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 第441章 第133章 为什么不考虑我呢？

方才，黑锦明明是开口说过话，打断了她们二人之间的玩闹性质的会话。但苏璃没有立场对黑锦、或是对黑锦的话表达什么见解，所以在瑾白沉默片刻之后，选择了岔开话题。

若她还是那个无所畏惧的无情剑客，大抵是要反刺黑锦几句的。可她不仅仅是洛魂，同时也是苏璃，会考虑给人留以情面，所以才没有说什么，而是把话语权交给瑾白。

可瑾白也只是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说，并没有要理会黑锦的意思，这也便彻底把黑锦晾在了一边，独留她自己尴尬——如果那个域外的恶鬼真的有这般情绪的话。

作为当初见证过瑾白与黑锦挣扎对立的旁观者，从客观来说，黑锦在主观上没有对瑾白造成不利。虽说她最早是为了夺舍而计划杀死瑾白，但由于种种奇妙际遇而失败，甚至导致一体的双魂发生了更深层次的融合。而在此之后，黑锦便再无迫害瑾白之心，安安稳稳地当个出离尘世的高人，甚至为了她自己的生存、或是别的什么，一次次地出手相助。

黑锦错了吗？

似乎没有，她只是想活着，当时的她，若不把瑾白杀了取而代之，也活不了多久。而与瑾白实现共存之后，没有了生存危机，她也便安顿了下来——虽然也有着杀瑾白等同于自杀的缘由在其中。

那是瑾白错了？

那瑾白可更冤了，她原本只是个贫困乡野里长得还算水灵的小丫头，老老实实地做着自己的事，哪怕是被黑锦侵入身体的偶然，她也没有做错任何事。

就像自然之中的猫抓鱼、狼吃羊，双方本都没有错，生存而已，无谓对错。但被迫害的一方，总会对施暴者有着诸如恐惧、厌弃等心理，这是不可避免的。

但瑾白与黑锦之间，却还要复杂一些。黑锦不仅仅是施暴者，同时也是守护者，在瑾白年幼时，她护了她太多太多次，风雨同舟，生死与共。这并非轻描淡写一句她们生死本就休戚相干能总结的，毕竟，很多时候黑锦杀人，并不是因为受到生死存亡的威胁，而是那些人侮辱了那快要哭出来的小丫头。

“为何不应黑锦一声呢？”

苏璃轻轻叹了一声，眉目中带着不解。

“对啊对啊，为什么不应我？”

那惯常柔媚入骨的嗓音，如今似乎因为有人帮腔，也开始硬气了起来，与瑾白相同的声线却用着刁蛮的语气质问，割裂感顿生之余，却也有着奇异的美。

瑾白并未第一时间回应苏璃，更不谈黑锦。她平静地看了苏璃一会儿，忽然又笑了起来：“若是别人，我还能斥一句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向善。但对曾是洛魂的你，这话我倒是说不出口。”

“可你已经说出来了。”

苏璃冷幽默了一句，也跟着一起把这稍显僵硬的气氛缓和几分。

瑾白依然是笑笑，随后笑意敛去的时候，却是轻轻叹息一声，道：“我知晓的，我本不该对黑锦恶意至此，但我放不下。”

“如果你能将曾与洛魂的过往放下，黑锦的为什么不可以？”

“不一样的。阿璃，不一样的。”瑾白长舒一口气，道，“洛魂于我有恩，我如何看待他，也是独属我自己的事。但黑锦不同，功过皆有，是非难辨，我知晓她对我的帮助之大，却也忘不记她所给我带来的苦痛过往。愤恨有之，感激亦有之，于是便愈发矛盾与纠结，放不下那些久远之前的故事。”

是了，的确如此。

曾经瑾白少不更事，被仇恨捂住双眼，对黑锦只有厌弃与痛恨。可随着年龄增长，她渐渐明白过来，似乎，在遇见洛魂以前，自己也一直是被保护的。

甚至，如若不曾遇见黑锦，她大约一辈子都困顿在那乡野之中，不会遇见洛魂，不会到通天渊拜师，更不谈此时还能想着这些故事——凡人，可活不了二百余年。

于是，那满腔的怨怼与愤恨，忽然化作了满心的纠结，依然厌弃，却多了几分歉疚。

——这种心理，在如今黑锦复苏之后，愈发达到顶峰。仿佛这具躯壳里养了两株相绞的藤，一株吮着恨意，开出殷红的花；一株裹着歉疚，结出玄黑的果。

黑锦，是扎进血肉的荆棘，剜去时要带出她自己温热的骨；是悬在命门上的薄刃，偏又在风雪夜中化作护心鳞。那些梦魇之中的苦痛记忆，却又化作绕指柔的茧，不知破茧之后，所孵化的，究竟是恶之花，还是善之果？

当下，没有人说得清，包括瑾白，也包括黑锦。

“记住了，这种掏心窝子的肉麻话，以后得要避着我说，比如选在我睡觉的时候，不然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这边瑾白还在与苏璃阐述自己内心的纠结与困顿，那边黑锦却仿佛议论的主人公不是她一般，还有闲情在旁轻松地点评两句。话中虽说不好意思，但那坦然的语气听不出半分害羞的意味。能如此轻松地面对自己曾经对瑾白实施的暴行与善举，也不知她是真的没有心呢，还是只是想打断这话题不想再让瑾白说下去？

唔，是个好问题。

但瑾白被黑锦这么一打岔，也的确没有再讲述两句的意思。意思表达到了，相信阿璃也能明白，自己为何依然不待见黑锦。

“你闭嘴吧。”

瑾白冷言斥了一声，而得来的是一声不屑的轻哼。但这话题，也的确到此为止了。

苏璃与瑾白相对而坐，又饮了一轮茶水，各自平复了心境。

“可有想好如何与你长兄说明溯北之事？”瑾白挑起了一个新的话题，也是苏璃接下来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麻烦。

这一世的父母亲朋，她不愿抛却，也便需要对他们负起责来。而上一世未了却的故事，也需要她去拼搏出一个后续。而二者想要兼容，对苏璃来说总归是一个挑战。

具现到当前的状况，便是苏璃若想溯北寻颜霜互诉衷肠，那么如何与同在通天渊修剑的长兄苏霖弦说明原因？总不能自曝前世身为洛魂的事实吧？

二百余年之前，洛魂的名头还算响亮，当然主要凭着两件事——其一，为老剑神都赞誉的剑术；其二，掳走魔域圣女奏。这两件事，都给他带来了数不清的麻烦与仇敌。如今若是把她觉醒了前世洛魂记忆的事传出去，那事情可就大条了，那个时代还有许许多多的修者依然健在，隔着两百余年复个仇，倒也称得上是一桩美事。

指望江湖人都能一笑泯恩仇？

这么容易的话，当初便不会结仇，有这般心胸的人，怕是早就淡了复仇的心思。

虽说苏霖弦自家兄弟，但他实力太低，一不留神便容易泄露了消息，尔后麻烦便会接踵而至。若是苏璃自己一人，她倒不怕什么，但她有家人有亲朋，皆是受不住在羽翼未丰之前，她也很难尽数护得周全。

所以，不能坦白自己曾是洛魂的过往，同时也还的确该想个办法，说服同意让自己一个人去往北境寻霜儿。

当然，如果说偷偷跑路，目前来看的确没什么问题，但回归之后又该如何解释呢？她是认可这个家的，对苏府以及临近的亲朋好友有着好感的，她并不愿出离之后成为无根浮萍，随波逐流。

有道是，散修远离亲朋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但苏璃与苏家的联系从未断过，眼下再谈远离也无甚作用。一旦她在外面惹了什么暂时惹不起的势力，她的家人又非无人知晓的穷乡僻壤，东洲一国的六大家族之一可并不难追查，届时，便是覆灭之灾。因此，远不远离其实影响不大，也便没必要贪图那点侥幸而刻意忽略爱自己的人。而且，在外游荡过久过后，也的确需要这样一处可以安心栖息的港湾。

所以，该如何与苏霖弦说呢？

“其实，我还没想好。”苏璃坦言，“不论是关乎我，还是洛魂，这些事对于我的家人而言都太过复杂，我并不想让他们过多忧心。但单凭目前我在他们眼中的形象，很难找出一个能让他们安心的缘由放我独自前往北境。”

“为何要独自呢？”

瑾白安安静静地轻声问道。

“带着我哥问题也很多，最大的问题是，我没法解释我的实力水平，以及遇见霜儿之后……”

苏璃是与瑾白对视着说的，但看着那双平静的翦水秋瞳，她是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声音也越来越小。与此同时，一个看似离谱实际上又好像很合理的想法在她脑中逐渐成型，惊得她话说一半都卡壳了。

“你的意思是……”

“嗯，对的，为什么不考虑邀请我同去呢？”

瑾白淡淡笑了声，略略倾身，玉簪流苏便垂落肩头，秋瞳之中倒映着夜明珠的柔柔和光，亦能与苏璃的发簪交相辉映，泛起粼粼碎金。那双总似凝着烟雨的眉尖微微扬起，恍若春溪破开薄冰时跃起的第一缕银鱼，内敛无声，却又闪亮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