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 第437章 第129章 旧忆·璞玉无暇

老剑神对于洛魂提出离去，似乎早有预料，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讶异。当然，他也不至于不舍，只是最后与他谈了几句，便与之告别，任由他离了这上山路上的幻阵。

此次出离以后，除非自己带路，否则再无进山的可能。

老剑神似乎忽略了他的其余六个弟子，只是，除了逍遥四海的易初，其余人再也没有回来过。有些人，老剑神知道他们身处何地、行于何路，有些人，则是杳无音信、生死不知。

如今，看着那依然消瘦的少年离开，老剑神也不禁想，弟子们当初离开通天渊的时候，是否也是因为在此无法学到更多呢？

他期待瑾白到那一天。

却也害怕。

……

洛魂走在此路上，一时之间不知该往何处。从前，他好歹还知晓向西北而去，通天渊，正位于故里的西北。如今，通天渊已在身后，他也不想走上回头路，似乎，也只能继续往北了。

下了决断的洛魂也不再犹豫，带着一身的淡漠与萧索，在这春末也走出了深秋的风韵。

十数天之后，他抵达了卡萨布兰卡城。城外的十里纯白尚未完全盛放，但依然是满目瑶宫玉琼，像是流淌着的白玉，透着清亮剔透的色泽。

他没有进城的打算，已经看过这十里花海，便失去了停留于此的意义。听说北境的皑皑群山，落雪之后亦是人间盛景，不妨往之一晤，替她完成未能所见之事。

可这世上之事，大抵都是冤家路窄的。余家竟还有人逗留于此，恰巧也见到了同样身处城外的洛魂。战斗，便在没有任何征兆中突然打响。

在怒骂之声中，洛魂知晓其中一名入圣者是当今余家家主，余安亮他爹，至于叫什么名字洛魂也不知道，毕竟他可没做自我介绍。至于另外两个，只是通天而已，更无所谓名姓。

其实洛魂自己也只是通天，但通天与通天之间，亦有差距。一年之前，他尚能与入圣者战个同归于尽，如今在通天渊苦修之后，更是难以令人招架。

这场战斗，固然艰难，但也仅仅限于艰难，不会有更深程度的形容词。他杀了两个通天，与余家家主换伤之时，那人喊着什么青山啊绿水啊，什么后会有期啦，就携着保命灵器远遁了。

洛魂摇摇头，眼见望尘莫及，便远离了花海，去到了一处林中休息。似乎直到很久之后，四面依然无人，他才吐出几口血，开始休养。

入圣者与通天毕竟隔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哪怕洛魂再强，曾经也只是侥幸与之同归于尽。如今面对一个更强的入圣者，还带着两个和自己同等级的“杂兵”，在自己的实力尚未形成碾压之时，本就双拳难敌六手。杀杂兵已是竭尽全力，再想杀那个入圣者，可谓困难重重。

仅限于艰难？

艰难，对于洛魂来说，已经是程度极深的一个形容词了。

总之，他留在此地休养了许久，直到永昼圣城之外的十里繁花开出同去年一般的盛景，才悄然离去。

这段时间，他也不尽是只在恢复伤势，更重要的还是谱写剑法。他离开通天渊，本就因为剑法几乎没有了长进空间，需要在生死搏杀中成长与领悟。刚巧，与那入圣者的斗争，还真让他有了些许灵感。

那是逝水剑法的第二式，他已经想好了名字，谓之——忘川。

剑法的逻辑有了框架，还不待他进一步完成理论上的完善，便要迎来实践的检验。

余家已无更高层次的高手，但余家没有，不代表其他家族或江湖门派没有。在余家家主回返之后，他便在江湖上发了布告，说是昔日的东洲剑术大宗师——洛魂归来，正处于卡萨布兰卡城的东面林间养伤。其人仍不改邪异的秉性，江湖人若有意杀之，不妨结伴而行，共同除掉这江湖中恶贯满盈的恶棍。

于是，仅仅十数日过去，东洲中部便形成了一支讨伐洛魂的队伍。但大部分人，只能说是滥竽充数罢了，通天水准以下的，都只是看客而已。不过，也难说其中究竟多少有水准的，纠集起来，也将会是不小的麻烦。

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只是因这江湖号召引来凑热闹的，甚至都不一定认识洛魂。只有少部分人知晓或是见过洛魂，而真正与洛魂存在实质性仇怨的，那就更少了。毕竟，他只是行于正邪之间的少年剑客，不是见人便杀的老魔头，哪怕行事再荒唐，年纪轻轻的他，仅一人一剑而已，又能惹出多少乱子？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江湖人联合讨伐洛魂已是既定事实，他做与没做，结果便都是做了，否则江湖人的讨伐便师出无名，失去了正当性。

在洛魂离开卡萨布兰卡城向北而去的数日以后，讨伐队伍的先遣队，终于是和洛魂正面碰上了。只是，先遣队的几人连放狠话的机会都没有，眨眼之间，便被洛魂数道快到辨认不清的剑式锁住了命脉。

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动手杀人。许是在通天渊的时日，让他的心境有了不小程度的改变，如今竟也懂得生命诚可贵了。甚至，对于斗胆问他剑法之名的看客，他还认真了应了一声——

“逝水剑法，第二式，忘川。”

此时，才让人记起，洛魂曾经崭露头角之时，也正是以逝水剑法而成名。当时还是第一式，名曰奈何，他却凭着这仅仅只有一式的剑法，把袁家上下杀了个干净，从根上抹除了一整个家族的存在，令人愤恨的同时，同样也令人敬畏。

如今，这剑法迎来了它的第二式，依然凌厉难当，依然，能以一人一剑，逼退数量远胜过他的敌人。

然而，也正因他放过了这些人，才导致了接下来愈演愈烈的追杀戏码。夏清潭有言，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这老话虽然拗口，但确实说的没什么问题。

在这些人里，虽然很多都与他没有实质性的仇怨，但既然参与到这场讨伐战中，便算是沾染上了这份因果，自然要有承担参与这场战役责任的勇气。既然他们对洛魂举起了屠刀，便要做好被洛魂反杀的准备。

而事实上，在第二次的追逐战中，最先死的，大概也是这些能力不足野心却不小的修者。随着对抗强度越来越高，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洛魂也不可能再留手，本就沾了不少人命的他，如今再次进账无数。

一路血战，一路哀鸿。

自卡萨布兰卡城之北，一路穿行至东洲极北处的北海湾，时间过去两个月，便真正杀了两个月。乃至北海湾决战，无尽汪洋都血流漂杵，仿佛将这纯净的海湾，也给染成了血色地狱。

这一战并不轻松，更可谓是极尽艰难，但他还是笑到了最后。

在他通天时，入圣者尚且不能稳胜于他，如今他入圣了，又何惧这些乌合之众？

的确，他入圣了，在两个月的追杀与反追杀的生死搏杀中，加上曾在通天渊的无数沉淀与积累，终于在这一日爆发，悉数化作他最本真的力量。而所练的剑法，同样融会贯通、更进一步。如水云曲已是大成之境，逝水二剑亦是信手拈来、杀敌无数，连第三式，也在晋入圣元境之后有了更为明晰的思路，只待更为实际的推演。

此时此刻的北海湾战场，在他圣蕴的气息散发出去以后，震慑住了一批人，吓退走了一批人，剩下的零零星星几个犟种，也没有什么难以对付的角色。

虽然说着轻巧，但他依然撑着遍体鳞伤的身子骨，倔强地站到了最后。

若前方无路，那便踏出一条路。

落日西斜，被不尽鲜血染红的北海湾，便只有一人的影子被拉长落于海面，似血色的鬼影，在风中飘摇而不曾落下。如今，暂时还没有足够规模的浪潮能把这一大片血迹尽数稀释，因而他依然凌空于血海之上，玄色染血的衣裳，与那传说里的修罗鬼影又有何异？

夕日欲颓，他最后看了一眼南边，不知是看那原本可称为高耸入云的通天山，还是看远在东南的不知处。

随后，他回身，向着北境，渡海而去。

他向来是信守承诺的。

此去经年，往后余生，确无再见之日。

……

东洲，通天渊，通天山西面。

今日，或许是瑾白最值得庆祝的一天。那个自称黑锦的魂魄、闯入她身体已有两年的恶鬼，真真正正被封印了。

这封印，依然采取了当初老剑神在圣临宗商议的三重保险方案，禁制其数不胜数的能力避免影响外界，封印其魄心令其深陷沉眠无法自拔，附着禁锢之力锁于覆面令其无法挣脱。原理是没问题，但执行起来，依然困难重重。

这恶鬼的能力极其难以处理，难以禁制的同时，还能让陷入沉眠的她很快又复苏回来。老剑神只得在圣临宗宗主给出的方法基础上，不断的加以改进，在那恶鬼的一声声嘲讽中，改善到了今日，终于是将她封印了。

老剑神不是没想过彻底除掉她，可惜她植入瑾白体内过深，二者几乎融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真想出办法除掉那恶鬼，瑾白，怕也是保不住的。

因此，只能封印黑锦，作为对瑾白的救赎。

所幸，一年多的努力不曾白费，这聒噪的恶鬼，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往后，瑾白也能安心走上光明的修行大道了。

只是，在老剑神静修的时候，没了那吵吵嚷嚷的恶鬼，瑾白居然偶尔会觉得有些过于清净。

于是，在往后的许多许多年里，她学着继续吹奏竹笛，学着和着自己所奏的乐曲，持剑而舞。少女柔软而曼妙的身子，同如白莲般盛开的心事，一齐在星月之下游荡，书写着一个人的清欢，一个人的寂寞，将如莲的心事温婉成一阕词，谱写成一首歌，赠予那不知何去之人。

一个人的夜，便就是此般，守一窗幽风，望两轮月明，偶来静聆烟雨之音，品着高不可攀的寂寞。而那些被青苔覆盖的记忆，总会在风前雨后，不经意间来袭。

一些事，情深缘浅；

一些念，执迷不悟；

一些情，风轻云淡。

她总是想着另外的事，却不想想同自己相关的。比如说，在黑锦故乡的语言中，“瑾白”一词，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黑锦，意为“恶鬼之礼赞”。

瑾白，意为“璞玉之无暇”。

似乎，拥有一块无暇的璞玉，对恶鬼而言，亦是一种礼赞。

你说呢？

——天渊篇·旧忆，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