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满不分你我轻车熟路地落座。
自然地打完招呼,他动作刻不容缓似的,已经利索地开始下肉了。
看着对面的人,金桔有些莫名,下意识看向林燊。
只见林燊托盘先他一步落在了另外一张桌面,随后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扫了过来,视线在她脸上定格了两秒,像是才发现她那样。
薄薄的眼皮微微上撩,扫过来的眼神是一贯的清傲。
分明什么也没说,可无形中却透露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而那双笔直望来的眸底虽说暗潮涌动,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蛊惑。
“哥,”反观谷满,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撒丫子地挥手,“这儿,这儿。”
林燊终于把目光舍给了谷满,“坐那儿干什么?”
“这儿啊,”谷满挤眉弄眼,指着本桌,固执地守着阵地,“坐这儿。”
这时,林燊轻飘飘地瞥过来,慢条斯理地道:“你没看见有人?”
“都是自己人。”说完,谷满又厚着脸皮瞅过来,笑眯眯地:“你说是吧,姐。”
谁跟你是姐?
太自来熟了点吧弟弟。
显然,金桔并不想应下这声姐,可碍于林燊的关系又不好直接甩脸子,再者此刻回嘴似乎显得她好像很开不起玩笑,间接性再次得罪了林燊。
依着林燊小肚鸡肠的性子,这中间必然少不了一顿冷嘲热讽。
于是乎,金桔十分不乐意地多出了个平白无故的异父异母的弟弟,瓮声瓮气地点头,“嗯。”
林燊眉梢微挑,单手懒懒地揣兜,“这么不情愿啊?”
“······”金桔想问他哪只眼睛看见她不情愿了,但人已经走过来了,话肯定不能这么说,她生生憋住了一个白眼,硬挤出了个地皮笑肉不笑,“怎么会,求之不得呢。”
“啧,”林燊没动,“听起来,还蛮咬,牙,切,齿。”
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林燊还是这样,长得一副不落俗的模样,看样子是要将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句话贯彻人生了吧。
也可能是人生座右铭。
就跟社会上总有一些人喜欢常年把“又便宜不占王八蛋”挂在嘴边一样,只要出了门没占到便宜回来都是亏了。
金桔低下头不再看他,自认为行为敞亮又不失大方地往旁边空位挪了点,略长的双人椅空出了一大半,顺势挪过了餐盘和夹子,“请坐。”
幸好,林燊是个见好就收的,没再嘴欠地在对面落座。
哪怕是谷满这样迟钝的榆木脑袋也察觉到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微妙。
毕竟他哥并不是一个喜欢多事的主,记忆里就没见他这么主动的招惹人,知道他的认识他的都对林燊算得上有几分了解,从来是一批独来独往的孤狼,不说跟女生,跟男生都没几句话能聊。
这会儿还上赶着嘴欠找事,虽然上起来好像很正常,其实一点也不正常。
两人本打算安安生生吃烤肉,但谷满掐着铁夹对着跟前那块肉一面一面地翻哥没完没了,还不时又摇头又皱眉。
“难道她就是那个老同学?”谷满无知无觉说了出口。
什么意思?
老同学总不能是指她吧?
金桔心里咯噔一下,筷子夹的肉差点掉下去。
没等她开口,林燊毫不留情地拍了下谷满的夹,眼神危险地看着他:“说的什么胡话?”
“嗯?”不小心说出口的谷满此刻转过去,在那道充满随时准备不续房费的威慑眼神下,立刻意识到自己肯定是说错了话,诚惶诚恐地问道,“我、说话了吗?”
林燊收回目光,没再搭理他。
金桔坐在这里其实也挺尴尬的,再经过无意的小插曲一出,不说再说些什么来缓解僵硬的气氛,就连抬头看向对面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装聋作哑默不作声地自顾自吃着。
商场太冷清了,外头走了两圈的都还是那一批人,吃喝玩乐匹配齐全的标配设施也没能让他们提得起兴趣,而烤肉店依然只开了这一桌。
不知道是不是营收不善,就连冷气开得也不是那么足,金桔闷头吭哧吭哧吃出了一脑门汗,抬头伸手要去拿纸巾时,忽然听见谷满语气古怪地说:
“姐姐,你这么喜欢吃脆骨吗?”
“什么?”金桔愣了下,“我——”
谷满打断了她的话,“不喜欢的话,你怎么把我哥烤的脆骨都吃完了。”
“······”金桔眨巴着眼地啊了声,垂着眼眸一看脆骨位置都偏向她这边,她忘了自己拿了几串,就是觉得怎么怎么也吃不完,这会儿反应过来连忙道,“不好意思,我吃错了,我重新去拿。”
在金桔离开的间隙,谷满身体微微后仰,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是她吗?”
统共没说几句话,还没一句中听的。
林燊没耐心了,冷冷地:“吃完了还不走?”
“???”谷满震惊地看着他,万万没想到他哥还是个卸磨杀驴见色忘弟的人,还是没忍住问:“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不用看,林燊都知道他没憋好屁,原地驳回。
谷满一抬头,瞥见金桔端着盘子转身,眼看着朝这边来了,自认十分机智地乘胜追击:“是她吧!”
“滚。”林燊说。
谷满扬眉,臭屁地摆出一副“怎么样,我没猜错吧”的样子。
林燊:“······”
安静片刻,林燊没再说话,点开屏幕熟练拨出一通电话。
看见备注的那一秒,谷满天都塌了。
——小姨
谷满立马吓得老实了,手忙脚乱去挂断电话,“你是亲哥吗?这么坑我!”
“忘说了,”林燊面不改色,“其实你是捡来的。”
幸好电话没接通,谷满把手机还给林燊,瘪着嘴心说:
考什么察,看什么发展,追老婆来了还差不多。
还嘴硬呢,还老同学呢。
金桔过来,就发现谷满朝她笑了下,然后拔腿很快从后玻璃门的方向跑了,跟看见了洪水猛兽似的。
她端着盘子站在原地,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
反观林燊,长臂一抻,不客气挪到自己跟前。
金桔眼皮一动,干干落座之后,主动开了口:“你什么时候也吃脆骨了?”
“?”林燊抬起头,左右看了一遍。
“没有别人,”金桔觉得这个气氛缓和的好像特别不是时候,但上一秒的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在跟你说话。”
林燊瞥了她一眼,特别礼貌地问:“是要打报告吗?”
“啊?”金桔有些莫名。
“我吃脆骨,”林燊眉梢一挑,慢条斯理地说,“要跟你打报告吗?”
他说话总是隐隐约约透着股火药味。
金桔皱了下眉,就是强压着脾气表现的再好,这会也让林燊这种态度搞得有些懊恼了,“我也没说要跟我打报告吧。”
说话落下,铁夹与烤盘撞击,发出一道刺耳的锐利。
恰在此时林燊眼神笔直地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眼神交互。
气氛似乎进入了一种焦灼的状态。
过了会儿。
林燊意味不明地哦了声。
拿好夹子继续慢吞吞地往烤盘上放脆骨。
说的好听点,金桔是典型的及时止损见好就收的人,说的难听点,金桔就是那种吃过一次亏回家都要仔细复盘几个来回,随身携带“记仇本”坚持不容许自己再犯的人。
可不知为什么,偏偏没回遇上林燊,她总能哑巴吃黄连的憋屈认栽。
于是乎,金桔选择保持沉默,如有再犯则以不变应万变。
估计她也没想到,在告诫提醒自己的过程中,方才还火药味十足的人,竟然开了口,“伤口好点了吗?”
时间仿佛过去了好几个世纪。
金桔愕然,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伤口。
沉默了片秒,她闷闷地点了下头,语气平和又乖巧地:“好很多了。”
林燊:“嗯。”
随后又是一片静谧。
耳边油滋滋冒,金桔却也感觉得到,他们之间再也找不到了任何共同话题。
哪怕经过一番精雕细琢的捯饬,依旧简陋不堪。
想到这,不知为什么,心口却闷得慌。
吃完烤肉出来,金桔心情还有些复杂,那股沉闷半天消散不开。
两人慢慢走在商场,本以为无话可说,她正琢磨着找个什么借口先走,突然就听见林燊喊了她的名字:“金桔。”
商场内道交叉,两壁是巨大又空旷的天幕,天幕外有树叶缓缓落下,他们站在一条空荡无人的长廊道上。
金桔一回头,就看见林燊站在距离她落后了两步的位置,光线直直打落在他身上,发丝微微轻动,连同肌肤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唯独那双眼,褪去了少年时期锋芒毕露的攻击性,却又显得格外清冷倨傲。
只是再次从林燊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金桔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仿佛夹在他们之间那座名叫“隔阂”的山,一夜之间让人搬空了。
亦像是,从来都不曾存在过,这种感觉让她感到异常陌生。
二人相停相望时,此时廊道的地面下有乐队路演正唱着周杰伦的《七里香》,歌词缓缓向上飘来,悠悠进了他们耳中。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
林燊单肘搭在扶手横,从口袋掏出了颗薄荷糖,漫不经心地撕开包装纸,“吃吗?”
“谢谢,我不吃。”金桔认出来这是烤肉店的薄荷糖,再三思酌之后才慢慢地说,“林燊,我的服务期还有最后两个多月时间,你的项目考察会在这边待多久,我不知道。你看,看在我们过去的······分上,咱们河水不犯井水,好好相处可以吗?”
“呵,”林燊把糖片扔进嘴里,手里捏着包装纸,抬眸没什么情绪地看过来,“咱俩过去有什么分?还是说,你认为咱俩有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