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中午放学,苏杳和杨素素没去食堂吃饭,杨素素想吃泡面,苏杳陪她一同去校商店采购。
苏杳问要不要顺便去打壶热水下午喝,杨素素抱着几桶泡面和零食回答行。
那时学校还没有在班级装统一的饮水设备,想用水需要自己提着茶壶去偏僻的茶水房打。
滚烫的液体规律的往蓝色茶瓶里坠,等待壶满的过程,杨素素忽然提起新同学。
“他都不带说话的,小组讨论也不说话,要不是他之前开过口,我都怀疑他是个哑巴。”
茶水房也有班上其它同学在,听到这句,有个男生无比自然地加入讨论:“是不是因为他不喜欢他同桌啊?”
苏杳和杨素素同时感受到了男同学的恶意,目光冷下来。
“…我没有其它意思,单纯好奇。”
“人家对同桌好得很。”/“他不会那样。”
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回答迅速,男同学自知讨了个没趣,小声嘟囔:果然啊,你们女生都一样,全都是看脸的家伙。
“……”
苏杳把接满的水壶盖严实,杨素素在一侧试图帮忙并重回前面的话题,“苏小雨,你怎么知道他不会那样?你和他很熟吗?”
心中藏鬼的女孩略显心虚:“就…看面相,觉得他是好人。”
“噢,”杨素素勉强相信这个说辞,“他确实对李航没意见,因为——”
杨素素小卖关子:“因为他对大家都一视同仁。”
杨素素的座位就在新同学正前方,她上课的时候偷照镜子,观察过后排的场景。她和苏杳告状,“我说他一视同仁是因为他对所有人都冷漠。”
“不是冷漠,”苏杳的肯定性人格第一次自我违背,她在大脑中斟酌词汇,斟酌很久也并未找到更合适的,她挑了个中性的,“他应该就是沉默的性格。”
“可能吧。”杨素素没有特别关心这个问题。从小到大,杨素素对男生的兴趣不及对纸片人兴趣的万分之一。她转头分享起自己暑假追的言情小说,跟苏杳讲现在好多读者都吃痞帅风。
拥有完美的身材颜值邪魅的微笑、喝酒抽烟打群架样样都来但是会冷脸给女主角洗内裤、表面上.脏话说点儿.骚话也说.实际上心地善良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讲着讲着杨素素问苏杳她笔下的男主角会是什么样。
苏杳坦诚自己还没仔细想。
但痞帅风暂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想象有限词汇有限,文笔和视野更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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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给我建议,让我千万避开写新同学那样类型的。
她说不是新同学不好,而是大家现在不太吃这样的风格。
她说:小雨你看,他话那么少,你写几万字他还没说几句话,读者早就跑光了。
素素还说:在言情小说里,男主人舍立住了,这本书才有火的可能。
我在心里答。
假如我真的参考了他,而我的故事处于无人问津的地步。
那一定是我笔力不够。
主角们很美好,但不被看到。
这是攥写者的错,不是主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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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接的那瓶热水刚到教室便被大家一扫而空。
想吃泡面但缺热水的人多,苏杳在一片拥挤里勉强留了两杯出来。她给素素把喝水的杯子倒满,自己也倒一些,素素隔着大半个教室喊她,示意她坐过去跟她一起吃。
讲台上的投影仪正在放动画片《猫和老鼠》,小老鼠又一次钻地洞,杨素素笑的泡面都差点喷一身。
“小雨你坐我这,我坐我同桌的位置。”杨素素往里挪了一个座位,苏杳在她的位置坐下。后排没人,三个座位全空着。
她们刚给李航带了零食,放他桌上。等到快打预备铃,李航从外面回来,和他一起的有杨一宁和新同学。
李航朝两人摆手打招呼,喊苏苏。
苏杳朝他笑,指着桌上的零食说都是他平常爱吃的。
杨一宁也跟过来,故意问没给他买吗,他控诉:“我们现在可是同桌啊,苏苏。”
“你算哪门子的同桌?”杨素素吸溜着自己的泡面,不忘朝杨一宁翻白眼,“你们座位中间还隔了个大活人,你眼瞎看不到啊。”
“你说谁眼瞎呢?”
这俩人许是八字不合,一见面就开吵,没有原因,也无需原因。
苏杳和李航早已习惯,看两人旁若无人地斗起嘴来,都只微笑不掺和。
和李航闲聊了几句,苏杳的目光不经意抵达角落。
新同学胆子一向大,这会儿正大咧咧不作丝毫掩饰地拿着手机玩。
李航察觉到苏杳的目光放在自己同桌那里,想起还没给他们彼此做介绍。他先叫了苏杳一声,又拍拍林浥的肩膀。虽然只接触一上午的时间,但他已然看出新同桌只是面冷。
“我同桌林浥,从延陵转过来的。”接着,李航打算介绍苏杳,但尚未出声,便被忽然加入对话的杨素素打断。
杨素素彼时不再吃泡面也不再斗嘴,她搂着苏杳的手臂向林浥炫耀,“还是让我来介绍吧,这位就是今天在语文课上读作文的语文成绩142全年级第一的教室门口学校表彰栏都贴着她获奖作品的人美心善的我最好的朋友苏——”
前缀过多导致杨素素没能一口气说完整,她准备稍作歇息再继续,没成想,这时新同学开口了。
他看苏杳一眼,点头说:“我知道。”
不管是出于礼貌还是其它,苏杳原本算得上安静的心在此刻又一次不受自我控制,尤其,他有下文。
在饭香飘荡的略显吵闹的教室,苏杳听见男生微低的声音从斜上方传来,他的下文是:“苏小雨。”
/我知道。
/苏小雨。
除了她的家里人,只有素素喊她苏小雨。
班上的同学老师或者关系不错的朋友,即使和她再熟悉,也只喊她苏苏。
印象中,素素还没有当着他的面这么称呼过自己,可他就是知道了。
那。
苏杳仰起头,和他对视短暂的一瞬。
半晌,迟缓地问:“你是不是?”
“嗯。”
苏杳看到少年点头,没有否认,似乎是懂得了自己的欲言又止。
难得听他有多余的话,他淡声解释:“我记忆力还可以。”
*
这不是苏杳第一次见他。
更准确一些讲,在这个小县城,在雨夜,在办公室,她不是第一次见他。
她第一次见他是在他的家乡,在延陵。
高一结束这年的暑假,还发生过一件事。
弟弟的亲生父母联系到了她爸妈,想要把弟弟接回去。
这句话有些绕,但故事其实不算复杂,三言两语便能概括。
爸妈常年在外打工,有很多工友。
在苏杳三岁的时候,爸爸一个关系很不错的工友家新添了个儿子,而在此前,那位工友已经有了两个儿子。
或许是不堪生活重压,也或许是儿子太多显得不稀罕,总之,那位工友在一个普通的雨夜拜托爸爸收养他的小儿子。
再三推诿,却挡不住对方求了又求。
向来老好人的父亲见那家人有无人收养便把小孩扔进福利院的念头,还是接下了当时出生不久的幼婴。
从此不再联系是双方最初的约定。
只是后来时间流逝,那位工友赶上时代潮流下海经商,身价高涨,约定在他那便不再算约定。
暑假到来前,那人找上了门,想要认回弟弟。
假如大家没意见,他会用一笔供他们一家人一辈子花销的资金来报答这些年的恩情。
苏杳担心家人,趁着假期去了延陵。
他们围在一起,讨论这件事的处理方法。
从她记事她便知道弟弟不是爸妈亲生的,后来弟弟也长大些,同样了解到真相。
他们不解过难过过消化过最终庆幸成为一家人。
爸妈对他们的教育方式向来民主透明,愿意把他们当大人。
妈妈说:“我和你爸想听你们的意见。”
“我不想让弟弟走。”/“我不想走。”姐弟俩异口同声,语气坚定。
章宁茹斟酌说:“但你要是回那边,一定会比现在生活得好。”
“不稀罕。”
外婆给弟弟起名苏曳,苏杳常说曳字应该加个足字旁才对,叫苏跩。
苏跩比较适合他。
个头早已超过姐姐的男孩再次重复一遍:“我不稀罕。”
几经思考,再三确定,彼此答案都未作更改。
妈妈说既然决定拒绝,该有的程序得有。
她们提上那个叔叔送来的礼物,翌日,往他们家去。
地址被苏杳写在便签上,在手里紧攥着,转了两趟公交,又走了几公里,终于到一片别墅区。
第一道门岗厅把他们拦在外面,穿制服的中年保安冲三人敬了个礼,走到他们面前,问有什么事。
苏杳克制对陌生环境的不安,尽量礼貌,她回答保安叔叔来找人。
保安大叔打量了他们稍许,公事公办:“姓名、联系方式、具体住址。”
所有信息都对,但户主儿子讲不认识,果断地切断了通话。
便签上写着的号码一直无人接听。
正在他们犹豫是否要改日再来,忽然,一道清冽的男声入耳。
“张叔。”
苏杳转身,看到手里提着一个黑色购物袋的少年从黄昏里走来。
他个子极高。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金色的光斑斑驳驳地投射在他身上,他好看的五官在光影中精致到近乎不真实。
保安大叔问他:“回来啦?”
他点头低嗯了一声,提着东西远去。
只是不一会儿,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又折回了。
苏杳看到少年步伐轻,走到了自己和爸妈面前。他指指他们提着的大件小件的早已把手指勒出红痕的礼物,礼貌询问,“需不需要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