落里,自己跟自己玩。
这天放学的下午,金桔走出校门,就看见杵在上下坡中间位置,倚在老树下的林燊低垂着脑袋,看样子不知道是在等谁。
金桔猜是郑浩一行人,在经过时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停留。
谁知她才经过,停在那的林燊诡异地动了,然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一切似乎变得格外诡异了起来。
金桔抿紧嘴唇,试探着调整动作和速度,结果发现······她停,他也停,她慢,他也慢,她快,他也快。
这同步已经明显的说明
——林燊等的人是她。
再后来,林燊出现在第九颗老树下的频率越来越高,让金桔顺理成章的将他当成了一起放学的同学。
不,准确的来说,是习惯作伴的不二人选。
有时候是一群人,有时候没看到树下的人,金桔还会放慢动作,磨蹭着偶尔回头看,直到那道身影的出现。
两人默契的什么也没说。
再往后,两人交流的频次逐步增加,在许多人看不见的地方。
掩在方也郑浩一行人下,他们贯是以彼此间最开始的陌生和不对付的磁场不合深入人心,导致没有会想到他们之间会发生些什么。
亦或是也没人会相信。
高三愚人节,金桔在老树下等到天黑,却没有人来。
后来见面,林燊提起时,金桔只说那天走得早,自己也往了。但看见林燊明显松了一口气地样子,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生气,耍了通小脾气。
她知道不应该,不应该相信他,不应该在树下等那么久,心中还抱有着某种期待。
可这人放了她鸽子,让所有期待落空,眼下还是这样的样子。
如果林燊一开始不说让她等,她兴许就不会满怀期待绕着树转了一圈又一圈,回头望了一遍又一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知道她没有在等的答案后,反而让他松快了许多。
涪陵的愚人节是蕴含着特殊意义的节日。
只要涪陵长大的上学的,没有人会不知道这个节日代表着的是什么,可越是这样,金桔就越是气恼。
她觉得自己被耍了一圈大的。
而另一圈更大的,是在高三毕业的那天。
有人嘶吼喊叫着扔书,有人配合着气氛砸了混迹食堂三年的碗,而金桔此时正打包封存过去三年的行囊。
忽然有人喊了她的名字:“金桔,有人找你。”
闻言,金桔从课桌下起身,手上还拿着胶带。
看见她人,方也摆了摆手,示意她慢慢来不着急。等到金桔出来,方也接过了她手里的纸箱,就见郑浩揽着林燊的肩,一边走一边起哄地问:“有没有想谈个恋爱,桔妹?”
“······”
此间漫天书本纸张散落,耳边不断传来的摔砸,还有人借此喊着不同的名字。
就在这一刻,金桔呼吸一紧,下意识看向了林燊。
她感觉自己在笑,但嘴角又很紧绷。
要怎么说,该怎么形容,金桔不知道。
可心跳很快,脸颊或许也泛着红,还有假装克制的难捱。
这样的表情会不会太奇怪?
没等金桔继续想,郑浩在口袋里掏了一遍,又左右摸了摸林燊的口袋,最后还是段旋口里摸出一张张叠过多次痕迹的一纸张。
三两下叠成纸飞机,“唰”地一下,扔在了金桔的怀中。
金桔抱住它还有些受宠若惊。
可林燊这会心不在焉四处张望就是没有与她视线交汇上。
以至于金桔认为他是不好意思,于是眼底笑意更浓了一些。她攥紧了纸张,动作小心地剥开飞机组装,一点点捋平上面的褶痕,隐隐有些期待。
当金桔偷瞄时,上头的字犹如晴天霹雳,毫不犹豫向她砸来。
褶皱的纸张上如是写道:
“人生是一趟充满未知的旅途,那摆渡车停靠的站台意味着不同的冒险,在踏上案板后的每一个中转点或是目的地,我都希望终点等待的那个人会是你。
春又夏,秋又冬。
寒来暑往,日月更迭。
这漫长的旅途中,我将无比确信,我的生命缺你不可,而我所走向前的每一步都在朝你进发。
如果爱是停靠的船,那么这一场永无止境的未来漫漫人生路,你愿意牵我的手和我一起走吗?”
执笔者,金桔认得,是方也。
可落款名字却是林燊。
金桔抿紧嘴唇,不知不觉落了他们几步,盯着上面的字看得眼眶泛红。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异常复杂,捏紧纸张心口阵阵反酸。
见她没跟上,郑浩揽着林燊回过头,嬉皮笑脸:“怎么样桔妹,感动的一塌糊涂了吧。”
彼时林燊视线彼时扫过来,眼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一次又一次,为什么偏偏是她?
金桔甚至有一秒钟想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质问他,对她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喜欢,哪怕是一点点。如果有的话,可能也不会这样故意跟着这么多人一起捉弄她,大庭广众之下给她羞辱,让她难堪吧。
金桔强忍着鼻酸喉涩,强装平静收回眼,闷着头应声:“嗯。”
恰巧这时有人经过,擦肩时不小心撞了下金桔,纸张顺势跌落。
那人回头才,态度还没来得及“敷衍”,就看见她眼里滚下的泪水,当即吓得停下了脚步,手足无措:“你没事吧?不好意思啊,撞疼了你,你、你你别哭啊······”
委屈像是有了开口。
金桔抱臂蹲在地上,脑袋埋在双膝间,肩膀随着抽泣颤动。
男生被冲过来的两人挤到一边,看着这场面又不能一走了之,急得也快哭了,“那个,真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故意的。”
听见这话,金桔使劲摇头。
所有一切在高考完的这一天下午骤然中断。
也是这起突如其来的恶作剧和在被安慰下金桔满脸是泪哽咽着声音说出那几句“关你什么事”“你不就是想看我丢脸吗”“现在好了,你满意了吧”的气话彻底将自己与他林燊断了来往。
后来林燊还说了什么,金桔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当时神色淡了许多,拳头攥了又攥没有让自己失控,最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现场。
可当时的金桔只顾着委屈,压根读不懂他当时的神情。
回过神来,金桔还有点恍惚不清,略带自嘲地道:“我们还有什么情分······”
林燊倚着扶栏,向下看的眼神挪向了她,神色淡淡地。
没等金桔多想,就见林燊很轻地撩了下唇角,若有所思地盯了她片秒之后,慢条斯理地反问道:“不然,你以为?”
你以为咱俩之间会有什么情分?
不过是几年同校不同窗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学情。再不过勉强是好兄弟青梅竹马的青梅,跟他又能扯得着哪门子的情分。
别太自以为是了。
敲打的话听得金桔表情一僵。
这些如果不是林燊提起,她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至少在埋头忙碌投身三支一扶之后,基本脑子里已经没有空闲安置思考这些东西了。
假设林燊不来,她或许也想不起这个人,等服务期满再考研,争取不回涪陵。
金桔抿了抿唇,平复好心情,拎清个人立场:“嗯,那你,那个,把钥匙给我吧,我一会儿就回去了,顺便把钥匙交村里。”
话说了半天,林燊却是什么话也没接,低头把纸叠的四四方方。
“你没带是吗?”金桔这会儿看到四四方方的纸就烦,面上也还保持着体面,“那你有空送村委去吧,对了,周六日双休,别跑空了。”
正当金桔觉得自己说的差不多可以走了的时候。
林燊瞥了她一眼:“我说没带了?”
“······没说。”不知怎么,金桔感觉到他态度明显的冷淡,跟找茬似的,语气也不太好了,“你也没说带了呀。”
“没说就是没带吗?”
听着更像找茬了。
金桔忍了又忍最后实在没忍住,破罐子破摔似的,一双眼笔直望着他:“林燊,一开始说希望好好合作的人是你吧?到现在我没主动招你没惹你,你干嘛非要这么跟我说话呢,我现在跟你说好好相处,你跟我说我们能有什么情分,我说我们有情分了吗?我们之间又有什么私人情绪?难道就要因为你不高兴所有所有人就应该要跟着你一起不高兴?好,那我现在告诉你,你要认为我不好说话不好沟通,你随时可以跟村里提出来换个人来跟进你的工作好吗?这样咱们彼此谁也不要耽误谁的工作进度。”
“说完了?”林燊眉梢轻动,双手揣进兜里,缓步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