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原本拥挤杂乱的空间,现在空荡荡的:
猫爬墙被拆下来了,墙体还残留钉眼和污渍,置物架上零散摆着少量的猫用物品,墙角本来挤着一排的食碗,现在却是稀稀拉拉地放着几个空碗,就连桌面上的猫猫相片也少了许多……
怎么看,都像是要把二楼搬空的迹象。
就在江离离迟疑间,那边抓猫的终于逮到咪咪了。
姐夫提着航空箱,得意道:“就你,还能和我斗?下辈子吧——哎,江离哥,你怎么上来了?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那咪咪本来还在航空箱里上蹿下跳,又是哈气又是抓挠的,显然是非常不甘心被人抓到。可它一见到江离离,立马消停了,左一声喵又一声呜的,又乖巧又委屈。
若非江离离知道咪咪的泼皮劲,他定然以为咪咪是受到了什么惨无人道的虐待、才会迫不及待地跟他告状。
可现实明明是姐夫被它折腾得苦不堪言,姐夫都没说话,它倒恶猫先告状了。
那姐夫看到咪咪变脸堪比翻书,也是大跌眼镜,新奇道:
“哎呦,咪咪你要脸不,刚刚跟个丧彪一样飞檐走壁,现在又夹成这样,你绿茶也不能当着我的面啊。”
咪咪像是听懂姐夫在说它坏话,转头就是一个哈斯,哈斯完了,又回身对着江离离夹嗓子。
面对自家毛孩子的两面三刀,江离离无奈扶额,只不过在看到咪咪扒拉航空箱的□□时,他还伸出手,把猫爪推开,阻止咪咪越狱。
江离离要从姐夫手中接过航空箱,后者却拒绝了他。
姐夫说:“我帮你拿下去吧。”
他不给江离离拒绝的机会,说完就拎着咪咪下楼。
他一边走,一边说:“平日咪咪挺乖的,不知今日怎的,贼闹腾,可能是预感到你会来接它,激动的吧……”
在路过燕子时,他转口道:“老婆,我送江离哥出去,你就别换鞋了。”
江离离和燕子告别,在和姐夫往停车位走的时候,他问:
“你们是要搬工作室吗?我看二楼少了很多东西。”
姐夫说:“没想搬工作室——是我们把很多猫猫都送走了,就空出了地。”
“哦,是这样啊。先前在和燕子姐聊天时,就注意到你们家猫少了好多,当时以为它们都在睡觉、没出来。原来却是离开了。怎么突然想着把猫送走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燕子临产期快到了,我怕等燕子生了孩子后,我照顾不过来,只好把它们送走了——老婆第一嘛,事业再忙,也是为了她更好才忙的,要是忙于工作而把他们母子疏忽了,这不就本末倒置了?嘿嘿。”
他笑着抓了抓头发,看着憨憨的。
姐夫的表现很随意,像是把猫送出去是个极其容易的事,但江离离知道,他的心路历程绝不简单。
那些猫,其中大部分成员,燕子他们起码养了五年,五年相陪,情感代价只有更多没有更少。
而就算养得时间短,却也是他们亲手接生亲自喂养的“家生子”,他们看着那些小毛孩长大,点点滴滴,都是他们无比珍重的记忆碎片。
更何况他们的工作就是制作猫片,他们喂养猫咪,猫咪给他们工作素材,两方互为衣食父母,这份关系,哪里是轻易就能开解得了的?
那些猫猫早就成了他们的孩子,现在,姐夫为了那即将出世的孩子而送走养育多年的毛孩,手心手背都是肉,割了哪面都会疼,但他必须做出取舍,只能把毛孩送走。
江离离知晓姐夫理解的难处,也明白他的利弊权衡,却还是提醒道:
“但是你以后都没什么猫了,不会影响你做视频吗?那些老粉丝要是知道你把猫送走了,不会有负面反应吗?你这样,会不会不太利于以后的发展呢?”
姐夫叹气,也很无奈。
“影响肯定是会影响,不过,哎,做事很难两全的。”
他回头看了眼自家别墅,见房门紧闭,这才凑到江离离身边,模样鬼鬼祟祟。
“悄悄跟你说,你别和燕子讲啊。我把我的账号给卖了,卖来的钱也挺可观的,应该能弥补一些损失……”
许是怕被老远处、房间里的燕子听到,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卖了?你已经卖了?”
江离离一惊,心想对方做事怎么一出比一出吓人?
猫送走了,还可以再养,但要是账号都没了,那可不是轻易能弥补回来的。
姐夫答:
“还没呢,正在跟人商量。他们本来想买燕子的账号的,但燕子的号哪能卖掉?当初燕子把她号给我管,我就发誓要好好给她养号。现在看有人想要号,我便自荐枕席……”
“这就是你卖自己的理由?你们的账号是非卖一个不可吗?”
“这不是怕到时候钱不够用嘛,多存点钱,备着,总比没有的好。”
所谓“”到时候,就是燕子产后那些时间了。
到那会,孩子的衣食住行,燕子的产后康复,月嫂家政,医疗护理——都得花钱。
生孩子这事,不可能走一步看一步,很多事都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因而那姐夫自从妻子备孕时就开始囤“粮草”,越迫近产期,他越是抓住一切机会攒钱,唯恐怕到时候因没钱而苦了妻娃。
姐夫那又傻又精明的模样,让江离离微微动容,他心念一动,问:
“你把猫送走了,又把自己的账号卖了,你不觉得亏吗?我感觉你牺牲了很多。”
姐夫奇道:“亏?怎么会?我不亏,我明明是赚了。”
——我不亏。
听此,江离离突然想到燕子的话:我不觉得我亏了。
这对夫妻,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情景,却说了同样的话。
他们都不认为自己在这场婚姻、这个家庭里,是被亏欠的一方。
即使燕子被周围人看不起,即使姐夫卖“身”攒钱为老婆,他们都不认为自己“为这个家庭做出了太多的牺牲”。
好像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是迫不得已的牺牲,不是必须记在功绩本上留给亲朋好友、子孙后代传唱的自我献祭,而是日常生活中无足挂齿的小事,就像是病了就吃药、饿了就吃饭一样理所应当。
但这里的理所应当,不是女的就该做家庭主妇、男的就该奔波赚钱,而是一种互相扶助、互相感激的心安理得。
唯有真正安全的情感,才能生发出这种心安理得。
真正安全的情感不是“因为我做饭、所以你必须洗碗”的绝对公平,也不是“你要是敢看别的男人一眼、我就戳瞎你的眼”的绝对掌控。
前者与其说是情感,不如说是一场商业交易,其间是各种算计与猜疑;
后者与其说是情感不如说是施虐,是以忠诚之名行凌迟之事。
而当情感变得斤斤计较、锱铢必较,这段情感必然会成为二人的生活刑具,它将耗尽个人能力、摧残个人意志。
心处安全情感中,就像在真空中脚踏实地。
真空隔绝了一切威胁,又保证了行动上的自由自在。
同时,脚踏实地给我们绝对的踏实与心安。
而对于燕子夫妻:
对于燕子而言,家里得来个人持家,我不会一通理性分析说我事业厉害、你事业不行,所以你来顾家。我只是顺手捡起拖把,开始收拾家务。
对于姐夫而言,家里缺钱,那我就想方设法赚钱,卖身还是卖艺都无所谓。赚的钱也是用在家庭建设,给老婆花钱我一点也不心疼。
他们是真正的结合,是绝对同盟,是“我们VS问题”而不是“我VS你”,是“我为你的进步感到骄傲”而不是“如果不是我的牺牲,你根本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江离离突然“懂”他们了——
过去他 “理解”燕子。
因为他也爱过,他也为了爱奋不顾身、不计后果,所以他理解燕子为了丈夫而放弃事业、理解她的种种“牺牲”与“吃亏”。
他理解她,但是他不懂,他不懂燕子是何来的固执与勇气,去对抗父母的失望、对抗朋友的不解,对抗……整个世界。
江离离知道自己有勇气为爱献身。
可他不知道,如果他的爱意只是一腔孤勇,当所有人都反对他的为爱痴狂,他还有没有坚持的动力。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处在燕子的位置上,他还有没有勇气去爱。
可能是没有的。
尤其是,如果就连所爱之人也拒绝回应他的爱意时,他一定会崩溃到自我决断。
可现在看到燕子和她丈夫的互相体贴,他终于“懂”了。
——如果真的有个人,与自己异体同心,那么外界的一切都无需计较。
世界如何反对我、亲朋好友如何斥责我,我都不在乎,因为我获得了人生最为终极的可靠,有了这份可靠,我就是我。
江离离不由得幻想,当他的爱人会毫无条件地支持他时,他会变成什么样。
——其实夏远山的的确确地在支持他,可,江离离的不配得感时刻作祟,即使夏远山从不质疑他的决定,他还是觉得夏远山的支持是有所保留、有所介意的。
江离离为夏远山的保留感到沮丧。
而今,在二人关系破裂、恋情终结的情况下,沮丧,更是演化成遗憾。
终其一生的遗憾。
所以,江离离想象不出来自己获得爱人“全心全意”时的样子。
却知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能做到用死亡致以爱情最圣洁的讴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