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羡怔了怔,道:“原来你会说话?!”
真没想到,小小孩竟然不是什么残疾人,而是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小小孩点了点头,又道:“当时我想咬的人,不是师兄。”
然而现在这件事情已经不重要了,沈长羡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道:“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以为你听不见也说不了话?”
小小孩道:“我知道。”
沈长羡道:“那为什么你一直以来都不辩解?就这么任由他们误会?”
小小孩道:“因为他们不配。”
不愧是富家子弟,任性。
既然知道小小孩能言会道了,沈长羡便道:“我叫沈长羡。水冘‘沈’,博采众长的‘长’,羡煞旁人的‘羡’。师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孩又闭上了嘴巴。
沈长羡才想起来,小小孩年纪太小,因为半月阁和斩月谷歼灭白泽家族而受到了牵连,精神大受打击,又被欺负了两个多月,估计早就已经记不清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不过既然以后要在半月阁里待着,总不能够没有名字,那也不好称呼。
思及此,沈长羡便道:“师兄给你取一个名字,好吗?”
小小孩看着沈长羡,应道:“好。”
这自找麻烦,可真是苦了从来都没有为别人取过名字的沈长羡了。
一路上抱着小小孩东逛逛西窜窜,实际上沈长羡都是在走马观花,一门心思地想着要取个什么样的名字才好。这一下,他算是能够体会季言笑当年给他取名的感受了。
不过好在没过多久,一抹白色就从眼前略过,沈长羡抬头,见到那翱翔在天空中的仙鹤,忽然灵光一闪,道:“有了!”继而欣喜若狂地对小小孩道:“师弟,你的名字就叫‘白鹤’!”
小小孩望向那只通体洁白的仙鹤,确定道:“白鹤?”
沈长羡道:“没错,就是白鹤。‘纯白无瑕’的‘白’,‘鹤立鸡群’的‘鹤’。怎么样?喜欢吗?”
小小孩大概是有其他的想法的,不过见到沈长羡一脸期待的模样,还是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应道:“喜欢。”
沈长羡道:“那就好。”
于是相识了这么久以来,小小孩总算是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了。
之后小小孩的身体彻底痊愈了,沈长羡更是隔三差五地就经常抱着他出去四处游玩。同时才发现没有了那些伤痕,小小孩长得白白嫩嫩、胖胖乎乎的,特别讨人喜欢。虽然胸口处有一个像是烙印似的火红色漩涡纹胎记,沈长羡觉得看起来也特别好看。
当然,抱久了也特别手酸。
逛了没多久,沈长羡就实在是受不了了,跟白鹤商量了一下,买了许多的小零嘴儿当作补偿,白鹤才答应回去。
于是沈长羡就拎着大包小包的,抱着白鹤回了半月阁。
沈长羡道:“这些吃的放不了几天,师弟,你确定真的能吃完吗?”
白鹤道:“再多都能。”
自打上次教训了庖子之后,白鹤每顿吃的最少都是十二道山珍海味,而且次次都是一点残渣都不剩,吃得干干净净的。时间一长,光是白鹤一个月的开销,都能抵上半月阁最会乱花钱的季言笑一年的开销了。
在烧钱这方面,半月阁真可谓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每天都丰富得像是在过年一样。
沈长羡笑道:“师弟就像是一只小饕餮似的,怎么喂都喂不饱。”
白鹤提醒道:“师兄,饕餮是怪物。”
沈长羡觉得白鹤这样一板一眼像个大人一样特别有趣,便问道:“那,像师弟这样能吃的,应该用什么来形容才对?”
白鹤答道:“貔貅。”
沈长羡了然,笑道:“好,貔貅就貔貅。”
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落梅阁,然而一推开门,却见到了黑着脸站在卧室里的季言笑。
沈长羡不禁打了个寒颤。
虽然季言笑从来都不曾对沈长羡发过脾气,不过沈长羡却是见过季言笑对别人发脾气的,这样的脸色,八成是没有好事了。
将小零嘴儿放到了桌上,沈长羡小心翼翼地唤道:“季师兄?”
季言笑道:“美人师弟,我给你买的那些小玩意儿呢?”语气里是按压不住的怒火。
沈长羡心里一个咯噔,迟疑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道:“我怕会摔坏,所以就暂时收起来了。”
不过,能管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叫作“小玩意儿”,季言笑也是相当阔绰了。
季言笑“哦?”了一声,脸色更加阴沉了,问道:“收去哪里了?”
沈长羡道:“收去……”
想了半天,沈长羡也想不出来究竟该说是收去了哪里,才能更加合情合理一些。
季言笑倒是贴心,没有让沈长羡为难,直接就戳穿道:“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对我撒谎的?”
沈长羡道:“季师兄!”
季言笑冷声道:“是谁这么教你的?”
只要沈长羡能说出一个名字来,季言笑恐怕是绝对不会放过对方的。
见瞒不过去了,沈长羡只好坦白道:“没有人教我,都是我自己学会的。”这也是实话。
察觉出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好,白鹤环绕着沈长羡的脖子,抱着他一声不吭。
季言笑道:“为什么撒谎?”
沈长羡道:“有很多人因为坦白而受了罚,也有很多人因为撒谎而过得更好。所以我觉得,如果实话不中听、会惹事,那还不如撒谎对大家更好。”
“谬论!”季言笑气道:“撒谎就是撒谎!跟劫富济贫一样,错的事情就是错的事情,无论怎么强词夺理都是错的!”
沈长羡低下了头,道:“对不起,季师兄,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刚刚还火冒三丈的季言笑听见沈长羡道歉了,火气顿时就没了。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放轻语气道:“美人师弟乖,知道错了就好。但是以后都不准再撒谎了,如果让我知道,就罚你一个月都不许出无忧阁,天天陪着我睡觉。”
是不许出无忧阁,季言笑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在思考着怎么才能将沈长羡给留在身边。
沈长羡点头应道:“我知道了。”话音刚落,就感觉怀里的白鹤被提走了,忙道:“季师兄,你要做什么?”
季言笑拎着张牙舞爪的白鹤的衣领,隔得远远的生怕他咬到自己,道:“毁了我送给美人师弟的那些小玩意儿的人,就是你吧?”
沈长羡道:“季师兄,不是!”
季言笑道:“美人师弟是想陪我睡一个月?”
才刚刚被教训过不能撒谎,这是又要犯错了。
沈长羡只好闭上了嘴巴。
其实就算沈长羡不说,季言笑也知道是谁干的。快千年了沈长羡都没有移动过那些古董花瓶,白鹤才刚来没多久就全部不见了,如果不是他毁坏的,那还能是谁?
白鹤咬牙切齿地看着季言笑,要不是因为离得太远,估计白鹤真能咬死他。
拎着白鹤甩了甩,季言笑道:“你这个小东西,知不知道什么叫作‘知恩图报’?”
沈长羡连忙伸手来回接着,就怕季言笑不小心失手扔丢了白鹤。
季言笑又道:“殃及你们的是斩月谷的那群家伙,跟我们没有半点的关系。师尊好心好意地把你们带回来抚养,我也好吃好喝地给你们全部安排妥当,不知道给我省点心就算了,还敢碰我送给美人师弟的东西。你知不知道在这落梅阁里,光是一扇门帘都价值千金?就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更别提你毁的还不止是一扇门帘。”
沈长羡道:“季师兄,算了吧。东西都已经没了,再怪罪师弟也没有用了。”
季言笑把白鹤提到了面前,四目相对着,道:“要不是知道美人师弟宝贝你,我早就把你给剁成肉馅包饺子吃了。”
白鹤“嗷呜”一口,还好季言笑提开他的动作快,不然鼻子恐怕就要被咬掉了。
沈长羡趁机把白鹤夺回来抱紧了,道:“季师兄,师弟还小,你别这样吓唬他。”
“他撒泼闹腾就行,我吓吓他还不行了?”季言笑撇嘴,道:“对了,美人师弟,你应该没有被他咬过吧?”
沈长羡顿了下。
季言笑又道:“这小东西的牙齿长得倒是挺齐。不过,他要是敢咬我的美人师弟,我就把他的牙齿全部拔光,让他再也咬不动任何东西。”
白鹤怒目圆瞪,沈长羡默默地咽了口口水,道:“没咬过我。”话刚说完,就被季言笑给搂住了肩膀,直往外面走去。
沈长羡不解,问道:“季师兄,你要带我去哪里?”
季言笑不语。直到将沈长羡带回了无忧阁,强行扒了外衫上了床榻,才在沈长羡开口询问之前伸手抚上了他的脖子,道:“美人师弟想要陪我睡觉,直言就好,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而被季言笑抚上的位置,正是白鹤当初咬的地方。
沈长羡这才惊觉,因为这几天天气太过炎热,牙印又痊愈了不少,所以他穿得就比较凉快,一眼就被季言笑给看出了脖子上的痕迹。
答应了不会再犯,却一连犯了两次,沈长羡道:“季师兄,我。”
季言笑道:“我知道你想护着这个小东西。我的美人师弟长大了,会想办法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了,这是件好事,我也没有生气。”
季言笑道:“不过撒谎了就是撒谎了,这一个月,你就安安心心地陪在我的身边,哪里都别想去了。”
无奈,沈长羡只得认了。
季言笑抱住了抱着白鹤的沈长羡,道:“这段时日我不在,美人师弟可想我?”
其实这段时间沈长羡一直都在想办法让白鹤放松对自己的警惕性,并没有注意到季言笑不在,但也不好直说,转而问道:“季师兄是去哪里了?”
季言笑答道:“清剿白泽余孽去了。”
感觉到怀里的白鹤微颤,沈长羡以为是自己压到他了,便侧了侧身子,道:“现在清剿完了吗?”
季言笑道:“还没有。我带人清剿了一个月,这个月该轮到斩月谷了。”
沈长羡道:“下个月又是我们吗?”怪不得季言笑要让沈长羡陪他睡一个月。
季言笑应了一声,道:“如果不把白泽斩草除根,恐怕它们会春风吹又生啊。”
白泽能够经万年而不灭绝,还成为那些邪祟避之不及的存在,必然是有它不可轻视的先天优势的。
沈长羡道:“季师兄,你们清剿的时候,要怎么区分哪些是支持叛变的坏白泽,哪些又是反对叛变的好白泽?”
已经不用再问,沈长羡都知道季言笑是不会让他参与清剿的。季言笑担心他,他明白。
季言笑道:“无论好坏,遇见则杀。”
沈长羡一愣,问道:“为什么就连好白泽都要杀?”
季言笑答道:“美人师弟,这世上其实没有那么多的好坏之分,有的只是该与不该。就像半月阁的弟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大家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分你我。”
所以叛变的白泽家族也是同样的,没有一只白泽能够逃得过去。
沈长羡道:“因为都是白泽,所以就要全杀?季师兄,你不是教过我,做人要分清是非黑白,不要受外界影响,坚持自己心中的正义之道吗?”
季言笑道:“我现在做的就是正义之道。如果不将它们斩尽杀绝,漏网之鱼卷土重来,第一个报复的就是半月阁。我们承担不了这个风险,就只能将风险彻底扼杀在摇篮。”说着,叹了口气,又道:“美人师弟,这件事情现在我跟你解释,你也听不明白,你只用知道,我这样做是为半月阁好就够了。”
沈长羡沉默了。心里想起的,却是世无双当时说的那句话。
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吗?
这样的观点,之前由世无双说出来,沈长羡觉得毫无疑问绝对是错误的。可是现在由季言笑说出来,沈长羡却不知道究竟是错还是对了。
季言笑见沈长羡心情有些低落,也就不再提这件事情,转移话题道:“对了,美人师弟上次去逍遥国除邪祟,有没有碰见什么好玩的事情?”
沈长羡摇了摇头,道:“没有。”
季言笑又道:“那有没有碰见什么稀罕物?”
沈长羡正要说“没有”,就想起了一件事,道:“逍遥国的两位常胜将军,有断袖之癖。”
季言笑道:“哦?美人师弟觉得稀罕?”
沈长羡道:“我觉得很痛。”陌如玉当时痛之入骨的叫声,让他现在都心有余悸。
季言笑顿了下,笑了笑,道:“虽然我没有见过,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美人师弟说的没错。断袖之癖,真的会让人觉得非常的痛。”
沈长羡抬头看向季言笑,季言笑也正在看着他。
其实不止是季言笑不知道为什么,就连沈长羡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季言笑关完百年禁闭出来之后,整个人的感觉似乎就少了些什么。至于少的究竟是什么,沈长羡也想不明白。
季言笑又道:“美人师弟,你把这个小东西扔出去。”
沈长羡回过神来,问道:“什么小东西?”
季言笑答道:“躺在你怀里的那个。”
沈长羡这才明白季言笑说的是什么,无奈道:“季师兄,他不是小东西,他有名字,他叫白鹤。”
季言笑道:“白鹤?美人师弟怎么知道他叫白鹤?”
沈长羡道:“因为是我取的。”
季言笑道:“他刚来的时候我也给他取了名字,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因为他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