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 第436章 第128章 旧忆·悠悠岁月

于是，他们打了一场，二人都不曾动用玄气，各执一把木剑，在开着纯洁无瑕的昙花的夏夜里，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

双月初升时，两柄木剑便挑碎了满地清霜。玄衣少年振腕，抖出寒芒无数，便在不存在的海里引起了水天共潮鸣。飘云下坠，混色水天，夜中的缥缈，如梦幻般难以捉摸，似有轻声的歌谣，自不知处的远方而来，落满星河无边。

他的眼底，凝着终年不化的冻雪，剑脊擦过夜风发出鹤唳般的清啸，削落三寸月华，斩断三寸昙香，一往无前的剑，便长驱直入。

老剑神以木剑点地，划出半阙残月，惊起草木簌簌纷飞，倒映在剑锋上的眸光，竟比月色更澄明三分。明明是很简单的动作，所带来的却是绝不简单的成果。

木剑相击声惊破子夜寂静，少年的剑走险峰，每式皆有涛声不绝、云卷不灭，劈开昙花暗香织就的罗网。老人的剑却似闲扫竹影，总在千钧之际截住杀招。而那剑风卷起的花雨，却始终沾不得老人半片衣角。

待得星斗西斜，少年剑势愈发凌厉，如云水蒸腾，如炽霞明灭。前些时段的夕日余光，引燃了云，炽烈了风，沸腾了水，便得此夜焚天煮海，千嶂崩碎。

可这江潮叠涌，一浪高过一浪，也不敌老剑神随手挽的古朴剑诀。霎时，万千草木化作游龙环伺，满地飞花碎作月华弥天，就在花叶飞舞迷乱之间，洛魂的剑，已被老剑神压在了他自己的喉管旁。

二人相视，许是有过一笑，许是没有。但此战过后，二人明明再无言语，安静分别，洛魂却仿佛又明白了许多。

于是，这一夜，他淋着夏日里忽如其来的雨，思来想去，把自己的两式新剑法又细细修缮了一遍。

翌日，下过雨后的天，依然澄澈明净。老剑神提着一根竹竿再临，洛魂跃跃欲试，不言之中，二人再战。

不过，与昨夜完全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对战可不见那堪称浪漫的诗情画意，反倒满是暴躁的忿恚。洛魂被打得很惨，被摁在雨后泥泞的山土里中狠狠揍了一顿。虽然没有动用玄气，伤不到什么，但未受玄气保护与缓冲，疼也同样是真真切切的。

似乎还不够解气，老剑神一面拿竹竿打他，一面还骂他剑走偏锋，走的歪门邪道，剑道狗屁不通与门外汉无异。说的话似乎与昨夜相差不大，但语气与态度，可是截然不同。

这场单方面的毒打结束之后，老剑神也没多作停留，黑着脸、提着已经开裂的竹竿离去，余下灰头土脸的洛魂一人。而他留在原地许久，思来想去，的确没明白老剑神方才使竹竿用的技法与从前有哪里不同——也就是说，他未能从中学到什么。

是自己过于愚钝，还是老剑神的技法过于高明？

直到午间，他去到河畔抓了两条鱼，这才有些后知后觉。

老剑神，今天早上似乎并非来授予自己什么的，而只是单纯为了打自己一顿？原因嘛，大约是二丫……瑾白她向老剑神提到自己了？

不论是圣城之行之前还是过后，老剑神对于自己与瑾白的会面都是持否定态度的。他不愿自己见瑾白，而实际上也的确不该见，对三个人都好，瑾白能安心修行，老剑神能安心管束，而自己也求得了心安。

但，就目前而言，瑾白已经随老剑神修行了小半年的时间，似乎这时间还太短，不够她将自己淡忘，所以还是会偶尔向老剑神询问关乎自己的事情？而老剑神并不愿她这般的好苗子因这些乱七八糟的耽误，又不好向那乖顺可爱的小姑娘说重话，于是把心中烦闷朝自己宣泄了？

仔细一想，好像还的确有这种可能。

想到这里，洛魂竟是笑了笑，没有太多别的意思，似乎只是单纯地觉得有意思。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那些猜想之中，并非偶尔，因为是经常；并非小姑娘，近期小半年的充足营养供应，她曾经因营养不良所造成的身材瘦小，如今也快长成洛魂认不出来的模样；并非淡忘，瑾白一直记着他，从第一次见面，一直到二百多年以后，思绪情愫如何转变尚不可知，但瑾白一直记得他，从始至终。

但他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大约还需要在这里留一段时间。他虽执拗地只攻不防，但并不代表他不愿将自己的剑法改善地更好，而老剑神，正是能帮他的存在。

至于回报？

洛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给这诺德尔撒的巅峰强者什么回报。

他曾问过老剑神，老剑神是这么回答的——

“你要做的，就是好好活着，把剑练好了，练到名扬天下了，再来和我谈你能为我做什么。人在自己没有能力做到的事情上许下承诺，大概率都是谎言，而现在的你，什么承诺都是虚的，我不需要。”

话语很直接，很伤人，但也表征了老剑神的态度。他似乎只是想结个善缘，又或是教书育人久了，习惯性地想对后生指点几句。他足够强大，足够久负盛名，自然不会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种笑话。他自己的剑，也同样在与时俱进，同样随着时代的潮流在前进，他永远在路上，永远是诺德尔撒的剑道最高峰。

而洛魂在想遍了自己那点可怜的库藏、才发现自己目前没办法拿出任何有那么一点价值的东西可能会是老剑神感兴趣的之后，也便放弃了这天方夜谭般的想法。

或许，自己活到以剑名扬天下的时候，那时的老剑神，才会有种欣慰与成就感。

就像，她一样。

于是，一颗冷寂的心，又鲜活地跳动了起来。

……

夏尽秋藏，冬去春来。

从去年初夏时节卡萨布兰卡的花开，似乎眨眼之间，便又快到这种白色百合花盛放的季节。抵达通天渊的时日，也算是满了一年。

这些日子里，洛魂并未再写出什么新的剑法剑式，水云曲八式融会贯通，已是一套完整的剑法体系，无需再增添新的剑式。而逝水剑法，仍然只有着孤零零的一式，似乎要以这一招鲜吃遍天。然而，实际上这剑式的创作环境与心境，皆是难以再复刻的境遇，他本身也不是很想为其增添新的剑式，如此，似乎甚好。

显然，在通天渊的一年里，他的心境与先前相比，已经有了程度不敌的改变。那几分是非不分、善恶不辨的邪性，也在老剑神的痛斥中开始慢慢敛去。

老剑神虽说总会发点脾气，斥喝于他，痛批于他，也会直接上手表演一出竹竿的三十六种用法。但，也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在教导他。有时，洛魂也在想，虽说自己连个记名弟子都算不上，但实际上，得到的待遇与亲传的好像也没多大分别。

一年里，他执剑的技法与巧思有着极大提升，最为显著的快剑特点，也被老剑神进一步发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按老剑神的话说，补短固然重要，但很多时候，受限于人的天赋、精力以及实际情况，补短往往困难重重，不若进一步扬长，将优势区间进一步放大，在战斗中将对方拖入自己的优势区，再以自己的丰富经验与实战能力战而胜之。

而他的水云曲剑法，老剑神也没有强迫他把该有的守势补充上，而是主要针对他一些不成熟的想法、一些多余的动作以及不该有的纰漏，尽数梳理优化了一遍，在尽可能保留他自己的浓烈个人风格的同时，也将这部剑法推到了更高的水平。

此外，还有剑灵。断情剑的剑灵，本只是一个懵懵懂懂、能听懂一些简单指令并执行的意识，在老剑神的磨砺下，也逐渐有了灵智增长的迹象。虽说还不够明显，但比起一年之前，已经能执行更多更精确的指令，甚至能在联合战斗中发挥一定的主观能动性，在保证指令的大前提下，随机应变，以达成既能发挥自身形影不定的优势、又能充分保全剑主与自己的目的。

一年之中，虽说他没有习得新剑法，修为的长进也不算特别快，但综合能力的进步，却是绝无仅有的，甚至未来的路，也在这其中奠定了更为坚实的基础。将来所走的看似不可能的每一步，都是由这一年里勤学苦练的点点滴滴汇聚而成。

偶来，他也会下山，去镇上买酒喝，甚至几次醉酒教过旁人剑法，也杀过心怀恶意之人，哪怕被围杀，依然战战皆胜，足见其能力之恐怖。

而如今，他似乎到了进无可进的地步——目前在保留他自己个人风格的前提下，老剑神也没有其他法子能让他更进一步。

毕竟，他的剑道基本没有再进的可能性，剑法路数也被他自己的个人风格锁死，二人近一个月的会面，洛魂几乎没有再往前踏上哪怕一步。接下来，大概只有不断提升自己的修为，在战斗中摸索与总结新的剑法，并对相关的技法加以更深层次的结合。而这些，是留在通天渊中所得不到的。

所以，也是时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