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A市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点砸在车顶,像无数被削弱的子弹。牧天听得入神,不由闭眼轻声哼起了小曲。刘不由侧过头,凝视他纤长的睫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那张镶嵌着干枯白玫瑰的黑封卡片——沈墨安葬礼的邀请函。
不知过了多久,牧天乍然睁开眼问:“我们去哪儿?”
“水云公馆。”此时刘已将自己的目光移开,正随手翻看一本摄影杂志。他的声音低沉而冷漠,以至于让人忽略了他手上的杂志正被倒拿着。
“沈氏集团的不动产?”牧天回忆了一下相关资料,在刘涉嫌谋杀沈氏继承人的卷宗中提到过这处产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这不是有你嘛。”刘侧过身,一身定做的黑色西装衬得他更加不安好心。他看向牧天时,不由往他的头顶扫了一眼:2101-11-17。那是七十多年后,一个遥远到牧天会成为百岁老人的安全日期,这也是刘坚定地选择跟他交易、让他保护自己的原因。
“如果沈家的人当面举证,我会是第一个杀你的人。”牧天察觉到了刘的目光,不由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语气坚定,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作弄人的狡黠。
刘嘴角勾起一抹极轻的笑:“当然,届时我会好好配合的。”
“笑吧,真丢了性命你就知道厉害了。”牧天撇了撇嘴,声音闷闷的。
黑色的轿车在雨中穿行,刘看着牧天不由想起了沈墨安。他跟牧天长得并不像,但俩人一样年轻。当时他突然倒在自己脚下,无力却无比专注地望着自己,头顶的时限一点点与现实时间重叠,瞳孔慢慢缩小,又渐渐散大……
“葬礼?”牧天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车窗外,水云公馆高大的门庭旁摆满了白玫瑰,即便暴雨如注,硕大的花朵也将近十米的地方掩得不见任何水渍。已完成拜祭的宾客正统一打着黑色的伞离开,一步一顿走出公馆的姿态如同某种古老的仪式。
刘一下车,好几个人便停住脚步投来了惊奇的目光,立在门口送客的沈家人更是满脸杀意。
“还真敢来啊?倒是我小看你了。”沈墨安的长姐沈墨妍迎了上来,脸上挂着一丝瘆人的笑。刘注意到了她头顶的数字——2025-06-27,只剩不到一个月了。
“节哀。”刘简短地说着,微微鞠了一躬。
会馆正厅,沈墨安的黑白照片挂在正中,年轻英俊,笑容美好。刘抬眸盯着那张脸看了几秒,默不作声。
不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悲痛,对于他的死,刘的感觉更像是面对一潭碧盈盈的湖水:有波纹,整体却很平静,人在一旁坐着或是躺着,都不会对它特别留意;但只要直视它,就会不由得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水底猛得窜出,可是又始终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跟他,是恋人?”牧天突然凑近,压低了声音问。
这话的语气很微妙,直言查探中带点儿小心翼翼的味道。
刘坦言:“是朋友。”
“是吗?”沈墨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份遗嘱的电子扫描件,内容是沈墨安自愿将三处不动产以及沈氏价值上亿的股份转让至刘名下。滑动两下,还能看到几张照片——异国街头,沈墨安踮脚吻上了刘的脸颊,两人十指紧扣,十分亲密。
“这是朋友?还是你精心设计的圈套?我要是把这些交给媒体,你现在的声名恐怕……”
见沈墨妍情绪有些激动,牧天立刻挡在刘身前,冲沈墨妍说:“你冷静一点。”
这话既是警告沈墨妍,又像劝诫自己。因为牧天不得不承认,这些东西的出现不仅不能坐实刘的嫌疑,反倒佐证了一段深厚的情谊。
“没事。”刘拍了拍牧天的肩膀,将他轻推至自己身后。他早料到沈家给他的邀请函是个圈套,却没想到手段这样不堪。沈墨安父亲早亡,姐弟几人各自为政,对集团的控制权向来明争暗夺不断,沈墨安作为沈父暗定的继承人,名下股份自然极其可观。
“开价吧。”刘冷声道。
沈墨妍露出一个贪婪的笑:“那些房产你留着就是了,沈氏的股份,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原主?”刘不屑地重复了这两个字。
“我是沈家长女,沈墨安的亲姐姐。”沈墨妍强调。
“亲姐姐拿弟弟的亲密照出来威胁要钱?”牧天不由吐槽,“这些照片一旦刊登出来,被指摘议论的应该不止刘一个吧。”
闻言,刘回头看了牧天一眼,发现他在为自己说话时,还会不自觉地用带些恨意的余光扫视自己,很有趣。
“钱可以,股份不行。”刘给出了回复,同时注意到沈家的人正将最后几个拜祭者引出正厅。大门悄悄关闭,几个牛高马大的保镖缓步围拢过来。
“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吗?”沈墨妍冲那些保镖勾了勾手指,那些壮汉立马围了过来,“换种方式沟通吧。”
牧天瞬间进入防御状态,一个肘击放倒了最先靠近的保镖。
“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嫌命长!”他冲刘翻了个白眼,同时一个踢腿替他挡下一记重拳。
不出十招,那些保镖便倒了大半。见形式不利,沈墨妍连忙冲牧天喊道:“他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来杀他的,但……”牧天一个过肩,又撂倒两个人,“但不是今天。”
“你救他,他可不会救你!”混乱中,沈墨妍向最外围的一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竟从身后掏出了一把枪。
刘很想将牧天拉入自己身后,却不由先确认起了他头顶的那串数字——2101-11-17。期限没有变,牧天绝不会死在这里,他心中松了一口气。
“砰!”
就在这时,枪声响起,牧天闪身后上前用腿夹折了对方的手臂。解决掉一切之后,沈墨妍早已逃之夭夭有,房间内手枪□□的硫磺味迅速弥漫开来。
但这枚子弹并没有击中牧天的身体,而是仅从他脸颊擦过,伤口处渗出一道艳丽的猩红。
牧天感觉到了疼痛,擦拭了一下脸部的血迹后回头,却发现刘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对面,甚至带着某种放松的神情。
“你……”牧天声音低沉,轻颤的声线并非因为疼痛。
刘迎着他的目光,思绪还停留在‘他不会死’的念头上。可那双漆黑的圆眼睛里,某种炽热的情绪正肉眼可见地流逝。
“混蛋!”黑衣人咆哮着用另一条手臂拾起枪乱放,一枚子弹径直射向了刘。
危急关头,牧天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刘跟前。
子弹正中左肩,穿透身体后在他的衬衫上留下一片山茶般红而近黑的血渍。
“你只是个助理!”刘抓住他的胳膊,愤怒地说。却不知这话究竟是在提醒牧天不要为自己拼命,还是在提醒自己不要陷某种不可控的情绪里。
警笛由远及近,黑衣人在断臂的痛楚中昏迷过去,整个正厅只剩下刘和满身血渍的牧天相对站立。
“为什么……”牧天气息不稳,那道擦伤更显得他脸色苍白,“为什么你刚才就站在那里,露出……”
话还没说完,牧天的身子便跪坐了下去。刘一把扶着他,单手为他清理掉伤口附近的衣服碎屑,冷静道:“不是致命伤,你不会有事的。”
牧天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不重不轻地推了刘一把,单凭自己的力量重新站了起来,冷声道:“你付过账,这些伤,是我该受的。”
“别说话,”刘垂眸,“保存体力对你的伤有好处。”
牧天忽然看着他点了点头,平静地说:“没错。”
这两个字像一把刀,扎入了刘的心脏。他张了张嘴,却也什么没说。
很快,警察带走涉事人员,牧天也被送往了医院。
临走前,牧天平白冲他勾了一下嘴角,很冷,很像个杀手。
会馆外的暴雨仍旧下个不停,刘站在沈墨安的照片前,看了看自己手上牧天留下的血迹,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能力究竟是赐福,还是某种诅咒。