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辩证法 第1章 师父

2020年，夏。

“欢迎大家来到纯享国风武侠，沉浸江湖之旅《盛世》武林争霸赛2020年度秋季赛总决赛现场——”

巨大场地的聚光灯交错，观众席尖叫声络绎不绝，粉丝们举着各式各样的横幅和灯牌，重重叠叠的口罩也阻挡不住他们的热情。饭圈文化泛滥的年代，连电子竞技的选手都如同明星爱豆一样。

【阿诀，你到了吗？】

大屏幕上高清聚焦着选手们于后台准备的场景，镜头偏爱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他靠在单人沙发上，微微低头玩着手机，脸尖鼻挺，眉眼挡不住的清秀，下颚却硬得棱角分明。

见镜头扫过来，他抬手打了打招呼，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学生气笑容，才重新戴上口罩。

直播间瞬间炸了，浩浩荡荡的彩虹屁弹幕飘过大屏幕。

镜头回转至主舞台，主持人举着话筒，露出职业性笑容：“我们将严格遵守国家法律法规、卫健委防疫规章、石景山区防疫规定，要求场馆内工作人员、参赛选手、观众出示48小时核酸检测证明；本次比赛也将保持绝对的公平公正，我们有幸邀请到了知名律所的金牌合伙人梁律师、多年大厂国企法务工作经验的袁律师、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硕士姜律师……”

此刻的姜律师，一身吊带长裙，外套一件黑色西装，脚下七公分的高跟鞋也挡不住她的步履匆忙。她几乎是抢过了工作人员递来的证件，跟摄影机缓慢移动的臂架追逐赛跑。

主持人知性甜美的声音落下，姜律师落坐评委席，对着镜头挂起了一个标准而短暂的微笑。

灯光照耀下，红唇淡颜，发丝带着动态的弧度，冷白皮天生优越，半露的锁骨平整得只一条线，格外明艳动人。

“来共同见证公正、公开的赛程，杜绝一切违规、违法行为。最后，感谢我们的赞助商金品、龙游等品牌的大力支持……”赞助商的广告一一呈现在大屏幕上，“……那么现在，让我们以热烈掌声，欢呼声，有请双方选手入座、裁判入场！总决赛第一场——正式开始！”

主持人铿锵有力的声调将整个场馆内的气氛瞬间推向**，尖叫声沸腾，震耳欲聋。

新赛季宣发的精美CG动画插播过后，导播镜头在解说台和比赛主场来回切换，红蓝两队人员泾渭分明。

“欢迎大家来到总决赛现场，我是解说，林林。”

“我是解说，鱼排。”

跟观众寒暄过后，做一个简单的赛程回顾，解说就切入正题：“今天争夺冠亚军的呢，是我们实力非常强劲的两支队伍，都是来自专业俱乐部的选手，冠军奖杯也是拿到手软，基本都稳定在前三，保底有个奖杯。”

“是的，双方这次的队名也非常有意思啊，红方这边，老葵花向阳——我还能理解，他们也这把年纪了，爱怎么搞怎么搞，但是蓝方，打赢这场就回老家结婚，是怎么说服俱乐部取这种名的啊。”

伴随着解说带着笑的声音响起，弹幕也是一片“哈哈哈哈哈绝了”。

“好的，我们看到双方已经举手示意，那我们现在就正式进入双方禁手。”

“回家结婚队没有犹豫，第一时间选择ban掉了武当剑宗。我们都知道，武当是《盛世》历史最悠久的开山门派之一，剑气双宗更是在曾经的武林争霸赛蝉冠，打下了一整个九零年代的赛事神话。虽然因为现在的新平衡机制，武当派经历了多次削弱，但作为当仁不让的高爆发秒伤流输出，再加上独一无二的免控剑域，仍然让会玩的老牌武当玩家，一旦找准时机，直接一套带走，那血线不是过山车，是跳楼机，根本无解，神仙来了都救不活，非常之恐怖。而老葵花队我们知道，正是这么一群犀利的老武当。”

“像菜菜和阿意，可谓一手气武二手剑武，一生职业生涯都献给了武当，还有松竹的和尚，名不虚传的少林第一大弟子，无论是双气、剑气，还是气禅、剑禅、双禅，都是秒伤流打法，可谓剑域、禅意一开，爆发叠爆发，无人生还。红方相对来说还是很忌惮的，在打法上，还是要给自己留足了后手，防止被一波抓死。”

“是的。现在老葵花还在狂点ban位，点来点去的，就是不点逍遥。什么意思，给上届冠军队一点面子吗？这手速一看就是松竹，练千手如来掌练的打啥操作都跟得了帕金森一样。”

“哈哈哈，以防现在很多看比赛的云玩家不知道，逍遥派也是《盛世》老五门之一，红方战队回家结婚的队长北衡，正是一个一手输出二手治疗都‘只此逍遥’的逍遥派大弟子。他不仅是战队的主心骨主力军，同时作为近几年来多次蝉联武林争霸赛的冠军，每一次精彩赛点都发生在他身上，可谓天时地利人和，造就了这么一位北神。”

镜头同时聚焦——先前后台戴黑框眼镜的清秀青年，此时视线对着电脑屏幕，被口罩遮挡也看得出来是在和队友交流，神情专注。

“好久没见，北神又帅了，果然是人气与实力并存的颜值职业选手。”

“值得一提的是，北衡并不是一个需要团队以他为中心的、为他服务的选手，相反他的进攻型奶妈玩得也非常出色，解控交了有保命，保命交了减伤又好了，减伤结束解控又亮了，同时大加又攒起来了，同时还能不停地干扰对面，奶住队友的同时又能断了对面输出循环，可谓续航一奶更比六奶强，打到最后对面怎么都得崩。”

“是的，有幸跟北神的奶妈打过论剑，那叫一个舒——空ban了？！”

“竟然空ban了！”

在解说不敢相信的震惊中，现场再度沸腾，“？？？？？”的弹幕刷满了整个直播间。

“老葵花空ban后立刻确认了职业选择！果然上了气禅！也是他们一贯的套路了，你ban剑宗我上气宗，ban气宗我上剑宗，反正就一个ban位，我也就只玩武当少林，新职业看都不看，反正没输过。如果能多一个ban位，回家结婚肯定是要把这群老狗的剑气都ban掉的。”

“哈哈哈，回头菜菜他们又要说你一上解说席就黑他们战队了。”

“哈哈哈哈哈，哪里是黑，打是亲骂是爱好吧——回家结婚显然犹豫了，本来想着你老葵花把逍遥ban了，我就上专克秒伤流的血盾配置，但现在怎么办，没ban，可是逍遥本质上和少林武当又是同一套打法，秒伤流对秒伤流，就看谁先急了，失误了，但红蓝双方也都是身经百战的，冠军队对冠军队，这心态都没得说，估计十五分钟起底了。”

“是的，最后谁赢谁输，很可能真的就只是靠运气了。导播这时候给到了回家结婚的比赛间，他们讨论的是非常激烈啊，五个人都围一起了，看样子是决定了持风上峨嵋奶，没有选择血盾加逍遥奶的配置，估计一方面是想让北衡上输出，另一方面是北衡没有信心不被对面打乱节奏，毕竟老葵花是不会给对手一点容错的，只要回家结婚队哪个人的技能循环一断，那种密不透风的压力瞬间就上了，很大可能直接导致一波灭队。”

“——逍遥，确认了！时隔一年，我们终于又在决赛上看到了北衡珺珃的逍遥意了！”

“北衡珺珃，时代的眼泪了。”

欢呼声还没结束，另一职业选择又像往人群丢了一个重磅炸弹：“竟然上昆仑！逍遥是远程伞修，昆仑是近战大刀，远程配近战，内功配外功，没个十年基情根本打不了一点，看似是取长补短搞了个平衡，又有瞬时爆发又有后盾保命，剧本写得满满的，一打就爆炸。”

“看来北衡和金碗又要带给我们一些崭新的操作了。没想到第一场的赛前ban位和职业确认就这么精彩，我现在更期待今天的决赛了。”

“是的，在这里我真要给老葵花向阳一这群老，哈哈，老玩家鼓鼓掌，主打一个稳健，丝毫不慌不忙，你就光明正大的来，我愿意给你留操作空间，回家结婚队也不客气，那我们就打个全新配置，虽然上的是一手，但配置比你们劣势，真的是江湖儿女，英雄气概啊，真的要为今天我们的预备冠军队鼓掌，弹幕鼓掌走一波。”

“同时要感谢赞助的大力支持。比赛将在一分钟后正式开始，我们稍作等待，画面会直接转到比赛。”

转场过后，伴随着倒计时，精致的国风3D画面上，人物走位飘逸，技能天光乱坠。

比赛激情的进行着，游戏解说们一刻不停，“北衡”这个名字的出现总伴随着惊心动魄的赛点瞬间。

人声鼎沸的赛场内，姜黎岿然不动地端坐在评委席上，同样注视着那个长相清秀的青年。

北衡的真名叫段亦朗，拥有着《天龙八部》段誉的同款姓，所以好听得像天生主角。他的真名随着职业选手生涯的起步，是他最初盈利中为数不多的一笔。但姜黎还是习惯于叫他北衡。

三局两胜，双方各胜一局。

第三局赛点，蓝方气禅状态远高于前两局，配合越来越丝滑的无缝压制下，红方内外功配置的弱势尽显，只防不攻的打法下，持风还是越来越奶不住北衡。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双方一直维持着互相带不走的战局，不停互相试探，逼对方保命技，但又都是不到剩血皮了不交，可谓“不见棺材不落泪”。最后三十秒，菜菜和松竹找准时机，准备一波带走残血的北衡时，持风同时按下了最后一个保命和大加，技能全黑，基本是可以双手离开键盘了。

铺天盖地的爆发特效下，松竹和北衡的血条瞬间空管——而松竹倒下，北衡交了解控，拖着一个普攻就带走的血皮遁了。菜菜没把人留住，刚追上，时间到了。

全场都没反应过来，几秒后，线上线下都如同炸开了的水一样沸腾。

解说语气激动：“北衡的会心爆发触发了解控CD缩短！刚好在松竹暴毙的时候，解控好了！10％的概率，竟然触发了！”

“让我们恭喜打赢这场就回老家结婚队！这也是南征北战俱乐部有史以来斩获的第八个冠军！北衡再一次带领战队获得了冠军，为我们贡献了精彩的赛点！他身上的运气从未消失！他再一次向我们证明了，实力才是真正的运气！恭喜你们！真的可以回老家结婚了！”

“哈哈哈哈哈哈，同时让我们恭喜老葵花向阳队，拿下亚军，虽败犹荣！老葵花老葵花，永远向阳吹不倒！”

赛场掌声雷动，颁奖仪式还在准备中，会场开始陆续清场，观众一一离开。

姜黎跟主办方道了歉，对方见她态度端正，同为打工人，只抱怨了两句并没计较。

西装口袋传来专属重要信息的振动，姜黎拿出手机，余光闪过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屏幕只随着手指轻轻一划就迅速滚动尽收眼底，在那个背着书包的小姑娘即将踏入后台的时候，她抬起眼，“小朋友，核酸做了吗？”

小姑娘明显被吓了一跳，转身后见是她，松了一大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了揉成一团、皱巴巴的纸单以及一张内场票，“……做了的！我是那个，跟着一个认识的工作人员哥哥过来拍照的，刚才就在律师姐姐你后面站着……”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眨巴两下眼，“我还拍了好多张你的美照呢，律师姐姐，你要看看吗？”

姜黎接过相机。

照片一张张推过，多数是连拍，光圈焦距恰到好处，配合现场灯光，比她本人都美上几分。她适时露出一个笑容，“原来你是真的会摄影，来拍照的工作人员啊。”

“当然了！”

小姑娘洋洋自得的表情就这么写在脸上。

于优渥而美好的环境里，于父母的爱中长大，格外的鲜活生动。

姜黎把相机还给了她。小姑娘接过，却没走，转了转水汪汪的大眼睛，笑容中闪动着明显的亲近，京腔地道，“姐姐，您说可巧了！我爸也是律师，我能拿到内场票也是他帮忙打的招呼，而且他的律所这几年特别出名，你们是同行肯定知道，天润律所。”

五分钟前，姜黎刚刚收到北京天润律师事务所的面试通知。

尽管刻意透露，小姑娘显然并不在意这个“近乎”是否真正套到。她凑近姜黎，表情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压低的声音按捺着兴奋，“所以律师姐姐……你跟北衡，你们，是什么关系呀？”

姜黎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

小姑娘看不见来电人，大眼睛一闪一闪地满是好奇。

《盛世》从09年公测，到如今已经走过了十一个年头。一款不怎么迎合主流市场、口味小众的国风武侠网游，依然熠熠生辉、发光发彩着。

时过境迁，《盛世》没有被时代淘汰，电子竞技也是，唯有她固守此地、故步自封。

姜黎笑了起来。

她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