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宋雨时给他打电话,问他想不想去插秧。
宋老头有个妹妹,住在对面的山上,三十几岁就死了男人,一个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很不容易,她家最近在插秧,宋老头让宋雨时去帮一天忙。
“去就现在起床,不过先说好啊,这是义务劳动,没有报酬。”
“行,马上起来。”
他起来吃了早饭才下楼,宋雨时在楼下等。
两个人一起下去坐船,宋老头问肖屹怎么也要去。
“去看看,学学怎么插秧。”
老头笑眯眯的说:“你是城里人,是读书的料,以后是知识分子,有大出息,你跟我们雨时不一样,插秧不是你干的活。”
脸上在笑,嘴里带刀。
这老头对宋雨时有养育之恩,对他可没什么情分,这话他听着心里窝火,皮笑肉不笑的说:“大家都是人,没什么不一样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是......”
“别说了。”宋雨时打断老头的话,“你管不到别人头上。”
“是,我管不着。”老头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了嘴。
靠岸后他们下了船,宋老头再三叮嘱宋雨时不要拿他姑婆的钱。
这边的山矮很多,坐车几分钟就上去了,宋老头的妹妹和她的大儿子住在一起,他家新修的房子,周围挨着有十几户人家,他们一家子正在吃早饭,看见宋雨时和肖屹后赶紧招呼他们进屋吃饭。
宋老头的妹妹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婆,和宋老头长得很像,她看着肖屹问:“这是?”
“我朋友。”
“这么早你们肯定还没吃饭,进去吃一口。”
他们都吃过了,没进屋,站在外面等他们吃完饭去拔秧苗下田。
“没有你要的那种背带裤,等会儿你要下水吗?”宋雨时问。
“看情况。”
“不是真怕了吧?”
“谁说的。”就算是也不能承认。
宋老太婆一家子很快吃完了饭,宋雨时和肖屹一人戴一顶草帽,提两个大竹篮和宋老太婆的大儿子一起去拔秧苗,拔完带他们去田里,挨着那几个小田被他们承包了,老太婆一家子去公路下面的大田。
看着那几块田肖屹有点惆怅:“这一天能干完吗?”
“可以。”
听宋雨时这么一说他顿时燃起信心,往旁边挪了一步说:“那你加油。”
“你不下?”宋雨时把秧苗扔进田里,脱掉鞋子,把裤腿卷到膝盖上,下水走了两步,回头对他说,“不下来就找个阴凉的地方坐着,今天太阳有点晒。”
看宋雨时在田里如履平地,他问:“不扎脚?”
“还好,皮糙肉厚,不怕扎。”
宋雨时拿了秧苗走到田那头开始插,他是一排一排的斜着插的,动作熟练,一看就是老手。
不一会儿就插了三分之一,肖屹站在田埂上犹豫再三还是脱了鞋,卷起裤腿,先伸出一只脚试探,慢慢踩下去,泥从指缝间穿过,感觉很痒。
“可以吗?”宋雨时问。
“还行。”另一只脚也踩进去,他小心翼翼的往中间走,每走一步都摇摇晃晃,略显艰难。
“小心点,别一屁股坐水里去了。”宋雨时轻车熟路的走过来扶住他,然后分了一把秧苗到他手里,给他做示范,“你顺着我前面的慢慢插,取两三根像这样按进泥里就行,我去另一头。”
“好。”
看着容易做着难,秧苗插下去老是自己浮起来,而且他插秧和之前种玉米一样,开始还整齐,过一会儿就发现越来越歪,横竖的线条都连不上了,看上去一团乱。
实在看不过去,他拔了重新插,反复好几次才勉强像样,就这样边插秧边往后退,很快两个人就在中间会合了,他差点被宋雨时一屁股撞趴下。
“你干嘛顶我!”说着他一屁股怼过去。
对方也不甘示弱怼回来,一来一去玩得起劲,越来越大力,肖屹初来乍到,经验欠缺,被宋雨时一撞直接往前栽,幸好双手及时撑住,人没倒下,但溅了一身泥水,脸也没能幸免。
这叫什么,报应。
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幸好不是头栽下去,宋雨时抓住他的手臂扶他站直,看见他脏兮兮的脸笑着问:“你没事吧?”
“啊......呸!”泥进嘴里了,那个味道太恶心了,他现在急需漱口,“哪里有水?”
宋雨时丢下手里没插完的秧苗带他回去漱口洗脸。
全身上下没一块干净的地方,等会儿还要下田,他也懒得打理了,之前那点小洁癖算是彻底被治服了。
“早知道带一套衣服来,等会儿就这样回去?”
“怕丢脸啊?这是你劳动的证明,该骄傲才对。”
他点头表示赞同:“说得也是。”
他拿出手机让宋雨时帮他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配文八个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宋雨时第一个给他点了赞,评论五个字:劳动最光荣。
一上午把肖屹累得够呛,腰都快断了,中午在他们家吃的饭,老太婆的儿媳妇做了一大桌子菜,肖屹吃得很饱,吃完宋雨时搬了一条板凳到屋外的李子树下,两个人坐在树下休息。
这一家人对宋雨时的态度还算不错,但宋雨时和他们并不亲近。
奇怪,宋雨时在外面好像对谁都是一个样,不咸不淡,他是怎么看出来宋雨时对谁亲近对谁不亲近的?
那宋雨时对自己算亲近吗?
应该算吧,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抬头看着头顶的李子树问:“上次钓鱼那里的李子树结果了没?”
“结了。”
那这下他可以吃到了,他问:“那是谁家的树?”
“主人前几年不在了。”
“那个池塘也没主人?”
“有,是住在公路分叉口下面那户人家的,记得小时候附近的人都在池塘里洗衣服,有一次我直接掉下去了,差点起不来。”那是个冬天,很冷,当时他趴在水面上一声不吭,老头一直划水抓住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上岸后身上的水“哗哗”往下流,他才放声大哭。
“害怕吗当时?”
“说实话,不记得了。”不记得当初趴在水面上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看着宋雨时消瘦的侧脸,对这个人的了解越多越让他郁闷,有些事他没有经历过,所以他理解不了。
“走了。”宋雨时戴好草帽站起来去拿竹篮子,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好多年没有对别人倾诉的**了,可他现在面对肖屹时竟然会不由自主的提到以前,他不喜欢对人敞开心扉,但在这短短一个月内肖屹知道了他很多事。
老头说得对,肖屹和他不是一样的人,他不能把肖屹拉入自己这片泥沼里。
下午宋雨时明显沉默了,肖屹隐约能猜到是为什么,他也没有刻意搭话,安静的弯腰干活,慢慢得心应手,下午的效率比上午高多了,几块田被他们完美征服。
老太婆留他们吃晚饭,宋雨时拒绝了,两个人把身上多的泥巴洗掉,穿好鞋就走了,老太婆的儿子帮他们叫的车,走的时候给宋雨时钱他没要。
在船上宋老头问肖屹是不是很累,他看了一眼宋雨时说还好。
“你们是不是在田里打滚了?”宋老头问。
两个人身上确实脏,他说:“没有。”
老头一句都没问宋雨时,宋雨时自己坐在一边什么都没说。
他也没心情多说什么,感觉很累,全身发软,回家洗澡吃饭,敷衍了家里老两口就回房间了,本来想睡觉,但是时间太早,他睡不着。
晚上何琳给他打电话,说看见他发的朋友圈,问他今天干嘛去了,一身搞得那么脏,全是泥。
“插秧。”
“插秧?外婆们又没种田,你去哪里插秧?”
他讨厌被人盘根问底,不耐烦的说:“说了你也不知道,有别的事吗,没事我要睡觉了。”
“小屹,听说你在家和宋老头那个孙子走得很近?”
“嗯,怎么了?”
何琳已经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快,但该说的话她还是要说,她说:“他这么小就不读书了,和你不一样。”
又是这句话,他们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如果要说不一样,那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他头疼的问:“所以呢?”
“他爷爷又是那副德行,谁知道他是不是和那老头一样。”
“他爷爷怎么了,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小屹,妈不是不让你和他玩,只是希望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了,你放假可以留在学校啊,县里好玩,和同学们一起不是更好吗?”
他轻笑一声:“我现在是连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屹......”
“你了解别人吗,在背后说这种话,我有眼睛有心,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会看,你们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管我干什么!”他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大声吼出来。
“你怎么能这么和妈妈说话?”
“没事我挂了。”
挂掉电话他把手机扔在地上,他不喜欢这样,非常不喜欢,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针对宋雨时吗?
宋雨时怎么了,他哪里做错了?他所承受的那些不是他愿意的,也不是别人可以想象的,没经历过的人没资格去评判他。
如果是别人他或许不愿意承认,但宋雨时是个挺好的人,他不认为宋雨时会给他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在这里反而是宋雨时教会了他很多,带他见识了很多,体验了很多。
他是真心拿宋雨时当朋友,不喜欢任何人在背后非议他。
现在的宋雨时可能根本不在乎别人在背后怎么说他,就是因为这样,让肖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保护欲。
这种感觉奇怪,但又理所当然。
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没处发,打一把游戏又差点被队友坑死,两个人在上面对骂,中学生的素质也不要了,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骂完后气消了大半。
关了灯,把窗户打开,外面啥也看不见,很凉快。
拿手机准备找部电影来看,宋雨时发消息过来了。
—今天辛苦了,早点睡。
—这么早睡什么睡!
—十一点,不早了。
—睡不着!
—为什么?
—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吃火/药了?
—对,急需灭火!
接着宋雨时发了一个演示灭火器灭火的动图过来,还有一个小孩子歪头笑,配上闪烁的五彩文字“现在好了吗”的表情包。
有点好笑,看到图片他的火气终于消了。
—睡觉!
—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