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晚春残红,枝头早已褪去艳丽,换上了初发的芽色。
月光洒向的这方天地却有源源不断的花瓣从天际飘下,四下的人们从鼾声中惊醒,推开窗户望着满天飘白,又惊又喜道:“下雪了,下雪了!”
很快就有人大着嗓门纠正他,“是花瓣,下桃花雨了!”
一嚷惊动了上上下下所有熟睡的人,纷纷从被窝里钻出来,捧着盛东西的簸箕钻到花雨下面。
凄冷的风雨落红借着这一动静增添了几分热闹,家家灯火通明,用簸箕接着那飞落的花瓣。在这个喧闹的时候,有抹少年的身影落到了无人知晓的一端。少年的一侧火光熠熠,另一侧的黯淡无光被他挡在身后。于暗或明的阴阳交界,把少年的身形显得愈发凄艳诡谲。
“事情都办妥了?”少年开口。
“办妥了。”风信拱手。
行礼间腰上悬挂的玄黑虎纹令牌荡了荡。
接满了花瓣的老农兴冲冲地转身把花瓣拿到里屋放好,再看时间已经是卯时三刻,活动到这个时候困意早没了,索性把货摊推了出来,开始一天的买卖。
老农刚把各色面具摆好,就看到两个身形修长的少年站在货摊前面。他想早起的鸟儿就是有虫吃,得了天神馈赠的花,接下来的运气应该会很好。
“客官,随便看看,想要哪个?尽管挑。”他豪爽地说道。
泼洒下来的花瓣愈渐稀落,少年人白衣胜雪,把这落花衬得愈发鲜妍可爱。老农抬眼瞄了瞄,心里想着要说堪比仙姿,只怕这位少年便已有仙姿,挺拔似青松,银冠高束,莫非是白日遇到了神仙?
“神仙?”想着就不自觉把话说了出来。
“嗯?”少年忽地抬头。
老农挠挠脑袋,面上显出羞色,“俺是说俺运气真好,一大早得了天神的赠物,又见着了这神仙般的人物。”
“天神的赠物?”少年看向落在一具狐狸面具上的花瓣,眉头蹙起:“这个?”
“客官您是外来的吧。”老农总算找到个不知底细的,踊跃不已,“您应该不知道,俺们这山上可真的是住着神仙!青鸾峰!你们听过吗?”见他们一言不发,他更加激动,“听说是扶光宗!你们应该晓得吧。”他们还是不说话,老农细细说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应该是不晓得,这花瓣便是他们赏赐的。”
“你们怎么知道?”风信站出来问道。
“瞧瞧这时节,山下哪还有什么花啊。”老农道:“从天上来的,自然是他们幻化的,我们每年都会把这个花收集起来酿酒,来年喝上一口,听说就能见到想见的人。”
“这么玄乎?”风信惊讶,“我可不信。”
“那不是你们没喝过吗?”老农道:“你们要是喝上一口也不会这样说了,几年了,都没下花雨,偏偏今儿下了,来年可真是个好日子。”
“见到想见的人。”尉迟景听到这话冷笑道:“胡扯。”
忽地,不知哪来的一朵完整的桃花打着旋落到了他的头顶,少年嫌弃拿下,下意识想要丢掉,却莫名地感受到了几丝温度,指尖捻了捻,待温度消散,花也碎成了齑粉。
“我们这些可能连普通也够不上,完全就是个低贱的人,只能依靠这点念头……”老农看他们都不信,叹道。
“原材料都一样,还分个高低贵贱?搞笑不搞笑?珍珠以前还是石头。”尉迟景抬头。
老农被他这话逗乐了:“公子说的是说的是。”
走之前老农还塞了两个面具给他们,风信统统拿在手上。他想就算尉迟景不要,但看这架势,凡是走过的姑娘,尤其是随着天越来越亮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姑娘的目光愈发灼热,看向尉迟景的时候要不是碍于他通身的气场,风信生怕她们会扑过来。
没多久,尉迟景在前面冷冷说道:“把面具给我!”
风信依言递了上去,看着他家大人系好面具,想着好在他长得一般般。然而他没聊到的是,他的容貌虽比不过尉迟景,但放到这样的地方,也是数一数二的,况且他周身的气场又温和,给人一种很好相近的错觉。
大家自然而然就把目光移向了他。
更有个别胆大的还塞了几朵鲜花到他手上,迫不得已他也戴上了面具。
……
余以若前脚刚落地,没过多久就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她闭了闭眼没动作,身后的动静也跟着她静了静。倏尔,一簇碧色的流光火速从她身前腾起,眨眼间就飞向了后面。
待她转过身去,伴随着一声尖叫的还有她无可奈何的一句,“小福,你跟着我干什么?”
狼狈不堪的小福一手摘着脑袋上的绿叶,一手把大鸟从他脚下拖出来,窘迫地说道:“师姐,你可真厉害,三两下就把我认出来了。”
“你们跟着我干什么?”余以若半弯着腰,盯着脚下的一高一矮瑟缩不已的小福和大鸟。看他们支支吾吾的,余以若也没了盘问的兴致,扭头便往前走,“别暴露了自己。”
一人一鸟点点头,大鸟习惯地飞到了余以若的肩头站定。
“师姐,你爹娘又给你寄了东西,你是去取东西的吗?”小福屁颠屁颠地跟上她们。
“她们又寄了?”余以若有些惊讶,“不过真巧,我就是给她们寄东西去的。”
“我就说嘛。”小福埋怨地看了眼大鸟。
大鸟高高挺起胸脯,左耳朵进是进了,右耳朵也在放空。
没多远余以若就到了照常送什物的地方,是户普通人家,因着青鸾峰不列入皇室的管辖范围,这户人家又在各大镇县有人,生意越做越大,几乎都成为了周围十里八个村的驿站。纸鹤只能送些简单的信件,像大物件的还是需要人力。
驿站的门是开着的,余以若咽下粒易容丸走了进去。
“哎呦,这位贵客,你可算来了,你要是不来啊,我这小小驿站可要放不下您的东西了。”那店家用半是埋怨的语气说道。
余以若跟着他,总算是看到了自己爹娘给自己寄的什么,一箱箱打开,不是金子就是衣服。不用想也是,她爹娘会干别的生意,要真是靠他爹那点不怎么丰厚的俸禄,连这邮费能不能付得起都要掂量掂量。
等店家的视线不在这里,她便把东西通通收进乾坤袋,再把自己要寄的东西通通寄了过去。一切办好之后她便出了门,小福和大鸟看到她,赶忙从石狮子后面出来。
“师姐,既然如此我们便赶紧回去吧。”小福看天已经大亮,赶忙催促道。
余以若点点头,正要走,突地听到声极为惨烈的叫唤。
心猛地被人一揪。
“这是怎么了?”大鸟不安地说道:“好像是位姑娘。”说着,大鸟还听到了不间断的皮鞭落下,“啪啪啪”好似皮肉在开绽,细碎的唾骂也在响起,大鸟有些害怕,“不会出人命吧。”
“我们去看看。”小福提议。
“好。”两人一鸟一致同意。
传出来的声音渐渐变弱,几人的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加紧。
余以若每步路子迈得很大,压根没看到前面有人。突地,一不小心,右肩撞到了堵白墙。余以若抬起头才发现不是白墙,是个带着狐狸面具的少年,她颇为窘迫地说道:“抱歉,公子你没事吧。”
对方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撞傻了还是怎么,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她。
余以若心道,真是莫名其妙。
草草地又说了声抱歉,看他没事人似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七扭头就继续去找那声音来源。
余以若跑得太快,丝毫没注意到那少年一直盯着她的背影,幽幽地说了句,“好得很!”
好在有大鸟这个神鸟在,她们很快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但是前面早已围满了人群,等余以若好容易挤进去,发出声音的姑娘早被打得奄奄一息了。脊背上几条触目的血痕,还有那破烂不堪的衣裳,周围人戏谑的眼光,姑娘不过和她一般大小,便受此侮辱。
略略打听了几番,余以若才明白。
地上躺着的姑娘是户不能生育的人家从外头买来的女儿,但是过了不久这户人家很快又生了两个孩子,还是一男一女的双生子。这个买来的大女儿终究不是他们的血清,手段又下作恶劣,为了争夺父母的宠爱无恶不作,竟公然给她的亲弟弟妹妹下毒。
试问有哪个父母能容忍。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姑娘轰了出去,但是谁想这姑娘还口口声辩不是她干的,甚至用上吊自杀投井这种极端的手段自证清白,为了能留下来,真是什么都做。本来这户人家确实是心软了的,把她又接回去养了一段时间。
希望她本本分分的,但这人就是贼心不死,接二连三,她的弟弟妹妹都病倒了,她还是生龙活虎的。这家人再也忍受不了了,直接把人连拖带拽地扯了出去,也就有了余以若今日撞见的这一幕。
“真是够坏的。”小福忍不住说道。
大鸟也点点脑袋,觉得这个姑娘不冤,确实是这样的坏!但看余以若还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看,大鸟就有点不解,它在余以若耳边小声提醒,“待会奚小师弟要出发了!”
被打的姑娘躺在地上,瘦弱不堪,面黄肌瘦,而拿着鞭子的应该就是她名义上的母亲。妇人头戴金钗,体态雍容,穿着绫罗锦缎,再往里面就可以看到排成一列列的家丁,脸上的表情比之四周看热闹的人。
无非就是把心底的那份鄙夷埋得更深了些,这些人的兴致还是一样的。
余以若也不想管这样的事情,但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她抓住身旁看热闹的老妇,“这家孩子多大了。”
“也没多大,过几年就是要上学的年纪了!”老妇答道。
上学?余以若思忖着,上完学就快成年,而也就可以继承家产,这个时候把人赶出去,还是两个孩子。女孩需要备着嫁妆,男孩就要成家立业,倘若是为个官的话,上下还要打点。
想到这,余以若又问:“地上的姑娘还在上学吗?”
“官学是不上的,都是上的私塾。”老妇还是看热闹的心,只偶尔搭理余以若几句。
“这户妇人的双生子上的是官学?”余以若怀疑道。
老妇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正是!”
“师姐,师姐,快走了!”小福拉了拉她的衣摆。
余以若拍了拍他的手,“等会!”看来都解释得通了,上官学的话,明里暗里都是看得到的。而上私塾,据她说知,私塾师资没保障很早就废除了的。
余以若走上前,掏出乾坤袋,拿出五锭金子放到地上,对着那拿鞭子的妇人说道:“你花的钱没有这个多吧,不如就把人卖给我,我买下她!”
有些地方确实有点怪怪的,但是是可以丢掉一部分脑子来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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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