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 第433章 第125章 旧忆·奔走四方

洛魂仰面朝天，早已失去咳血的力气。断情剑横在身侧三寸处，刃上血槽里凝着层薄薄的紫晖——原是西天残阳将尽，正透过他半阖的眼睫往眼瞳里灌起了金箔。任凭素白花瓣簌簌落满襟怀，倒似盖了层未缝完的殓衣，转眼又随漫出的血化作了刺目的红。

指节陷在松软腐土里，凉的。耳畔忽远忽近飘着碎响，许是夜露压折了花茎，又或是二里外圣城的钟开始撞暮鼓。剑灵化出的青穗早散了形，此刻不过几缕游丝缠在腕间，倒比他的脉搏还真切些。

天边初月爬上中天，寒浸浸的月光正替他敷最后一遍金疮药。满山卡萨布兰卡忽都活过来似的，花浪推着花浪，涌向古城墙根，白茫茫恍若忘川水涨了潮。

从前总说，孤鸿踏雪，行客落拓。如今，这曾经追逐流云的孤鸟，终是沾着血，开始往黄泉路上飞了。

死，就死吧。

……

这段时日，老剑神已经拜访了几位旧友——当然其中也有找不到人的，也不知是云游去了还是大限已至。但见的这几位，对于瑾白身上的那恶鬼以及那与玄气相冲的力量，都没有多少了解，甚至还不如他自己知道的多。

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带瑾白一起去，可念在小姑娘修行尚浅，哪怕有他护持，舟车劳顿的还是过于辛苦。况且，对于生活，人也该学着独立些，她在场与否意义不大，不若留她山中，暂时自我修习。山路还有蚩黎所留的幻阵，若无自己许可无人能过；瑾白自己也会摘菜做饭，安全与生活也不必过多担心，由着她便好。

尔后，他先顺路去往无尽海域理事会，在那边与数位当世顶尖修者交涉，也翻阅了无数典籍秘藏。可惜的是，没有人和物能详尽地描述清楚那恶鬼及其力量究竟是什么来历。但，有人却提出一点，道是这股力量与魔域秘典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老剑神问他推断的根据，当他答出魔域秘典的力量主基调为紫色而这恶鬼的力量主基调为紫黑色极为相近的时候，老剑神是有过把眼前人一剑斩之的想法。

但紧接着，他便道只是玩笑话，顺便引出了更真切的看法。在场的诸位都是久负盛名的强者，大多也都与修成秘典的魔域修者打过交道。秘典之力，是一股极为神秘苍凉、浩大无边、仿佛自远古复苏的的力量，震慑人心几乎到了令人恐惧的地步。而恶鬼的力量，黏腻、恶心、让人不论从何种感官去感知都难以接受，同样令人心生恐惧而畏战。反观诺德尔撒其他的如灵妖妖力之类的力量，完全没有这种特性。由此可以初步假定，魔域秘典与恶鬼力量存在部分相似性。

其二，不知各位是否知晓，秘典的修炼对于魔域之人而言，亦是困难重重。其对修者的天赋、血脉、气运、甚至是心性都有极为严苛的考量，还存在共鸣度用于衡量对秘典的适应性几何。因此，能够修炼秘典的，绝大部分心性坚韧且正直。故而，诸位应当是不曾见修成秘典之人作恶。但偏偏我见过一个堕入邪门外道的，其人窜入吾友宗门，我正好在场，见证了碧血堂缉拿此獠。而他的秘典之力与其余人不同，变得诡谲难辨，虽还不如这恶鬼的扭曲到近乎癫狂，但也相去不远。

从目前诸位以及老剑神给出的信息来看，可以作一个简单推论：修成秘典之人，若是完全入了魔，其秘典之力便是这恶鬼之力。这恶鬼，指不定是数千年前魔域的老怪物成了邪修，如今入世为祸人间，幸得有老剑神镇压。

老剑神道谢之后，但对此推论存疑。

从那黑锦之言来看，她似乎并非诺德尔撒本地的生灵，所提的“无光之域”他闻所未闻，也不曾在旧时古书中寻得，所提的“屠龙”更是天方夜谭，龙是虚构的传说生物，诺德尔撒从未有过，如何能屠？哪怕是通渊潭中沉眠的那位，其修炼了数万年的前身洪荒异种，也只是蛟而已。

但，老剑神并未言明这些。本就是些根据那恶鬼的胡言乱语所产生的猜想，不必与人说得过于明白，待寻得确凿证据再论也不迟。

于是，老剑神再次道过谢，留下了先前被众人推却的谢礼，飘然离去。

目前说是如此，具体如何，还需亲自去往魔域走一遭。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一趟魔域也是需要去的，魔域作为现存最古老的宗门，其古书奇闻定然不少，同样也是一处查询偏门史料的好地方。

此外，魔域在三十多年前换了宗主，老剑神曾在那位司宗主就任时送去贺礼，与之交谈了几句。那人不像是魔域这般宗门成长起来的，谈吐作风大气而不失威势，性子偏冷，却又不会真的冷落谁，与上一任宗主厉山城的行径可谓是大相径庭。正因厉山城性情残忍好杀，修行入魔，积重难返，最终亡故，才有彼时的圣女司无琰继任成为新的宗主。如此暴君变明主的换届，也让整个北境欣欣向荣许多。

时间一晃而过，距今也过去了数十年，自己再次拜访魔域，以司宗主那性格，多半会愿意帮自己一把的——只要拿出足够的“诚意”。

抵达魔域之后，老剑神也得到了不低的礼遇，除却宗主本人的亲自接待，也还有无数门人的夹道欢迎。魔域修行门路繁杂，剑修作为一大流派不在少数，而老剑神作为无数剑修的启蒙恩师，得此殊荣也并不算太令人讶异。魔域虽说门规便是随心随性，但如尊师重道这般基础的礼数，并不存在缺斤少两。

正逢流影剑派在此做客，作为一个纯粹以剑为道的宗派，同时也是他的五弟子无隐所有的宗派，门人上下对老剑神更是推崇至备，也大约只有一个秦姓修者对此不太感冒。

老剑神是认得他的，而旁人也不忘为老剑神多介绍了几句，说秦大师乃是丹道大家，以炼丹闻名，此次也是随宗门来圣临做些研学，互通有无。而他的弟子在跟着他学丹以外，也学着流影剑派基本的剑道，便大着胆子与老剑神攀谈几句，脸上顿时便有发着光般的笑，也不知勾走了一旁谁家弟子的魂。

不过老剑神自然是对此并不在意，寒暄客套之后，待司宗主屏退无关人员，他也便直入正题，与司宗主、几位长老以及流影剑派几位开始交谈起了关乎他新收弟子瑾白之事。同时，他也把在无尽海域理事会中那人的猜想大致复述了一遍，而他自己那些无端的猜测，依然保留而暂未言明。

此话一出，引起一片瞠目结舌。

似乎无人知晓，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奇诡之事，诡谲难明的力量，附身于人的恶鬼，长于背部的三翼，无一不是闻所未闻之事。待到老剑神谈及先前在无尽海域理事会中那人的猜测，几位圣临宗高层的脸色便逐渐精彩了起来。

不聊恶鬼么？怎么说着说着，说到自家宗门上来了？

司宗主那大气而明艳的面容，也在此时稍稍有了些许变化。她沉凝片刻，呼来一往生堂执事，便知当年那堕魔之人，乃是圣心堂中的一名管事，有幸修得秘典之后得了些奖赏，进藏典阁找寻可用秘法。大抵是寻见了什么不该修习的秘法，加之某些外在因素的刺激，最终入了魔，奔逃而去。结局便是，碧血堂抓住了他，送往往生堂宣判，评判为无可救药之辈，便送他入了往生。

但他所修秘典存在的问题？记载中并未见有此事。

但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老剑神重视，而司无琰也不会拂他面子，便将当年参与追捕的几名还在宗门任职的执事一并唤来。几人的说法稍有出入，但大体框架基本一致，考虑到时间的久远，细节存在差异倒也正常。而他们所见其人的秘典之力，果真与老剑神让他们体会的奇诡力量存在部分相似性，有少许的令人不适之感，且力量之扭曲难以辨明。

到了这里，反倒让老剑神愈发疑惑了。这黑锦理应是诺德尔撒之外的生物，但却与诺德尔撒之内的圣临宗扯上不浅的关系，是当年的圣临宗先人勾结域外生物，还是域外生物渗透了圣临宗？

而圣临宗方面亦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由于秘典的修炼条件过于严苛，修成的人数实在是稀少，基本都已记录在册。且秘典对人的品性亦有考量，有如此心性修成秘典还堕入邪魔外道的，记录在册的，甚至不超过两手之数，其中的绝大多数，都已被圣临宗自行清理了。

至于怎么清理的？

不妨猜猜，圣临宗为何以“魔域”之名更广为流传？既是因为随心随性的宗旨，亦是因为层出不穷的奇诡手段。往生堂对于这类“叛宗”之人，皆是以彻底的形神俱灭作为他们的下场。毕竟，往生堂才是对这些法门才是最为了解的，自然也懂得如何让他们再无复生之可能。

这时便要问了，那些堕落之人绝大多数被清理掉了，那还有躲掉了的幸运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