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地牢深处再次亮起一点微光。
郁平眯起他那被黑暗侵蚀已久的双眼,瞧见不远处一个士兵提着一盏油灯走在牵头,身后跟着两位同样装扮的士兵架着先前那位已经快要奄奄一息的老人走过来。老人身上的官袍被彻底撕裂成碎片,裸露出来的背部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向外渗出暗红色的血珠,滴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那灯光逐渐向郁平这边靠近。
“哐当——”
士兵相当粗暴地把老人扔进隔壁的牢房里,快散架的躯体撞在石墙上,发出最后的悲鸣。
“奥罗……西亚帝国……危矣啊……帝国将亡啊……陛下糊涂啊……糊……涂啊……”细若游丝的呓语被士兵们离去的脚步声遮掩。
地牢里重归死寂,重归黑暗。
郁平轻叹一口气,从地上站起身来,然后循着前后两次亮光的记忆,慢慢挪到角落处。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应该堆着一大团杂乱的稻草,想必是作为囚犯床榻的存在。
一根相当热情但已经潮湿发霉的稻草率先触碰到郁平的指尖。“啧。”郁平蹙眉有点嫌恶地收回手,先是在虚空中甩了几下手,然后摸索到自己漏风的上衣裂口处,猛地一撕,用那扯下的布条细细地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上。
他蹲下拨开稻草,手指在周遭细细摸索。
“嗯?哦,这是那个木碗。”他把手上摸到的那个放在稻草堆旁供囚犯进食的木碗放到一边,“希望原本住在这里的人有囤点有用的东西。”
郁平刚想玩,手上就碰到了一个硬物,他有点惊喜地细细摩挲——这形状……这重量……是个金属材质的叉子!!
郁平的空间方向感相当好,当即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迅速来到铁门边。正当他摸黑找寻门上的铁扣的时候,外部空间忽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金属靴底踏击地面的声音——“铿、铿、铿……”
郁平连忙收起叉子,整个人迅速缩进临门的角落里。
熟悉的昏黄灯光再次出现。一个士兵提着一个巨大的木桶,逐一打开牢房走进去,没一会儿,便走出来重新上锁,腰侧的佩剑不时同木桶壁相碰发出闷响。
那声音逐渐逼近。
“咔嗒——”
铁扣弹开的声音在寂静的牢房里显得格外地刺耳。郁平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视线缓缓上移,看向走进牢房里的士兵。
“起来,今天喝粥。”士兵瓮声瓮气地说道,转身去拿角落里的那个木碗,将后背直白地暴露在郁平的面前。
郁平眸光一亮,迅速起身,举起仍缠着布条的右手,对准士兵的脖颈,就是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
士兵整个人还没来得反应就昏倒在了地上。郁平轻呼一口气心想:“万幸还记得颈动脉窦的位置。”
他扫了眼脚边装着压根看不到米粒,名唤“粥”的木桶一眼,饶有兴致地蹲下身,面露嫌弃地脱下士兵的铠甲,穿到自己的身上——毕竟这样会更有利于他离开这地方。
他别好佩剑,扯下自己手上的布条,揉成一团塞进士兵的嘴里,然后相当自然地拿起一旁的木碗,转身提着木桶和油灯离开了牢房,并细细上了锁。
在接替士兵继续往右给囚犯分食之前,郁平先是往左走了几步,打开了隔壁的牢房。
他记得刚才那位士兵貌似忘记给这牢房里的人拿木碗,暗骂了几声,直接略过他,来到了郁平的牢房里。
郁平特意从木桶里舀了一些好不容易瞧见的米粒,放在角落奄奄一息的老人面前。老人睫毛微微颤抖,缓缓抬起手,扯住郁平的衣摆,将一个布条塞到郁平的手里,然后整个人脱力倒在地上。
郁平没有过多停留,收起布条,提起木桶离开了牢房,开始朝右侧走去。
昏黄的灯光在游荡,气息越来越浑浊。郁平微微蹙眉,从他先前的那间牢房往右的牢房内部全都是乌黑一片,没有任何活人的身影。
“啧。”郁平强压下心里的讶异,唆使自己强行走到廊道的尽头,结果全都是乌黑一片。
随后他打算原路折返,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周遭的空间瞬间扭曲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情形,让郁平的身子一不稳,急忙伸手扶在周边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子。
可就在那一瞬,悲嚎,怒吼声突然在地牢里炸裂开来。
原本空无一人的牢房里,突然出现一群骨瘦如柴的囚犯趴在门边的铁栏上,向外挥舞着双臂。
“救救我……”
“我是被冤枉的……”
“陛下……被蒙蔽啊……”
“我说的……是事实!”
“我没有错!”
……
巨大的声响令郁平暂时耳鸣。
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个地牢,郁平强压下心底的不适,迈开步子往前走去,万幸有铁栏的阻拦,令那些疯狂的囚犯没办法触碰到他。
郁平脚下的步子走得飞快,视线迅速掠过牢房里的面庞——面皮松垮地贴在头颅上,漆黑的双目睁得巨大,双唇飞快地开合,配合着手臂向外控诉着不公。
“嘀嗒——嘀嗒——”
在这场狂吠声里,最初的水滴声变得越来越空灵、刺耳……
“哐当!”
不知哪位囚犯用力拽动了铁门上的铁链,使金属相碰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郁平的身体不受控的颤抖了一下,手上的油灯微微晃动,扩大了照射范围,一股毛骨悚然的压迫感随之从郁平的右侧袭来。
“嚓——”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响,给左手边的囚犯强行按下了制停建,同时右侧的黑暗中蓦地出现一束白光,精准地向下照射。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让郁平止步,手指默默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徐徐向右转身。
郁平猛地屏住呼吸——一个巨大的十字架赫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一位浑身**的长发女子被锈迹斑斑的铁链层层缠绕固定在十字架上。在那诡异的白光下,泛着艳丽的光泽的血珠不断从她遍体鳞伤的肌肤里渗出,顺着冰冷的铁链蜿蜒而下,砸在下方的黑暗里,发出清脆的“嘀嗒”声,一下又一下……
许是那白光太过于刺眼,或是郁平的视线过于的震惊,那女子忽然睁开眼睛,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郁平。
“锵啷!”
同一时间十字架上本就蠢蠢欲动的铁链如同一条猛蛇般激射而出,擦着郁平的后颈呼啸而过。来不及喘息,郁平立即攥紧手上的木桶和油灯夺命狂奔。
“哐——”他原先站立的地方愣是被那铁链劈出一个大坑。
就在郁平怀疑到底有没有出口的时候,一道木门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用尽全身力气跑过去,推开木门,“砰”的一声,木门被立刻合上。那疯狂的铁链和刺眼的白光被彻底隔绝,只余下郁平剧烈的喘息声和油灯灯芯轻微的噼啪声。
待气息平稳下来之后,郁平把手上被他洒得差不多只剩个空木桶放到一旁,环顾四周打量起他现在所处的房间——明黄色的烛火在房间里自在地摇曳着,在墙壁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一套深棕色的桌椅摆在房间右侧的正中央,一旁的角落里还立着一个木柜。想必这就是那地牢守卫的值班室。
郁平走到桌边,把油灯放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拿出先前那位白发老人塞给他的布条——“逆转的世界,难辨的真伪;失重的灵魂,在虚实之间徘徊。”
就在他思索这句子的意思时,房门突然传来叩击声。
“报告,我是新来的,准备换班的。”一青涩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郁平迅速收好布条,站起身,拿起桌面上的头盔戴上,对外说道:“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一位与郁平装扮相似的士兵走了进来。
“新来的?”郁平率先出口说道,“我这边还有事,你等会留意一下21号牢房里头的犯人,我刚刚从他那里发现了这个。”
说着,他从腰侧摸出先前那把叉子放在桌子上。
“好好审一下。”郁平朝人微微抬头示意,“领功的大好机会我就让给你了。唉,要不是我没时间。”
“是!多谢长官!”那名士兵满怀激情地朝郁平敬了个礼。
郁平点点头,迅速离开房间。
在走出地牢的瞬间,刺眼的阳光如潮水般袭来,令郁平下意识抬手遮挡了一下。待双眼熟悉光线之后,一座恢宏的城堡赫然矗立在眼前——高耸的灰白色石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锯齿状的城垛在石砖地面上投下威严的阴影。远处塔尖上的王国旗帜正在迎风猎猎作响。
郁平朝前走了几步,恰巧碰见一队侍卫正在巡逻。
“拉瑟尔!在那边看什么,还不赶紧归队!”那巡逻队的领队突然出声朝郁平喊道。
郁平见状没法只能小跑过去,打算到时候见招拆招。
“上个厕所要离队这么久,下次要是身子不适就直接请假。现在就给我立马归队。”领队对着郁平说道。
“是!”郁平连忙小跑到巡逻队尾,然后在心里暗自吐槽道,“唉,这头盔就留个眼睛,真的是身边换个人都不知道。”
几位提着裙摆的侍女从一旁走过,细碎的脚步声裹着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传来。
“听说今天早上蒙特韦尔老爵士也被关进地牢里了。”
“可不是嘛,听说是因为劝谏陛下理政才被罚的。”
“不不,我听说是因为老爵士在劝谏的过程中,不小心说了一嘴陛下的服饰不好看才被罚的。”有位侍女语气笃定地说道。
“这就说得通了。”先前那位侍女立马附和,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陛下的衣服都是请天下最有名的织师亲手缝制的,怎么会不好看呢!”
“对啊,听说卓天还来了两位相当厉害的裁缝呢,说是能缝制出世界上最神奇的衣服。”
“陛下正让他们连夜赶工呢,说是到时候准备在游行大典的时候穿。”
“哇,真的很期待呢!”
……
说话间,巡逻队与侍女们在岔路口分离,细碎的议论声渐渐消散在吹拂而过的微风里。
郁平回味着侍女们的话语,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个熟悉的童话故事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