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宋颐的高考成绩排在省内前矛,去国内最高学府的王牌专业都绰绰有余。
但他最后的志愿填报,却将他送到了祖国的最南边。
鹭岛是一座沿海城市,属于南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与京州的温带气候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他来到这里花费了一段时间,才堪堪适应当地的气候环境。
九、十月是鹭岛台风的频发季。
刚将‘二号维亚’送走,转眼气象台又开始预警即将登陆的新台风。
难得遇上两个晴天,舍友李筵在宿舍里提议,要不要去户外打网球?
学校占地数千亩,A大除了注重文化学习,还非常关心学生平时的生**验。校外隔一条街就是商业区,K房电影院等一些文娱设施一应俱全。校内光室内体育场就修建了两个。
台风上岸那段时间,他们宿舍一群人,即使想运动,也只能去室内体育场,再不济就是校区开设在操场旁边的健身房,走路过去半小时。就这还要提前去抢位置,偶尔去晚了,就只能坐在旁边冰冷的长凳上等候一下午。
没有经过阳光蒸发的汗水始终少了些什么。
李筵这个提议一经提出,宿舍内立马有人响应。
问到宋颐跟前——
开学没多久,大家就各自摸清了对方的家境。
贴在宋颐身上的标签是:长得帅,成绩好,家里还有钱。
宿舍里好多东西都是他主动置办,包括但不限于日常卫生的清洁工具等。除此之外,他还给寝室每个人换了一把舒适的电竞椅。
近两万块钱砸进去,立马让他荣升为四人团体中的小领导。
网球也是他教几人打的。
虽说大家在报体育选课时都买了拍子,但杂牌怎么能跟大少爷手里的限量款比?
就那握柄、整个拍子的轻重、网面的反弹力度,差距不说一万也有八千。
李筵一开始提出这个建议,就有意拉宋颐一起。
别看宋颐表面看上去高冷不近人情,其实熟了后发现,人还挺好说话的。
果不其然对方同意了。
李筵一个开心,主动去拿宋颐放在立柜最下面的球拍。
宿舍三个人都打算去,剩下一个男生闻言摆了摆手,说自己要去陪女朋友。
四人除了他,其他三个全是单身汉。
宋颐听了倒没说什么,其余两人又酸又恨,扬言让他别回来了,干脆死外头。
那人不甘示弱,与他们互喷几句,带上门离开。
直到走网球场的路上,李筵两人还在说这件事。
——“年纪轻轻整天惦记着谈恋爱,都不跟兄弟们打球了,我看小张这肾早晚得虚!”
——“你见过他女朋友吗?好像长得还不错。”
——“你关注长相干什么?身材好才是王道,毕竟灯拉了都一样。”
......
后面两人说了几句带颜色的话,宋颐微微皱眉,但想到几人刚认识不久,便没在人前表现。
三个人打网球队伍没法分,几个人商量了下,决定轮流替换,先胜六局者下场替换局外等候的那个人上场。
作为球拍的主人,宋颐自然第一个上场。
不过他没打多久,便下场替换了李筵。
只是运动了一小会儿,脸上脖子便出了一层汗。
宋颐坐在场地旁边的凳子上休息,拿起毛巾擦汗时,正好有电话进来。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手指按下接听,嗓音不由带上笑意。
“怎么有心情给我打电话?”
魏清然上大学没多久便谈了一个女朋友,自此朋友圈一溜烟儿下去全是他和女友合照。
平日里忙着陪女友到处玩,甚少在群里发言,更别提单独联系他们这些老友。
今天太阳倒是打西边出来了,够稀奇的。
运动完5到10分钟内补充水分最佳。
宋颐用肩膀夹着手机,一侧脸颊极力向屏幕贴紧,两只手腾出来去拧瓶盖。
喉结滚动了没两下,矿泉水瓶突然从手中滑落。还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
球场上正在酣战的两人注意到这边,收了拍子朝宋颐走过来。
似乎知道冷脸的自己常给人难以接近的感觉,宋颐脸上经常带笑。有时不笑,眼神也绝对平和。从里到外散发一股天然无危害气息。
李筵还是第一次见他沉下脸。该说不说,还挺唬人的。
他走到宋颐跟前,拿了瓶水直接拧开。
“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宋颐已经挂断通话。
那头魏清然了解得并不多。三言两语,只说了蔺扶嘉在住院,原因是出学校不小心发生了车祸,伤到哪儿一概不知。
他问病房是哪间,现在人在哪个医院,对方居然说,他去问问。
人都出车祸进医院了,他居然还能这么淡定。
宋颐重重闭了下眼,睁开后开始收凳子上自己的东西。
李筵见状问他:“你不打了吗?”
宋颐擦着喉咙挤出一个‘嗯’,语速极快地说道:“朋友出车祸进医院了,我去看看。”
李筵‘哦’了一声,心想挺倒霉的。
他正要问‘严重吗’,另一个舍友接话道:“男的女的啊?”
拉链‘唰’地一声拉上,宋颐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个舍友被他瘆亮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摸着后脑勺来了一句:“咋滴,不方便透露啊?”
左手边就是垃圾桶,宋颐将喝完的空瓶随手投进去,提起挎包就要走,转身前扔下一句。
“拍子送你们了,以后打球不用叫我了,找别人吧。”
随即迈开长腿离开。
身后隐隐传来一声纳闷:“发什么神经啊他?”
-
自从高考完拒绝蔺扶嘉的表白后,对方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两人唯一一次说话,还是在送行她的机场。
不止是蔺扶嘉,就连梁梦寒自那晚以后,也对他冷淡许多。
现在想来,蔺扶嘉口中被风吹得流泪的说辞,完全是空穴来风。
他那晚,或许是真的伤害到她了。
可也不能怪他吧?
他只是拒绝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难道做错了吗?
车窗外的陌生街景一幕幕向后飞过,宋颐手肘支在车门上,拳头抵在唇边,稍微带了点力度的轻砸两下。
如果蔺扶嘉像以前那样来问自己考了多少分,学校专业选的什么,他一定会告诉她。这样这次对方住院,他就可以第一时间在旁边照顾了。
蔺扶嘉再大大咧咧也是个女孩,身处人生地不熟的异地,再遇上这种事,没熟悉的人陪在身边,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去。
前方道路逢红绿灯跳转,出租车司机缓缓踩下刹车。
车厢内循环播放一首老歌,情啊爱啊唱得宋颐心浮气躁,伸手降下半截车窗,让歌声随风飘荡出去。
歌颂爱情的咬字变得模糊,他才觉得舒服了点。
驾驶座位上的司机看到,从后视镜里瞥来一眼。
“靓仔,家里人出事了哦?”
宋颐轻轻扭动脖颈回看了他一眼,复又向外掷出视线,目光沉而静。
“不是,朋友出车祸了。”
他回答的声音有些轻。
但好在车辆现在处于静止状态,外面也还没到下午中小学生放学的时候。除了几声电动车鸣笛,马路空旷而安静。
前排的司机听到后叹了一声:“唉,命苦哟。”
又道。
“Ta应该同你岁数相差不大吧?”
宋颐‘嗯’了声算作回答。
奇怪的是,明明刚才放下车窗后,胸闷的感觉已经得到缓解。不想歇停不到半分钟,这会儿竟然又卷土重来了。
宋颐脸色有些难看。
过了几秒,他问:“师傅,还有别的去一院快一点的路线吗?”
信号灯终于转换,司机拉起手刹,让车慢慢滑出去。双手控制着方向盘,拐弯,转向。
等重新驶入一条笔直的道路,他扭头朝后边看了一眼,嘴里劝道:“靓仔你别急嘛,这条路就是最快的了。你心放到肚子里,叔叔一定给你尽快送到的。”
比起刚才,车速确实快了不少。
宋颐只好与他道谢:“好,麻烦你了。”
-
魏清然发来病床号以及住院楼层,宋颐匆匆扫了一眼,让阿姨把他挑中的草莓装起来。
扫完钱,他又去隔壁店铺提了箱草莓味的酸奶,这才跟随人流,踏进鹭岛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大门。
在见到蔺扶嘉之前,他有想象过他们见到彼此时的场景。
送行那天对方好像换了个人,周身气质突然变得稳重成熟。那个时候估计她还没有消气,所谓的云淡风轻也有可能是装的。
如今距离那天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时间,不知道她是否还在记恨自己?
还记着那件事的话,会不会把草莓和酸奶全部丢出去?
宋颐站在病房外,轻轻呼出一口气,方才推门进去。
抬头。
想象中的场景一个也没有发生。
病房里一共陈设三张单人床,蔺扶嘉睡在最靠里的病床上,身下洁白的床单缠在她腰间,皱巴巴的卷成一团。
她右腿膝盖下方打了白色的石膏,没绑吊绳,就那么平放在叠成方块的被子上,整条腿被抬高。
她本来仰面躺得舒适又安心,不知为何突然开始翻身。
宋颐见状急忙走近,放下手中的东西按住她,这才避免压到那条伤腿。
近处看,蔺扶嘉脸色苍白,脸颊轻微凹陷,破坏了原来的精致小巧。
她睫羽很密,根根向上卷翘。支棱在眼睑上方,头顶白炽灯一打,照出淡淡虚影。
她呼吸的节奏很轻,绵延而又漫长。胸膛陷下去后,半天都没能回正,不经叫人一吓,惊恐她生命气息是否还完好无损地留存。
不等他起身,病房门骤然被人推开。
“31床醒了没?要输液了。”
宋颐吓了一跳,仓皇直起身子。
护士从门外走进来,看了他一眼,又去看蔺扶嘉贴在床头的病历卡,边走边问:“你是家属吗?”
宋颐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位置,勉强镇定地答。
“不是,朋友。”
“嗯。”
护士拎起胸前的挂表看了眼时间,绕开他往门口走:“那你把她叫醒来吧,待会儿要给她扎针。”
“哦,好。”
宋颐说。
等人离开,病房重归安静,宋颐立在原地站了许久。
半晌,才伸出手触碰到人肩膀,轻推了推:“蔺扶嘉,醒醒。”
他嗓子莫名有些干涩。
对方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他只好加重了力道,语调也不由下沉:“蔺扶嘉。”
......
如此尝试了几遍,总算将人叫醒。
宋颐刚想松一口气,就听蔺扶嘉迷迷糊糊来了一句。
“你怎么在这?”
许是睡觉被打扰,起床气泛滥,她语气有些生硬。
比起疑惑,其实更像是在质问。
恰巧这时护士推着小车进来,拿了支静脉注射器站到他身后。
宋颐一时有些耳热,长腿撤后一步给人让出位置。
不消他回答,蔺扶嘉全部注意力已被迎面走来的护士吸引。
尖锐针头泛着阴森冰冷的光。
她看着护士往地板上推了一柱药液,目光转瞬落回注射器的尖头,整个人不由自主从床上坐起来,浑身抖动一下。
“一定要扎吗?”
她嗓音甚至都带上了几分颤意。
护士回身去推车上取来止血带和消毒棉签,询问她的姓名:“叫什么名字?”
蔺扶嘉吞咽了口唾沫,乖巧地答:“蔺扶嘉。”
“嗯,这个针是一定要扎的。”
护士将止血带系在她手腕,手抬起来在她右手背上轻拍了拍,随即摘了针头的套管俯身:“给你输的液都是有消炎止痛作用的,一共三瓶,自己看着点啊。没药了就按床头呼叫机,不用多按,按一下我们那边可以听到。”
粘上输液贴,她直起身帮蔺扶嘉调速。
“好了。扎针没什么好怕的,转移注意力就行。”
蔺扶嘉呆呆望着。
她还是第一次没反应过来就被扎了针,手上连痛都没有感觉到。
听见护士最后一句话,她张了张口,想要说‘谢谢’,就见护士扭头对宋颐叮嘱了一句:“家属看着点啊。”
“诶?不是——”
蔺扶嘉急忙跟人解释,话讲到一半,护士却像是没有听见,脚步倒腾得飞快,转眼便推着小车身影消失在门口。
蔺扶嘉:......
后知后觉地,迟来的痛感渐渐蔓延开来。
蔺扶嘉神色恹恹地躺回床上,举起右手凑到跟前,盯着耸起的输液贴看了一会儿。正要用手去按,身旁陡然传来一声喝止,吓得她一个没注意,指尖直挺挺地戳在了针头所在的位置。
尖锐的痛意立即传来,蔺扶嘉脸都白了,后背连带一热,立时扭头去看罪魁祸首。
“你干嘛啊?”
宋颐没有想到会害她真的戳到,他本意只想提醒她。
快步朝人走近,站定后垂眼望向她搭在腰腹的手,确认针头仍好端端的固定在原位,骤然舒了一口气。
“你有感觉到痛吗?”
他问。
“当然!”
蔺扶嘉眉毛紧紧绞在一起,目光如冷厉的刀片,咻咻向他射去:“你为什么害我?”
她本来只是想轻轻按一按,谁知半路突然杀出他这个程咬金,害得她险些重新扎针。
不可原谅!
宋颐一听她喊痛立马慌了心神:“我这就去给你叫护士。”
蔺扶嘉见他迈开腿就要朝外跑,气得喊了一声:“回来!”
宋颐听她中气十足的声音,有些犹豫地停下脚步。
“你没事吧?”
说着,视线扫了她晾在外面的右腿一眼。
“死不了。”
蔺扶嘉没好气道。
宋颐:“那你刚才——”
蔺扶嘉无语的闭了下眼:“扎针的地方痛啊。扎的时候不痛,现在痛了,不可以吗?”
宋颐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见她还有力气冲他大呼小叫,想必是真的不痛了。
他站在原地静了两秒,弯身拖了把椅子坐在她床前,双手环胸,下巴轻轻往前一递。
“怎么回事?”
蔺扶嘉知道他问的是自己的腿。
好好在路边骑车都能被车刮倒,实在太倒霉了,她不想告诉宋颐。
但这人不知从哪找来一把椅子,跟尊大佛一样往她旁边一坐,摆明了暂时不会走。
担心对方还要再接着追问,她眼珠在地上溜了一圈,清了下嗓子道:“我还没问你来这里干嘛。”
余光瞥见桌子上的草莓和酸奶,她斜眼看向宋颐。
“你来这里探望朋友吗?”
宋颐点了头。
她语气当即染上一丝急切:“那你还不快去——”
宋颐慢悠悠补上后面一句:“来看一位姓蔺的老相识。”
蔺扶嘉一下没了言语。
空气刹那间沉寂下去。
好久之后,她嗓音沙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宋颐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敲几下,随后将屏幕熄灭,抬起头看向她,神情有一瞬间冰寒。
“魏清然说的。”
好他个魏清然。
蔺扶嘉丝毫没有察觉。她暗自磨了磨牙,心想等她腿好了,一定飞到申城去整治他。
宋颐听她忽然没了声音,目光从她脸庞上移开,落向窗外正在下沉的夕阳,语气平淡道:“不问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儿吗?”
蔺扶嘉下意识跟着他念:“你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反应过来,脸颊迅速涨红。
以前他就这样经常耍自己!
宋颐终于听到他想要的,垂下眼皮将手机收起来,后背靠进座椅深处,眼皮微掀,淡静地将她望住。
“我在A大读书,海洋生物学,离你学校过一条街就能到。”
这三句话,任何一句出现在这儿,都能让蔺扶嘉心潮澎湃,平稳的海面掀起滔天巨浪。
偏偏他浑然不觉,语气极其平静。
蔺扶嘉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怎么可能呢?
宋颐可以出现在任何一所大学,但他唯独不会出现在她身边。
她半天没有说话,宋颐等了一会儿,眸光里忽然染上一层笑意。
“到我问你了,嘉嘉。”
他目光含笑,春情水波般荡开。
此刻的他,好像和她梦境中的宋颐重合在了一块儿。
恍惚间,蔺扶嘉感觉那只无形的手好像又回来攥捏住了她的气管。
那只手的位置不上不下,她呼吸受阻,心跳都只能跟随对方跳动。
宋颐柔缓的语调四面八方朝她涌来。
“你是不是还在为那天晚上的事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